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子    更新时间:2018-04-27 10:40:26

静下来,睏在娘舅的灶披间里,望墙头缝隙外的星星,听耗子们在身下的柴禾里大游行,阿六寻思这样赚钱总不是个办法,必须到大店家去学理花式发型做女人头。娘舅骂他,嚼屎橛子的命想啃白馍馍。阿六不吭声,每天黄昏,路灯一亮就收拾一套擦皮鞋的家什走了,娘舅喫惊地看他走远,说,这只死小鬼,赚铜钿倒也肯出死力气咯。

阿六的擦皮鞋摊头专放在上海最著名的理发店外面,警察来了他跑,警察跑了他来,白牡丹、一樂也、紫罗兰、南京,生意做得心不在焉,白皮鞋搽咖啡油、咖啡皮鞋抹黑油,眼乌子定怏怏只往玻璃橱窗里瞅,做啥,偷着学技艺呢,旁人乍一看还以为这小子隔块玻璃看女人解馋呢:里面坐着一排翘起大腿头戴烫发桶的旗袍女人,也有无聊的男人排成一溜跟着阿六看,还换着角度地张望,评头论足呢。

阿六看罢回家就练,冬瓜皮上练刮脸,絨线团里学卷发,门锁洞眼试采耳,外出揽生意剃头挑子上挂张纸条,上面写道:剪时髦头发一律半价,剃老式马桶头收费翻倍。众人呵呵地抢着剪时髦发型。一来二去阿六技艺见长,几十条石库门弄堂都在传,要剃头寻阿六。可铜钿到底是赚还是不赚鬼知道,他娘舅冷言冷语关照他,到年底还不清那笔赊剃头挑子的账,蚀光老本,你就给我回乡下去,借给人家坐收三分利,借给你呢?难怪人家都说外甥如狗,喫饱了就走。话是这样怨唧唧地说,他晓得阿六赊下的账是跑不了的,只是心痛送给剃头店老板的那些拜师礼,铜钿是他垫出的,学不出师就打水漂了,谁叫阿六娘是自己的阿姐呢,帐永生永世算不清爽的。

直到阿六盘下施高塔路的一爿香烛铺子,收拾成剃头店,一本三正经当起小老板,回娘舅家搬铺盖拿碗筷时,他娘舅才恍然大悟:有铜钿做老板,呒有铜钿还债,这外甥门槛贼精呢,他想要三分利钱又羞于开口,只能恨恨地说,利钱没算“驴打滚”已经看在你娘的面子上了呢。

阿六的理发店斜对过是一排排的日式洋房,不知什么人住在里面,听说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只是僻静得连猫狗打此经过都蹑起爪子,阿六也懒得打听,人就长了一张嘴,光喫饭喝酒赚铜钿还忙不赢,哪有闲功夫嚼舌头。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打开了这爿剃头店就和傅筱庵干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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