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结婚

作者:穆紫荆    更新时间:2018-12-19 11:15:22

当阿菲带王芍琴去见未来的公公Siegfried的时候,她看见的是一个慈祥而又可爱的白胡子老头。他见到王芍琴后,用满是胡子的嘴,亲吻了她的脸颊。王芍琴傻傻地问他:

“您觉得我和阿菲结婚好不好?”

她原以为公公会说好或者不好。然而Siegfried说的却是:

“哈哈,这是你们自己的问题。”言下之意,你们过得好不好和我可没关系。

这下倒让王芍琴感觉有点慌张。她和阿菲爱得太快了。一爱上就难解难分的样子。然而毕竟是两个不同的民族,真的在一起生活会好吗?她没有把握。

于是下意识里便想求得所有人的祝福。比如听他说一句:“好!”虽然她知道既然他接见他们,那么说不好的可能是不存在的。再说了,他说不好又有什么用呢?只是王芍琴没有想到他说的竟然是:“这是你们自己的问题。”意思是结婚也好,离婚也好,你们自己对自己去负责。

王芍琴原以为Siegfried至少要表个态的。谁知道他根本就没态度。阿菲带她去只是告诉他自己要娶的女人是谁。

结婚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奇怪的是,在忙婚礼的时候,阿菲除了安排婚礼上的事,比如吃饭的餐厅和桌上的鲜花,以及胸前的佩花和在教堂里面所要唱的赞美诗等,主要忙的就是给他们在东德的亲戚们发邀请信。

“你怎么会有那么多亲戚在东德?”王芍琴望着阿菲趴在书桌上微驼的背影问。

阿非直起身来,转头无奈地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她真的是对德国的历史啥也不懂。但是这不能怪她,他知道,自己对中国的历史也并不真正了解多少。不是吗?想到此,他微微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咖啡色的硬皮书来,翻到一页德国的版图,然后就走到沙发前,在王芍琴的边上坐下后边指着地图,边讲解给她听:

1945年5月8日,德国纳粹投降后,7月1日德国就被划分成东西两大块。西方以盟军英美为主共同管理,苏联管理东部。从此在德国的土地上开始有了一道蜿蜒连绵的大蚯蚓。它是由起初的金属栅栏和围墙,由带刺的铁丝网、警铃、壕沟,逐步演变成瞭望塔、自动铒雷及地雷区的,这条大蚯蚓最终变成了一个在全球堪称浩大的防御工程和国界。

很多地方是一个村庄从中间被切开的。有同村的母子在一夜间变成了两国分居,父母的房子被划分到了这边,而孩子的房子被划分到了另一边。有的人家自己住在这一边,田产却被划分到了另一边。一切都在一夜间被强行打乱。

有的人生活在一个村,工作在另一个村,而自己的村和工作的村被切割成东西两个不同的管辖区,于是连工作都丢掉了。

一开始的时候,虽然管辖区被划分了,钱币却依然是相同的。苏联在1948年将管理权移交给东德的gcd后,于1949年单方面成立了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并开始发行自己印制的的东德马克。

对这一点英、法、美是既不同意,也更不愿意承认,但是他们无权干涉。于是,西德就也被迫成了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所发行的原来的钱币被叫做了西德马克。西马克和东马克的对比率在王芍琴到德国的时候,由于经济发展的不同水平,变成了1:7。

在开始的几年内,边境的管理还不是那样的严密,东边能够跑的年轻人在边境还没有完全封闭的时候,都纷纷往西方跑去。据资料统计,在1950年代,共有270万东德人逃亡到西德。

在苏联的东边管辖区内,只剩下中老年人。他们因为家庭和房产等的拖累,只能选择继续留在原地。东德人口的严重流失,导致东德政府不得不决定将边境严格地密封和控制起来。为此,甚至不惜开辟出500到一千米长的地雷区将边境完全封闭。

到这个地步时,东边和西边的人们就不能再随意来往了。只有西边的人可以随时去东边。比如当阿菲有需要去欧洲之外出差的时候,他会故意买东德的航空公司。

一来便宜很多,二来可以绕路去看望一下叔叔和婶婶,给他们带去在东德无法买到的香蕉和其他肉制品等。然后再坐飞机。

只是这样的机会也不多。十几年里面也不过只有三四次而已。而东德的人,只有在西德的亲戚中有重大事件的时候,比如丧葬和婚礼才可以被允许去西德探亲。

德国这个原本是一个的国家,被分裂成两个国家,西边和东边的人互相来往时就像出国一样,需要申请签证。所以阿菲的婚礼当然是一个再正当不过的可以广泛邀请东德亲戚过来的机会。也因此,这次婚礼,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更像是一个以结婚为借口的家庭大团聚。

