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东闲话骂小人叫“小早死”，不过骂了未必真早死。动迁前，阿拉隔壁有个叫“福康”个老邻居，
是个的的刮刮【纯正】个浦东人，绰号就叫伊“小早死”，伊也听惯了，勿动气【生气】。身体交关扎足【健壮】，一直辣江南造船厂当铆焊工。
前两日黄昏辰光，我辣曹家渡碰着伊。我惊喜个脱口而出：“小早死”！伊先一呆，后再认出我，一口浦东闲话：“咦，侬只浮尸【戏谑称】，啥个风吹【风hong】来拉？”伊马上又讲：“难听、难听，还叫我【whu】小早死，再下去快要老勿死咾。”福康转而告诉我，伊已退休了，身体邪好【很好】，就受聘发发余热：“走！前面勿远有家本帮菜馆，伲俩是浦东人呀，弄点老酒末嗒嗒【喝喝】咾‘呔呔’【谈谈】。”
进菜馆坐停后，福康勿看菜谱，随口点菜：“清煸草头、扣肉水笋、咸肉百叶结，还有……”我趁势插上嘴：“脚爪黄豆汤。”“对拉个，迭个黄豆酥来个邪?【最好】，来瓶黄酒，摆两只汤盅【小碗】。”话勿出三句，福康又转到浦东个话题浪：“浦东现在吃价来【神抖抖】，样样做大。陆家嘴是邪闹猛。金茂大厦本来蛮高，现在旁边又戳起一幢还要高个上海环球金融中心，492米拉。”我附和伊：“做大是伲浦东人个特长，咸肉斩得像斧头、蓝花边个汤碗像钵头、外公要叫‘大大’拉，就连讨娘子也喜欢大个，‘浦东大娘子’是伲个特色呀。侬娘勿是比侬爷大吗。”讲得福康连连点头：“是拉个【对的】是拉个，人家常讲‘男大三、堆金山，女大三要屋脊坍，’搿拉【我们】浦东人‘勿买帐’【不服气】，伲娘大伲爷六岁拉，乡下造仔两幢楼房勿曾坍过，倒是动迁咾拆脱个。大娘子好啊！伲娘待伲爷、伲阿奶是呒啥话头，热天绿豆汤，冷天赤豆汤，三日两头笃蹄胖，身体勿好送到床。‘老法里人’【祖辈】讲大娘子嘛‘识货’【懂事理】。”过去有人家爷娘年老体弱、“儿【hhou】子”小，讨小娘子怕勿善操持家务，所以往往就娶个大龄姑娘当新妇【媳妇】。福康渳【mi】口酒又讲：“伲爷是老实头【老实人】，有趟买货色价钿吃亏【qu】了，伲娘勿买帐，领仔伲爷就去评理。店家看到迭个能腔势【这般阵势】，服帖，就讲，阿姐带了小浮尸来上腔【论理】。不过大娘子生小人后，面容相对见老，有趟伲老师问我【whu】来开家长会是侬啥个亲眷，有些同学瞎三话四讲，勿是大姑妈就是小姨婆。”福康讲得是滔滔勿绝，侧头看旁边个服务员小姑娘辣暗好笑。“笑啥？现在迭辈后生家【这代青年】勿是讲：年龄勿是距离，女大男小只要末欢喜，‘姐弟恋’蛮时新呀！”我取笑福康口才好，唱浦东说书蛮灵光【很不错】。福康讲：“早前头【以前】我【whu】辣厂文艺队是唱个，迭只老生活劲【老工作】简单，随口编编，拿块毛竹爿，敲敲乓乓器【民乐响器】就好上去。”
福康忍勿住用筷子敲盆边打拍子，旁若无人轻声唱起：
“采、采、采、切采采采，
门口个皮匠蛮滑头，
修起鞋子摆噱头，
骗骗人家末老实头，
碰着钉头和铁头！
踢脱伊鞋摊头！
赶伊啊……走！
采采采，切采、采。”
远处个服务员见伊反复敲盆，以为伊辣招呼呢，走过来问：“先生还要点啥？”福康如梦初醒：“呒啥、呒啥，喔就来一发尼【大碗】饭。”小年轻勿懂“发尼”是啥量词，面露茫然，我忙作解释：“发尼，是浦东人讲个大碗，“汤盅”就是小碗，作为本帮菜馆，要懂点浦东闲话啊！”
酒醉饭饱后，外面早已灯火阑珊，福康拿着牙签剔牙，一脸愉悦：“难得啊，分开多年，搿巧【正巧】碰着侬迭只烂浮尸【浦东人昵称】，辰光勿早来，早前头迭息（从前这会）正好是伲浦东人出来卖长锭（一种冥币），长锭要哇——长锭噢……”
刊于2011年5月2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