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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东郭先生和狼

作者:    更新时间:2019-09-16 20:05:58

61  东郭先生和狼


自打离开横店剧组,罗曼和沙鸥已有半年多没见到过彼此。

此刻沙鸥眼中的罗曼,白色的一字肩真丝短衫,配上同样飘逸宽松的白色直筒长裤,越发灵秀动人。尤其那稍稍裸露在外的锁骨香肩,肩线平直完美、性感妩媚得让她完全不能相信贺建朝说的,罗曼竟比自己大了那么多岁。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罗曼,眼神中透着自信的光芒,那是她以前在剧组初见罗曼时不曾看到的一抹亮色。那个时候的罗曼,虽然灵气爆棚,但眼里时不时会有些迷茫的雾气。可是半年多过去了,她自信坚定的神情好像这盛季灿烂的夏花,又如湛蓝的晴日天空。以至于她整个人在那一袭白衣的衬托下更似乎多了一层光晕,明媚又清透得竟让沙鸥自惭形秽起来。

“你是我这么些年来请到家里的第一位客人。”不知道为什么,沙鸥在罗曼面前一下子没了底气,不敢直接切入正题。

罗曼莞尔一笑。

接到沙鸥亲自打来的电话时,她也有些惊讶。

在《海上青花》剧组相遇前,沙鸥可是她的坐标女神,编剧行当的头牌,畅销榜上永远的三甲。即使她近几年的作品乏善可陈,但在罗曼和大众心中,她始终都是爆款影视作品的灵魂推手。

罗曼以前从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会成为女神家的座上客。沙鸥发出邀请时,为打消她的顾虑,特地说自己会和黑岩一起开车去接她来自己家。

“你知道,我不太喜欢约在外头吃饭喝咖啡,那种环境让我不自在……”沙鸥在电话里如是解释。

经过那次剧组的接触,罗曼早已对沙鸥不愿见到外人的习惯见怪不怪。既然女神都亲自上门来接她了,又有黑岩护航,她便欣然答应来沙鸥家吃晚饭。

“我想,今天请我来,主题应该不会是吃饭吧?”罗曼见沙鸥躲躲闪闪不知如何开口,便直截了当地笑道。

此时的黑岩早已避开,房子里就只剩两个女人。

沙鸥给罗曼倒了红酒,见她自行奔向主题,便不敢再绕圈子了:“是的。主题是……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说吧!”罗曼微笑依旧。

“《海上青花》剧本的事情,你能接受我的道歉吗?”

罗曼一怔,道:“我好像记得,在我离开剧组的那天,你在车里跟我道过歉了。这应该仍不是今天的主题吧?”

沙鸥暗暗佩服罗曼的精灵,处处都在堵她绕的弯子。

“是这样......”她呷了口酒,“你吃点菜好吗?”

看着罗曼将一小勺汤优雅地喂入口中,沙鸥说:“我今天先要谢谢你,在打官司这件事上,没把我牵涉进来。你知道,我是很为难的。”

“嗯,我接受你的谢意。”罗曼停箸道,“菜做得不错啊!”

沙鸥笑了笑,见罗曼夸了自己家的菜,不由得放松下来,说道:“我家阿姨手艺好。”

“其实呢,我没有把你牵扯进来,不是我对你仁慈,是我比较了解法律,知道怎么申诉对我有利。你不用把我想得那么好。如果当时盗用我心血的是你,我照样不会放过你。”罗曼轻描淡写地说,“只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你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如果你真要感谢,应该谢谢秦朗。要不是他及时介入,而且用那么巧妙的方式来支持我这场诉讼,估计开庭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在法庭上见的。”

“是,我知道。”沙鸥说,“但是在我看来,你真的是一个聪明又善良的才女。你不用谦虚。”

“哦!你太不了解我了,我可从来不懂谦虚,也不像你想得那么善良。不过既然你又请我吃饭,又夸我谦虚善良,该不会是……”罗曼忽然停住了,脸上依然挂着迷人的微笑,眼睛却有些调皮地斜着看向沙鸥,似乎猜到了沙鸥不敢说又不得不说的话题,“你今天请我吃饭是替人当说客的吧?”

沙鸥不由得叹了口气,感慨说:“早知道被你这么抢了台词,还不如让我先说。”

罗曼笑而不语,拿起酒杯晃了晃,闻了一下芳香后,很欣赏地呷了一口,道:“我可什么都还没说呢!我说什么台词了?”

只听沙鸥鼓足勇气说:“我是替贺建朝来说情的。但是,这个人情不算贺建朝的。他罪有应得,活该向你道歉,给你赔偿。只是,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这下罗曼糊涂了,说:“我没懂。”

“是我想求你,如果贺建朝愿意当面跟你道歉,并且如数支付稿酬,你可不可以撤诉,同意庭外和解?”