原来如此,王芍琴听得明白了很多。婚礼是东西两方亲戚们可以团聚的一大理由。她起身,摸摸阿菲的头,说:“那你快忙吧!我先上楼睡去了。”

阿菲将头埋入王芍琴的胸口亲了一口。

阿菲的小叔叔夫妇和婶婶是一定要来的,叔叔有三个儿子,婶婶有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他们有已结婚的,也有还没结婚的。当然每个人都想来,对阿菲来说也都可以来。

Ovilia庄园够大,地方也够大,他甚至对王芍琴说,准备按照人头在庄园的顶楼,原本做仓库的地方,利用中间的大通道设置十几张简易的可以折叠的旅行床,像军营里那样,一字排开。供大家睡觉。

然而,最后到来的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多人。

叔叔夫妻和婶婶来了。接下来的孩子们中,结婚有孩子的,如果夫妇要同行,按照东德的规定孩子就必须得留下。或者夫妇中的一个得留下,换成孩子同行。总之不能全家同时一起离开。

没有结婚的单身孩子,可以跟随父亲或者母亲去,但是父母之间就只能去一个。这是东德为防止人们留在西德不再回来了的安全措施。

所以最后,小叔叔家只来了小叔叔夫妇、老大儿子夫妇以及老二和其八岁的女儿。婶婶家来了婶婶和大小两个女儿,她们各自带了自己10岁和12岁的儿子,而把丈夫留在了家里。婶婶的两个儿子则分别将妻子留在了家中。共13人。可以说,全家除了叔叔的小儿子因为是单身不能来之外,都来了。

阿菲和表兄妹之间也变得互相难以辨认。所以这一次的相聚,于亲情来说是非常难得和重要。他们浩浩荡荡约好了一起出发。先坐火车从莱比锡到东柏林,再从东柏林到西柏林。

八十年代中期的西德经济,用一句流行在市民嘴里话来形容,就是已经发展到比东德要先进100年了。

别的不说,单说西德的奔驰汽车工业,和西门子电子产品,就已经让东德人难以想象其发达的功能了。

小叔叔和婶婶以及他们的孩子们就是抱着宁可将伴侣留在家里,也要让小孩子出去见识一下的心情,带上了8岁、10岁和12岁的三个孙辈的。他们的名字分别叫罗莎、阿克瑟和彼得。

这三个小家伙,怀着万分激动的心情,跟着爸爸、妈妈、叔叔、婶婶、爷爷、奶奶、外婆、外公去西德参加只听闻却还未见过面的菲利普表叔的婚礼。

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何等荣幸。更何况,他们还知道菲利普表叔所娶的是一位中国姑娘。这让他们越加地倍感新奇。因为,他们还未近距离地见过一个真正的中国女人。并且一说到这个话题,他们就会将眼睛眯起来,做成中国人的样子。

所以,出发的那天,他们都穿上并带上了最好的衣服。两个女孩的头发上,也都绑了漂亮的丝带。一路上规规矩矩,不吵不闹地跟在大人后面往东西柏林的交界处(位于柏林市中心腓特烈大街上)的查理检查站走去。

这时候,天已经进入黄昏。他们在没有多少路灯的昏暗里走着,东柏林越靠近柏林墙检查站的地方越荒,即便是有楼房,也都是无人住的,从上到下黑黝黝地。

走了一会之后,来到街正中一个小小矮矮的房子前,看见有一个铁杆子上贴了一张美国陆军士兵的大牌子。他面向即将要前往西柏林而去的人们。

和孩子们所习惯看见的苏联和东德军官的大盖帽的装束不同,这个美国陆军士兵的头上是一顶斜着的橄榄帽。并且,除了身上挂的勋章里面有一点点红的颜色外,基本上都是绿的。

他们走过这个铁杆子后又往回看,这回他们看见的是在这个美国兵的背面有另外一个士兵。那是苏联红军士兵。从大盖帽到领章,从肩章到缎带,都是红色的。这个苏联红军战士的画像面朝着从西柏林往东柏林而去的人。似乎在提醒着人们,现在你们就进入我的管辖区了。

