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子    更新时间:2018-04-27 10:40:14

十六铺上来,沿外滩向北,阿六的两只眼睛不够用,洋房洋车洋男人洋女人,长衫短打阔佬穷瘪三,娘舅催促走快点,他掮上铺盖卷歪拧着脖子,一阵小跑,追着娘舅屁股,听娘舅絮絮叨叨地讲:世上只有两个行当可做几辈子,稳赚不亏呢,一是烧饭二是剃头。是人就要喫、喫饱了就要长头毛,三年大旱饿不死一个厨子,饶你长个三头六臂,哪怕皇帝,剃头总要旁人相帮,不喫饭,眼睛发绿饿死人,不剃头,蓬头垢面丢死人,话又换过来说,烧饭没读过书不行,看菜谱呢,你大字不识一个只有学剃头呢!娘舅是开荐头店的小老板,会说,阿六听了长见识。

七转八转,转晕了头才到地方,阿六赤膊紧裹一件棉袄,冻呢,一把一把地擤鼻涕往鞋底抹。剃头店老板双手抄在袖管里,拱一拱算客气过了,对娘舅说,就给足你面子呢,接过一对红蜡烛一扇猪头,引导阿六,朝墙上的罗祖像,剃头师傅的祖宗,一个焦黄精瘦的老道士像,叩三个响头,收下他做学生意了。临告辞,老板干咳一阵,差点憋死过去,吊出口老痰继续说,先学着看吧,也不知祖师爷赏不赏饭呢。

阿六萝卜干饭喫了三年,尿布汰了三年,一个老板三个娘子,轮流生,肚皮不消停,屎尿布、尿尿布用铅皮脚桶装,阿六啥也没学到,他娘舅看着不对劲,又追送了两条哈德门香烟,老板这才允许阿六到店堂打杂。

阿六伶俐,三个月就出道,让娘舅置了一付剃头挑子,言明赚了铜钿就还,走街串巷去了,不过只会剃清一式的男式马桶头:后脑勺下半截刮得雪青瓷白,顶上毛发浓密,箍绕半截脑袋,仿佛整天介顶着片马桶盖子,劳作逛街喫饭睏觉。这也不怪阿六,他学艺的那个剃头店老板也仅会剃剃马桶头罢了。

阿六是个矬子,踮起脚尖,勉强够到主顾的头顶,本该是缺陷,可他别有一番发挥:根据地势把主顾坐的板凳放在低处,自己或者脚下垫两块砖,或者站在马路牙子上,或者踩在台阶上,随时随地透出的一股聪明活络劲,讨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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