罗曼看着沙鸥,许久才说:“我可能先喝了你的酒,有点脑子糊涂了。好吧,我们一个个问题说来。”

她真被沙鸥逻辑混乱的话搞得有点晕了,搞不懂“饶了贺建朝”跟“帮沙鸥一个忙”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沙鸥为什么明知贺建朝犯错,还帮他求情?难道她真的那么爱贺建朝?

但她看沙鸥一脸真诚地望着自己,便有些于心不忍道:“你先说说,要我撤诉有什么条件?”

沙鸥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强调说,这是贺导亲口同意的——如果罗曼愿意庭外和解,他可以当着工作室员工的面请罗曼吃饭赔罪,做个正式的口头道歉,并付清稿酬。

“只是,他希望,是不是可以仅限于口头道歉,不要将此事公布于媒体和大众。”沙鸥露出恳求的神情。

罗曼说:“如果他早一点付清稿酬,何至于有这么多麻烦。”

“是,是!你说得没错,我当时劝过他,但他不听。现在遇到你,让他碰了一回大钉子,也是活该,免得以后再去害别人。只是,我们能不能见好就收,别把事情再扩大化。当然,应该是他自己把事情搞大的,怪不得你。不过……”

“撤诉不是不可以。”罗曼道。

沙鸥没料到罗曼这么爽气,不由得欣喜起来。

“不过,”只听罗曼悠悠地道,“除了他当着自己员工的面向我正式道歉外,他必须在我撤诉前就付清所有款项,一分钱都别想省。我可不是电影电视剧里的圣母白莲花。”

沙鸥兴奋地说:“可以可以!我向你保证做到这两点。你放心。”

罗曼说:“至于以后会不会被媒体知道这事……”

沙鸥的心一紧,但马上听罗曼又说道:“其实我开庭前就向法庭主动申请过不公开审理,也就是说,开庭时禁止外人旁听和媒体进入。法庭也核准了。所以这事,我是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让媒体知道,包括以后。前提是他必须按我要求付清稿酬,并且不跟我继续做对,也不为难秦朗。”

“所以我就说你是很善良,很知书达理的嘛!”沙鸥简直是激动地夸着罗曼。

罗曼一笑,接受道:“我是知书达理的,多谢你的赞许。不过不爆料给媒体可不是因为我善良。”她见沙鸥一愣,知道她不会了解自己的心思。

“善良”一词,很少出现在罗曼的思维中。在她看来,人类对善良的定义和标准一向模糊,会随着视角和对象的变化而变化。单单用“善良”来形容一个人,未免肤浅。动不动用“善良”说事儿,更是可笑。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具有真正的、全面的善良,就像世上没有完美的人一样,人类的善良都是带条件的,有时还有立场的局限性。

善与恶,是同时存在并争战于人性中的两个面。大多数人在不触犯自己利益时都可以表现出相对善良的一面,包括贺建朝。可是一旦牵扯到自身利益,自我和利己的本性就会不由自主地占了上风,比如那个高导。但要说“高导”非善类,也是不对的,至少他在向罗曼道歉时,是真心实意的。所以,“善良”很难被用来定义某个人。

罗曼当初不想公开审理此案,的确不是出于沙鸥所认为的“善良”。

一来是因为她没有完全的把握能赢,万一先让媒体知道,搞不好会引来诸多有害无益的口水,对司法判断和当事人心理都会有干扰和压力。

二来这也是给对手留一点余地。罗曼知道若把对方赶尽杀绝,对自己并没好处。“你死”未必“我活”。就算自己胜了官司,轰轰烈烈得天下人皆知,只怕自己以后在这个行业里也会被人贴上标签。

还有第三点原因——当初她还不得不防着贺建朝被判败诉后却不执行赔偿,毕竟宣判而无法执行的案子不在少数。所以她预留一步,怕万一被告耍无赖,她就可以用“向媒体公开宣判结果”的这着棋,迫使对方执行法庭判决。

所以光就这三点,罗曼想不出跟她是否善良有什么关系。不过她懒得解释那么多,任凭沙鸥看不明白她的这一版脑回路。

而沙鸥这边只管对罗曼同意给自己这个面子而感激涕零。只有她知道罗曼做出这一让步对自己有着多重要的意义,等于帮她解开了困住她多年的枷锁。

 “可是,我不太理解,为什么你会替他说情?既然你本不愿意介入此事。”罗曼终于摸着沙鸥的命门提问了,“他自己怎么不直接来找我?”

“哦……”沙鸥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像已准备好借口似地回答道,“他病了。”

“病了?”