进入小屋子以后,就是边境检查。13个人逐一被要求打开行李和提包。连三个小孩身上的小布包也没放过。

大大小小13个人,一一核对护照和签证。东德方面的检察官很是认真。对每个人都要盘问一遍您去干什么?去多少天?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他们才一一过关完毕。

而西德方面的关卡,只是草草地瞄了一眼他们手中拿着的护照。就挥手放行。当三个小孩子经过的时候,他们甚至根本不看,还笑眯眯地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可以吹的气球泡。令他们顿时欢喜雀跃起来。

出了小房子之后,13个人都微微地楞了一下。眼前所呈现的竟然不是刚才所经过的一片漆黑,而是一片焕发着金色灯火的辉煌。

奶黄色的奔驰出租车一列儿静静地亮着待客的车灯,等在街沿边。

所有房子的窗户,都透着从白色的纱窗后所漏出来的暖光。几乎每个窗户都有人住。

眼睛可以看得到的商店橱窗也都是落地的大玻璃,鲜花店里的鲜花都摆得铺出来到店门外。各式各样的鲜花品种,玲琅满目。

马路上开过一辆接一辆的小轿车。那种车型和各种不同的样子及颜色,都是东德所没有的。

三个孩子睁大了眼睛。

有一家面包店还开着门。透过橱窗可以看见里面的货架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包。

“妈!你看!”最小的罗莎忍不住了。指着面包店叫到。

“我们到了你表舅舅家后马上就吃饭了。”奶奶说。她回顾了一下四周。指着那排出租车说:“上出租车。菲利普说的。我们就听他的。”

一行人跟着婶婶往前走。菲利普在信中说了,由于他们人多,临时买票找地铁口不如就打车,过了关以后,直接去Ovilia庄园。车费由菲利普支付。如此虽然贵,但是快捷和省事很多。最主要的是,坐出租车还可以顺便观光西柏林的市容。这是阿菲特意送给他们的礼物。让他们一路上好好地看看。坐地铁的话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婚礼是人生大事,东德来的客人更是难得相逢。菲利普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他们过了他的这次婚礼之后,就没有可再来参加婚礼的理由了。(除非阿菲离婚后再结婚。呸!啊呸!这样的话是连想都不能想的。)所以让他们坐出租车前往Ovilia,再贵也不算贵。

比较糟糕的是,13个人三辆车不够。四辆车又太浪费。叔叔和婶婶想替菲利普省一点。问司机:

“这三个孩子可不可以和一个大人共同坐在后面一排?”

司机坚决地摇头说:“这是不允许的。夫人。”

于是,他们就叫了四辆车。平均每三个人一辆地在全皮的奔驰座位上舒舒服服、浩浩荡荡地向Ovilia庄园而去。

Ovilia 庄园已经灯火辉煌地准备着这批客人的到来。父亲Siegfried 也不回老人公寓了,他早早地等候在庄园的客厅里,准备见他的弟弟和妹妹。

客厅的大圆桌上,有哥斯达黎加的香蕉和菠萝、法国的葡萄、还有西班牙的橙子、南非的芒果、新西兰的奇异果以及德国当地的苹果。它们在白色的桌布上,将季节和区域的隔膜打乱。

从傍晚开始,王芍琴就跟着阿菲的指挥棒转,比如烧咖啡。十几、二十人的咖啡。普通的家庭咖啡机是来不及做的。得事先做好了冲入保温瓶里。王芍琴在厨房里,一壶接一壶地,一共做满了四个保温瓶。也就是四公升。

就在她将咖啡机关掉,将咖啡壶的漏斗拿到水龙头下去冲洗的时候,她听见阿菲兴奋地在过道里叫:

“他们来了。”

安静的乡间小路上,一下子来了四辆出租车,整个夜空都为之骚动起来。

小叔叔和婶婶等一行人下车后,阿菲和公公Siegfried与他们一一紧紧地拥抱。随后,阿菲又将王芍琴介绍给他们。于是王芍琴也被他们一一抱住。

叔叔Manfred(芒佛雷德)、妻子Renate (瑞娜特)、婶婶Anni-Marie(阿妮·玛丽)、叔叔的大儿子Armin(阿敏)、大儿媳妇Juta(尤塔)。二儿子Benhard(本哈德)、二儿子的女儿Rosa(罗莎)、婶婶的大女儿Heide (海德)、大女儿的儿子Axel (阿克瑟)、二女儿Susanne(苏珊娜)、二女儿的儿子Peter (彼得)。婶婶的大儿子Simon(西蒙)和二儿子 Helmut(海尔莫德)共13人。

