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认识纳粹大叔

作者:穆紫荆    更新时间:2018-12-19 11:15:39

结婚将近十年后的一个夏末的傍晚,王芍琴正推着儿童车在森林的小路上行走,车里坐着她和阿菲的头一个儿子康斯坦丁,他的手里正拿着一个巧克力的蜂蜜小甜饼在津津有味地啃。嘴上沾满了巧克力和蜂蜜的甜浆。

虽是夏末,森林里的风却因着傍晚的降临而没了热气,只是徐徐而又干爽地从她的脸上缓缓佛过。几颗野樱桃树上的果子已经被散步路过的情侣们和小孩子们采摘得差不多了。凡是人手够得到的地方,都几乎看不见果实。只有高高的树枝上还垂挂着紫红色的小铃铛,似乎在等着鸟儿们来吃。间或有一两个也是于黄昏前出来散步的人或者跑步的人经过他们的身边。

远处的麦田已经都被收割完毕,留下黄黄的麦茬,任由肥硕的乌鸦在其间漫步,它们寻觅和翻检着蚯蚓和虫子。在这种时候,连空气里面也充满了麦子的气息,那不是浓郁的花香,而是清新中夹着成熟的一股来自泥土的香。天上的白云在蓝天下团团连绵,照得地上的人似乎也飘然欲仙起来。

突然,儿子哭着叫喊起来,他一只手拿着吃了一半的巧克力饼,另一只手慌乱地向妈妈求救,王芍琴吃惊地跑到车前,发现有一只大胡蜂正绕着儿子的脸转。它是被儿子嘴唇边那一圈带了蜂蜜的巧克力甜浆给吸引了。

而王芍琴自己也是个看见胡蜂就害怕的人。有一年夏天,她和阿菲在外吃饭,突然邻座的一个男人,嚎叫着滚到地上,就是因为他没有看见一只已经爬到他可乐杯子里的胡蜂,在拿起杯子喝水的时候,被胡蜂蛰了。痛得当场倒地。餐馆为此还打了急救电话。

王芍琴一看这胡蜂那么靠近儿子的脸,当场就晕了。除了尖叫,不知道该怎么办。最主要的是她怕自己驱赶不当,胡蜂反而去攻击儿子,或者蛰了儿子的眼睛也说不定。

所以,她只能一边伸出两只手护住儿子的眼睛。一边急得眼泪哗哗地流。就在此时,一个老人突然来到了她们的车旁,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马上伸出一只大手盖住了孩子的嘴巴部位,另一只手驱赶着胡蜂说:

“走!你给我走开!“

那只胡蜂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飞得高起来一点。但仍是不甘心地在童车周围打转。他迅速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手巾纸,一边安慰着母子两人,一边用纸擦干了康斯坦丁嘴边的巧克力和蜂蜜,最后,又用另一张纸将孩子手中吃剩的甜饼包了起来。说:

“啊!孩子!回家后再继续吃去吧。”说完将甜饼交给了王芍琴。

孩子被胡蜂吓到,自然不再要饼吃。而王芍琴则万分感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人。他解救了她儿子。

“您好!我叫达尼尔· 阿腾博格(Daniel Altenburg)。”他向王芍琴伸出手来。

王芍琴握住了他的手,感觉比阿菲的手还要宽和厚。

“您好!我Sophie Bluhme-Wang. ”

Sophie 是王芍琴的德语绰号。她结婚后,护照上的名字就改成了Shao-qinBluhme-Wang。后来王芍琴发现这么长的一个中西合璧的名字,告诉谁谁都记不住,尤其是在接电话的时候。于是为了方便,她便给自己起了个德国名字索菲(Sophie)。这个名字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德国人都好记。

而她自己呢,暗中却想,阿菲的名字里面也有个菲。自己不仅和他一样,并且自己是索菲,也就是把阿菲给索上啦。她为着这点小小的暗中的调皮而在肚子里闷乐。每当阿菲对她“索菲!索菲!”叫得欢时,她就答应得特开心和爽气。这就是起名字的奥妙啊。王芍琴就在这小得意的陪伴中享受着在Ovilia庄园的每一天。

达尼尔谈兴很高。他陪着王芍琴边走边聊,很快她便知道他已接近80了。就住在他们家斜后面的丘谷里。王芍琴家的房子在丘坡上,稍微高些。所以,如果是晚上,通过他们三楼的落地窗,是可以看见对方家的阳台的。只是她从来也没去注意过。

“什么时候我请你们全家到我那里去坐。我们一起喝咖啡。”老人很热心地说。

王芍琴说:“好啊!可是您说您快80了。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啊!”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他听了开心地大笑起来,说:“我每天都走路。绕着整个村子走,至少走3公里。我还每天下楼时都跳着走。锻炼腿部的肌肉。”

王芍琴看见过很多80左右的老人,都只能在太阳下面坐着晒太阳了。更有的人已经不能出门甚至不能下地了。而他竟然还跳着下楼梯。不可思议。

“我参过军。我是个纳粹时代的军人。二战结束后,在俘虏营里面被关了四年。我习惯了听命令。命令叫你跑!你就得跑。叫你卧倒就得原地卧倒。现在我就对自己下命令。”说着他还挺直了背,给自己来了个敬礼。