“他心脏不好,你知道的。”

罗曼被她这么一提醒,倒想起来了,贺导当初是说过他因为心脏问题,平时得格外注意,不能感冒。

“他这两天躺在医院里,其实挺可怜的。各方面压力都很大,影片还没有准备充足,不管是剧本、演员还是资金,都不让他满意,但又无法推迟项目。眼看着自己精心策划的电影可能无法如愿做好,这对一个创作者来说,你应该能想象是怎样糟糕的心绪。偏巧这个时候他太太和儿子也不让他安生……再撞上这起案子……”沙鸥面露怜恤之情,“如果你看到他孤零零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的样子,估计你也会放他一马的。”

罗曼的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光亮:“我能不能劝你一句?出于我个人对你的敬意。”

“请说!”

“请原谅我可能会冒犯到。我不清楚你跟贺建朝的感情到了什么地步,不过,我想提醒你一件事——别对他抱有期望,他不会离婚的。”

沙鸥怔住了,她不晓得罗曼怎么会知道她和贺建朝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但显然,罗曼是误以为自己因出于对贺建朝的“感情”才来求她庭外和解的。她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罗曼语气委婉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对外乱讲的。我只是觉得你太可惜了,才会提醒你。”

“你怎么就料定他不会为了我离婚?”沙鸥索性将错就错,不然她也实在不可能把自己来求罗曼帮忙的真实动机说出来。

当然,一向讨厌八卦别人隐私的罗曼也不可能告诉她,自己在片场听到过贺导用法语跟太太那番亲密恩爱的通话,只是换了一个解释说:“法国的离婚成本不是一般的高。相信我,对法国和法律,我比你了解。但是对贺导,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这样一个为了100元果树赔偿费都要计较好几天,为十万稿酬不惜跟我死耗个把月的人,怎么可能倾家荡产去离婚?”

沙鸥低垂了一下眼睑,说了声:“谢谢你的提醒。”

罗曼道:“我还是祝福你能得到身边真正值得的爱!”

罗曼没有提黑岩的名字,她觉得自己跟沙鸥和黑岩的关系,并没有近乎到可以谈及这一层的地步。再说沙鸥也是聪明人,她可能会不了解法国的婚姻法,但不可能不知道黑岩对她的感情之重。今晚答应沙鸥的求和,她也是看在黑岩和秦朗兄弟情谊的份上。既然自己的目的都达到了,乐得把这个人情给黑岩的。

但罗曼之所以点到为止地提醒,是因为她不太相信,沙鸥是为了贺建朝生病而来替他求和的。她感觉到沙鸥应该有替贺建朝求情的真正动机瞒着自己,而且可能是难以启齿的事情。罗曼不想揭穿她,不愿让她难堪,但又不忍心眼看她被骗当小三,毁了自己一生。

然而,即使聪慧如罗曼,在沙鸥替贺建朝求情一事的缘由上,也只猜对了一半。

沙鸥确实没敢把真实原因说出来,就像东郭先生起初没敢告诉猎人真相一样。如果罗曼这时就知道真相,只怕她不会这么低估了贺建朝,以至于给自己和秦朗留下那么大后患。

到这时为止,在罗曼眼中,贺建朝还只不过是个城府很深,极端自私,骄傲自大的小气鬼,小气得像穷了好几辈子没见过钱似的。她只是觉得,沙鸥不应该充当这样一个伪善小人的地下情妇,却万万不知道,眼前这位“东郭先生”的袋子里,藏的是一匹“狼”。

沙鸥当然如罗曼所言,不但比罗曼了解贺建朝的狼性,更清楚他跟法国太太让娜的关系并不会因为自己而改变丝毫,她可比任何人都巴不得早日摆脱这个噩梦般的黄金搭档。

其实就在罗曼来赴晚宴的几小时前,贺建朝早已在黑岩和沙鸥的陪伴下办了出院手续。黑岩去结账时,她独自走进病房,听到贺建朝正跟他的主治医生说道:“您看,能不能给我开两盒?多了我知道你们也不能开。”

医生道:“可是你这个病是不可以用这感冒药的。这药里头的成分会让你的心脏加速搏动,搞不好会有生命危险,绝对不行。如果真的感冒了,得换别的适合你的药才可以。”

“哦!您误会了。我是想给我太太和孩子留着的。他们在法国,平时感冒什么的,要去看病还要预约等上十几天,所以家里能备一些常用药品救救急也好……”

沙鸥并不清楚后来医生是怎么回答贺建朝的,也不关心他最终有没有开到感冒药。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贺建朝备药如备粮,很怕染上感冒而引发心悸心慌什么的。但是他连带着在这些小事上都能想到让娜,可见他们夫妻关系不错。这么顾家的男人怎么可能会离婚?

沙鸥是识趣的,每当贺建朝在自己身边接到太太的长途电话,她都会自觉回避,就像她听到贺建朝在为让娜和儿子跟医生讨药时,就马上背身悄然出了病房一样。

她从来没指望过贺建朝为了她跟让娜离婚,甚至,她还怕他离婚后更加牢牢地深套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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