小叔叔夫妇和婶婶因为年纪大的缘故好记。尤其是婶婶和叔叔长得和Siegfred很象,都是圆圆的鼻子和圆圆的脸型。叔叔的妻子是长脸。尖鼻子。三个年轻一点的女人,两个和婶婶特别像,都是圆下巴,婶婶的大女儿有眼镜,小女儿没有眼镜,叔叔的大媳妇是小个子,红头发。也都好记。

比较难以区分的是小叔叔的大儿子和婶婶的大儿子及小儿子。这三个男人,长得都高头马大的。且除了一个脸红点,一个脸黑点,一个脸白点之外好像没什么特征,弄得王芍琴一下子有点晕。常常对了他们叫错名字。他们就看着王芍琴很宽容地笑。

后来她静下心来,发现脸红的是小叔叔的大儿子、脸黑的是婶婶的大儿子。脸白的是婶婶的小儿子。

至于这些人都是做什么的,她一时也搞不清楚了。只知道叔叔Manfred在退休前是个技工。其妻子Renate在退休前是幼儿园老师。婶婶在退休前在市展览馆里做解说员。大儿子是个泥水匠,其妻子是个商店里的售货员。婶婶的两个女儿都是教师。两个儿子都是技工。至于什么教师和什么技工,王芍琴就没有再细问下去了。

东德和西德的亲友们欢聚一堂。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礼拜,却是如此地来自不易。连着几天,大家围拢在餐厅的长餐桌边,并不谈论婚事,而是只交流彼此的情况。

西德方面的情况自不必说了,看看物质的丰富就知道了。东德方面的情况,令人叹气。婶婶一边拿起一根香蕉剥开了一边说:

“为了买这香蕉,我常常要提前去店里打听大概什么时候会来货,而到货的那天,通常是几乎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只要看见店外面排起了长队,就知道今天店里有香蕉到了。排四个小时的队是家常便饭。还不一定真买得到。”说着咬了一口手里的香蕉,赞叹到:“香!”

“吃吧!吃吧!香蕉这里有足够的。这一大串吃完,叫菲利普再去买。走的时候,买一箱带走。”Siegfred笑着说。

婶婶Anni-marie 是Siegfred 的妹妹,此时此刻,姐弟相聚,内心感慨万千。他们都忍住了自己,不去回忆和提起那痛在心里的往事。然而,望着近在咫尺日思夜想的骨肉亲人,脑海里却依然是翻江倒海。

1941年秋天,哥哥Siegred被母亲一个巴掌打得离家出走后,母亲带着她和小弟弟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到了冬天的时候,同一个区里,凡是有儿子去参军的人家,接到儿子死于前线噩耗的渐渐多起来。一条街上,常常可看见某个门口和窗台上点着长明烛。

那一个圣诞节的夜晚,母亲将她和两个弟弟围拢在身边,每人手里给了一个鸡蛋。食物很紧张。圣诞大餐的烤鹅或者火鸡是不能去想的。再说父亲不在,大弟弟不在,这个家只有火炉里的火还是温暖的。然而,由于木材的紧张,他们也不能整天都生火。一般只能在傍晚太阳落山后,房间里面的湿冷开始侵入骨髓时,母亲才点燃火炉。大家围聚在火炉前,柴是不添的。等到这拨柴被烧成灰烬前,他们就早早地上床。在床上互相挤着睡。

那时候,她总是盼望春暖花开的时节到来。每天都会去院子里寻找雪花莲。它们是春天来临前最早的报春花。只要它们开花了,就说明春天马上要来了。

她记得,1942年,就在第一朵雪花莲开了的那天,爸爸的信在中午时分到了。那天他们正围着餐桌在等着妈妈分锅子里的七颗土豆。妈妈给她和两个弟弟的盘子里,每个放了两颗。而妈妈自己的盘子里,只放了一颗。妈妈和往常一样说:

“你们的爸爸和哥哥不在,你们就帮他们吃。”

