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四，大家总算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说是团圆饭，也不过就是家里的三个女人。摆了八样菜和一个汤，老式家庭那些上档次的菜都端上来了。各人吃各人的，该说的客套话，也不过就是卸下紧绷的肌肉，说上那句见了谁都会说的“身体健康”“恭喜发财”之类的。大家轻声地喝着汤，细细地咀嚼着米粒，偶尔夹几筷子菜。女人吃东西本来就文雅，再加上几天前的那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已经让清醒的两个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也没有心情寒暄什么，只想着各自喂饱自己，早早离场。幸好，电视机起到了作用，此刻显得特别善解人意。
“你，吃呀！”柯芷君毫无征兆地冲着林若岩浅浅一笑，用筷子指指那些菜。
林若岩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柯芷云，只好点点头“嗯”了一声，继续扒饭。
柯芷君放下了碗筷，柯芷云把她扶到一旁的老式红木座椅上。佣人端上了红茶，柯芷君把茶壶又捧在怀里。幸好，这些茶壶外面都做好了套子，权当是保暖袋了。
柯芷云坐回位子上，用公筷给林若岩夹了一个鸽蛋：“多吃些，吃了皮肤好，对孩子也好！”
“谢谢小姨！”林若岩埋头吃了起来。
“你别怪她，只当她是个可怜的老人吧！”柯芷云拿着大勺子，起身舀汤，一旁服侍的佣人已经让她打发走了。
“她也不想这样的。”柯芷云把一碗汤端到林若岩跟前：“有时候她也苦恼，有些话只能对我说，有些话连我都不愿说。她很怕自己变成一个四不像，精神病人、失智老人、偶尔正常的人、还有正常间隙的失控人。”
“她正常时候的怒火，好像都冲着我发了。”林若岩把汤上面漂浮着的枸杞放进嘴里，入口即化。
“我不是说了嘛！”柯芷云忽然感到胸口微微发痒，呼吸急促，止不住咳了起来，林若岩慌忙站立，给她倒了一杯水。柯芷云扶着胸口深呼吸，冲林若岩摆了摆手手，让她坐下：“今天，有点儿想跟你多聊几句，若在平时，我们也没这个心境。若在以后，还不知会怎样？”
“我姐姐一生执拗，决定了的事情是非做不可。她背负了太多，也牺牲了太多，但是她没有权利后悔，即使过得辛苦，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人。”柯芷云把手放在林若岩的手背上，轻轻抚摸着：“她不会改变对你的态度。好在，你也不用24小时和她在一起。以后的日子，还是你和殷磊一起过。”
“殷磊这孩子，对他的妈妈恨不起来，也爱不起来。和他在一起，不用担心受了委屈。我们都看得出来，你一直是他的心上人。你也是个好孩子，懂得适可而止。”柯芷云加重了手上的力度，那只婚戒重重地嵌入林若岩的肌肉中。
林若岩听着这么体恤和令人宽慰的话，心脏的跳动却猛烈起来，现在轮到她的胸口开始发闷了。她咬了咬下唇，颤抖着控制着自己的气息。
柯芷云和殷家的过去是脱不了干系的，至于有多少牵连，林若岩已经不想知道了，她害怕会扯出更大的谜团。色厉内荏的柯芷君是一个厉害角色，温柔娴静的柯芷云也不容小觑。林若岩第一次没有敢正视这位小姨，她真的害怕从她的眼睛里面看到更为恐怖的东西。自那天起，那天收到柯芷君诅咒的那天起，她已经放下了，真正地放下了。她不想再追究过去，她想让殷磊心定，让父母安息，也让自己从过去的悲剧中走出来。
她也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她才是殷磊指定的接管华伦集团的第一候选人，而不是其他人，那些看起来更亲近的人。
林若岩推开了面前的餐具，站了起来：“小姨，您陪妈再坐会儿。我有点儿累，想休息了。”
“好的。你好好休息，孕早期情绪不稳定，你早些去睡，不要再掉眼泪了。”柯芷云拿起桌上的坚果，放在口里嚼了起来：“其实那天，我看到了你的泪痕，也见到了姐姐的泪珠。你们两个都很好强，其实，哭并不令人难堪，不会哭才是罪过，哭不出来就是惩罚了。”
林若岩照例顺从地点了点头，最近她在柯芷云面前，一直在做这个动作。在走到房间的过程中，她突然想到了这么一句：“你从大地上腾空而起，越飞越高，像一团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