“您曾是个纳粹士兵!”王芍琴暗自吃惊。传说中的纳粹犹如魔鬼般样子,谁又能够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他以前就是个纳粹呢?此话一出,王芍琴就知道自己很失礼貌。她立刻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对不起,我对德国的历史知道得很少。”

达尼尔一听,立刻像一个开了闸的水库般,向王芍琴说了一大通历史。大致上就是:

1939年8月23日,希特勒为了在即将对波兰所实施的进攻中,避免同时遭受苏联的夹击,而派外长里宾特罗普前往莫斯科,以接受苏联所有的条件为前提,与苏联秘密签订了“德苏互不侵犯条约”。这个条约也被称为德苏条约或希特勒-斯大林条约。

美国作家伊勒在《第三帝国的兴亡》这本书里指出,斯大林对纳粹德国在最初的时候,是呈支持态度的。因为纳粹就是国家社会主义的意思。所以他认为苏联和德国都属于“社会主义”国家了。与德国签订秘密条约的目的是为了日后德苏两国可以共同瓜分欧洲。

而另一方面,面向法国和英国,希特勒又一直坚称要消灭十月革命后的苏联。为了打向苏联,他也需要准备好通往东欧的渠道。所以英国和法国,对于德国在欧洲的扩张计划也持包容和默许的态度。并于一年前的1938年的9月29-30日就与之签订了“慕尼黑协定”。

德苏条约签订之后的一个礼拜,1939年9月1日,德国军队从北、南、西三个方向向集结于边境地区的波兰军队发动进攻。作战代号为“白色方案”。9月17日,当德军歼灭了波兰的主要军队,攻入华沙之后,苏联根据秘密条约,也随后进军波兰。开辟了在波兰的第二战场。

这个被史学家日后称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开端的德波战役,在当时的纳粹德国国内被看成是空前而伟大的胜利。

因为它将波兰西部大片曾经属于德意志帝国的领土以及有大量德裔居民居住的地区,又重归德国。为此,当时全德国上下的男人,都以参军为荣。因为好像参军就等于保家卫国。

“所以,我那时候就也参军了。不过我参军的时候,德国已经开始吃败仗了。前线需要战士,你不愿意也得去。”说完历史后,他补充到。

“明白!明白!”王芍琴太吃惊了,一时间除了这两个字,说不出别的话来。

达尼尔在将他们送到家门口后,就转身走了。他的坦率让王芍琴半天回不过神来。

Ovilia的晚上,照例是安静无比的。当孩子睡着之后,王芍琴来到客厅坐下,她对阿菲说起了这个白天所遇到的纳粹老兵。

阿菲听后说,这个人他认识,以前是这一带的油大王。也就是家用柴油的供货商。并且又说在德国的老年男人中,有几人是没参加过二战的?

“我爷爷也是纳粹战士,二战时,死在了苏联。而父亲Siegfried则逃了兵役。不过他虽逃了兵役,但是参加过希特勒的童子军。”阿菲补充到。

“是吗?”王芍琴想象着自己的公公当童子军的样子。“是不是也是穿统一的童式军装的?”她问。

“这个我不知道。那时候,全德国的人,都在经济大萧条所带来的不堪负重下,为希特勒突破了凡尔赛和约的制约和收复了一战中所失去的在波兰土地而欢呼,人人都以为德国的经济复兴将由此开始。是男儿,哪有不支持的道理?至于Siegfried有没有穿过童式军装,下一次你见到他时自己问好了。嘿嘿,你们女人就只是对穿感兴趣。”阿菲笑着走到书房去了。

留下王芍琴一人在客厅的灯光下。她决定明天推着童车散步时,到家后面的坡底去兜一圈。那里她还从来没去走过。

但是,第二天上午,她还没出门,正在院子里面晾衣服的时候,达尼尔竟然站在庄园的大门口了。他隔着铁栅栏向王芍琴打招呼。于是,她就拉开铁门,让他进来。他们在花园的小木棚里坐下,达尼尔拿出一个用树杈做的小弹弓,说:

“我昨天在家里找到了这个玩意儿,拿过来送给你的儿子玩。”

王芍琴笑了。说:“他现在只会玩积木,哪会玩它。”

“没关系,你替他收着。是男孩迟早都会喜欢玩的。我记得自己小时候每天都将它带在身边。啊!不知道用它闯了多少祸。”说着他用手拍拍自己的脑门。“也许送给你儿子的确不是个好主意。我现在想起来了,我的父母为它去向邻居道歉的情景,我不小心将他们家的猫给打瘸了,我父母为此狠狠地说了我一通。你将它好好收起来吧,别让你的儿子看见。”

王芍琴听了哭笑不得。她谢过了他之后,就将弹弓拿过来,放到木棚里的碗橱顶上。

“说说你是怎样加入纳粹军队的?”王芍琴对昨天的话题念念不忘。于是达尼尔就又打开了话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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