这时候弟两个弟通常总是抢着说:“我吃的是爸爸的。”

于是她就想着自己吃的是哥哥的。偶尔,弟弟们也会抢着说他们吃的是哥哥的。于是她就想着自己吃的是爸爸的。

这一天弟弟们刚巧又在争他们吃的是哥哥的了。于是她就想着爸爸现在是不是也在吃饭?而就在这时,邮差到了。送来一封爸爸寄给他们的信。

她记得母亲拿着信高兴得抱着他们直哭。母亲说:“这说明你们的父亲还活着。他所在的队伍要从波兰边境开往俄国南部去了。这次一去之后,通信就不容易了。爸爸叫你们要好好活着。他时刻想着你们。”母亲一边流泪一边说。饭后她在玛利亚的像前长跪祈祷。

无线电里,和往常一样报道着德国纳粹军队的一往无前。那时候,真正的战争面貌,在家里留守的妇女是根本不得而知的。

很多年以后,Anna-marie才从即将去世的母亲口里,知道了父亲在二战中是属于德国纳粹中央集团军(德语Heeresgruppe Mitte)下辖第3装甲集群中鲍卢斯上将的德国第6集团军。

父亲的阵亡通知书是于1943年夏天的某一个中午送到家里来的。这时候,母亲才知道丈夫死在了斯大林格勒战役中。

那是一片多么遥远和寒冷的土地啊。站在德国东部德累斯顿家中的这个三个孩子的女人,有着比中国的孟姜女望长城还要绝望的悲情。孟姜女还能够走到长城前去哭一哭自己的丈夫,而她,因想着大儿子有一天会重返家园而不敢离开这个家一步。

即便是可以离开,她又如何可能徒步或者坐火车走到俄国的南部去呢?即便是徒步或者坐火车到了那里,她又如何去找到丈夫的尸骨呢?绝望的悲哀啊。

她想着一年前开春时,丈夫在信中说的话。她突然想到了,在信中他所说的话:“你们要好好地活着,我时刻想着你们。”她的泪水如喷泉而出:

“你为什么不说等我活着回来啊!”她伤心欲绝。原来他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自己能活着回来。他只说自己时刻想着你们。

没有了男人回家的盼头,她活着的意义就只有把孩子们拉扯大了。这女人一夜之间老了十年。

第二天早晨,镜子里面两鬓的头发花白了不少。村里的窗户和大门前,到处都可以看见长明烛。几乎家家都有战死在前线的男人。她将泪水咽回肚子里,开始换上黑色的衣服做一个寡妇。

她不知道丈夫具体是怎么死的。这在阵亡通知书中也没有交代。后来,通过各种报道,她知道丈夫所在的部队从春天开往俄国南部。在那里度过了夏天和秋天之后,就是冬天了。俄国的冬天寒冷异常,要是没有足够御寒的衣服,就将活活被冻死。

事实上,在二战结束之后,各种报道中都说,当时德国纳粹军的给养线被苏军切断了。纳粹德国第六军团的30万士兵被苏军包围在圈内,靠着空军的空投才能补充给养。然而空军的飞机损失也很多。空投量从开始格林向希特勒所保证的每天400架次,减少到每天只有100架次。

而至于冬季的物质和食品根本无法运上前线。士兵们是在饥寒交迫和疾病之中维持战斗的。

那一年的1月,俄国斯大林格勒的气温降到了零下50度。食物不足,再加没有冬衣的德国士兵很多都被冻死、饿死和病死。据说在最后被苏军俘虏的队伍中,有的德国军官的脖子上还挂着香肠。

离1942年将近51年后的1993年,德国有个叫Joseph Vilsmaier的导演,拍了一部长达138分钟的电影,名字就叫《Stalingrad斯大林格勒》。这部由Dominique Horwitz 、 Thomas Kretschmann 、Jochen Nickel主演的片子展现了这支60万人的陆军部队。也是二战中德国纳粹在德苏战场上所部署的3个重要的集团军之一。是如何从苏波边境一直打到伏尔加河畔的斯大林格勒。他们沿途突破了无数道苏军的防线。并在1942年7月17日到1943年2月2日的斯大林格勒战役中以狂热的战斗激情瞬间吞没苏军投入的战场预备队而出名。最后这支部队为执行希特勒的“我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许后退!”的命令而全军覆灭(在斯大林格勒战役后,全部德军约107,800人被俘,然而最后,只有6000人生存。)

没有到过战争前线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战争的残酷和艰苦的。

这个四个孩子的母亲没有能够活到1993年这部电影出来,就因肠癌在爷爷死去之后不久被夺去了生命。但是她早已能够体会到丈夫在俄国战场上所受的苦难。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死在了近代历史上最为知名的战役之一里。参与斯大林格勒该场战役的人数比历史上任何其他战役都来得多。同时也是一场以双方都不考虑军队与平民伤亡而著称的战役。

在这场战争中,她永远失去了丈夫,孩子们永远失去了父亲。虽然1945年德国纳粹战败,那个将她的丈夫和孩子们的父亲送上前线去并命令他们直至战死也不得投降的战争狂魔希特勒自杀身亡,然而,一个失去了丈夫和父亲的家庭之痛还在继续加深和延续。为此,她恨纳粹德国也恨希特勒。

每每谈起爷爷和母亲的死, Siegfred都嘘唏不已。两次葬礼他都无法及时赶回去。首先是信件到达得慢。每封东德去往西德的信件都要被东德的安全局检查。如此原本最多3-4天就可以到达的信,变成了7-10天或者甚至更长。当他在接到信后,连夜过关,买火车票前往莱比锡,等到他抵达时,爷爷和母亲的葬礼都已经过去了。他只能去墓地哀悼。

而那时候,想再接妹妹和小弟弟去西德已无可能。他们之间再也不提团聚的事情,两边的走动,几乎都是靠Siegfred过去,

而现在,王芍琴和阿菲的婚礼,给大家带来了巨大的快乐。婚礼从周五晚上的婚礼淋浴(Polerabend)开始,大家把旧的瓷器所做盘盘、碗碗、灯灯、盏盏全部拿出来摔个粉碎。据说,碎片越多越吉利。

黄昏的夜幕下,充满了碎瓷的声音和嬉闹。附近的村民们也加入进来,有个邻居,竟然抱了一只白瓷的抽水马桶过来。这只马桶被洗得很干净,一点异味都闻不到,然而还是因为它是一只马桶,令人和屁股、大便、小便,继而再和**或者**,再继而和性等联想到一起,给婚礼徒增了很多黄色笑料。

而这只抽水马桶又极其坚固,任由你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轮流做大力士状地举起来扔向地面,还是扔不碎。

于是大家的兴奋点又为了将这只抽水马桶打破而激增。间或也有人被推入或者故意在这只马桶上面坐下、倒下或者趴下的,姿态千奇百怪,搞笑不已。

连相对比较沉默和拘束的那些从东德来的客人们也都笑得前仰后合。罗莎、阿克瑟和彼得三个小孩更是在马桶的边缘跳上跳下地跳个不停。似乎平时无法在厕所里对着马桶玩的花样此时在大庭广众下可以大玩特玩一番是特别有意思的事。

他们笑啊、叫啊地围着它转。这只抽水马桶还是立在地上,纹丝不碎。最后有个人将它对准了院子里的一块挡路石用力扔上去,才砰地一声碎成了两个部分。而王芍琴当时则觉得这从中国人的角度来看不是个好兆头。

试想,马桶是什么?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马桶就是子孙桶。老时候女子出嫁,嫁妆里别的东西可以没有,马桶是必须要有一个的。别的东西少了,顶多被人瞧不起说嫁妆少,女方穷。没有子孙桶,婚礼就是不吉利。

所以开始的时候,王芍琴看见有人竟然拿了一只抽水马桶过来,并且摔不坏,心下还暗暗窃喜。想这子孙桶来得好啊,也牢固得好啊!摔不碎才是好兆头呢。说明以后我两生孩子是不必愁啦。

所以看着他们嬉闹觉得很好笑也跟着开心。可是后来她听见砰的一声,在众人的一片欢呼声中,这个在她眼里具有子孙桶意义的马桶竟然被摔成两瓣儿。她的心一抖。觉得这不分明是暗示了自己和阿菲生孩子的事情要两掰儿了嘛!

心下不免一惊。但是又不好对阿菲说。毕竟这种迷信的事是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的。后来,当王芍琴沉入湖底,又飘忽于庄园的夜空时,她才明白,那不是没有子孙的意思,而是她和阿菲要两瓣儿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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