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总才是职场新星，值得我们期待。”郑霜华脸上堆满了笑，心里却根本没把对方当回事。她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了十五年，这个新秀根本就不具备与她对话的资格。不过，对方语气里的不友好兼貌似钦佩，她还是能够分辨的，正是这种态度让她一时无法发作，也不能指责，她不想得罪华伦，更无意与殷磊结下梁子。心里有些羞恼，便借故离开了。
郑霜华一走，那几个声音又开始细细簌簌开了。
“你们知道去年年底，他们有一个员工，因为总是加班，回到家里总是找不到停车位，一气之下就辞职了。这个报上都登出来了呀！”
“真的吗？这么恐怖。也是啊，如果不是工作压力太大，好好的怎么会辞职呢！”
另一个女人做了个手势，大家稍稍向她聚拢，“你们也别听她吹，那些个业务，凭她一个女人，怎么拿得下来，里面的故事，精彩得很呐！”
又一阵恶心感袭来，林若岩握住了一旁的沙发背靠，强忍着，背脊生生憋出了一身汗。此时，每个女人脸上厚厚的脂粉，变成了一堆沙子，构成了一个旋涡，把林若岩卷了起来，随着这个转动的、深深的涡而往下沉。林若岩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呼叫，却被女人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没了。
“抱歉，我先走一步。”林若岩强忍着胃部的不适感，用她以为大家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了出来。可是那些人仿佛没有听见似的，继续窃窃私语，好像十八世纪英国乡村的那些鸡飞狗跳的老妇们，发出嗡嗡的声音，在议论着某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她被妇人们浓烈的香水味儿熏得昏昏沉沉，艰难地绕过她们，尽己所能，向门口方向走去。那段路有一百米左右，对林若岩来说却是如履薄冰。她一边走着，一边默默念叨着，不要吐出来，忍住，千万不要吐出来。否则，她将会成为今晚的焦点和受到奚落的对象。
一到了门口，她走向靠近绿化带的一个垃圾箱，如同得到了特赦一般，哇哇开始呕吐。呕吐得太过激烈，最后把眼泪也逼出来了。用手绢拭去汗水和泪珠，林若岩坐在大树下的长凳上。由于身体太过难受，她一时坐不起来，用手肘撑在凳子上。大厅里传来舒伯特的《小夜曲》，透着灯光，人流影影绰绰，喧哗声，碰杯声。林若岩把整个身心都放在了《小夜曲》上，乐曲中，去感受爱人离开的痛苦，在这寂静的夜中犹添伤感。
她现在每天开会，每天与数字打交道，每天接受邀请，每天有应酬，每天接触不喜欢的事情。在这些没有温度工作内容中，人很容易变成机器。可是远离学生时代以后，尤其在商业世界，要寻求友谊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那些商业世界里的亲密关系，不过就是聊天，吃饭，能够一起去看画展或者逛街，已经属于很牢靠的关系了。可是，那是所谓的称呼上的朋友，确切地说，是商业伙伴。冉冉和母亲那里，也好几天没有沟通了，因为回家太晚，出门又太早，总是和他们错过。街上的风景已经不再是风景，她再也没有时间去欣赏了，坐在车里，走在路上，满脑子都是华伦的事情在打转。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疲惫得却又睡不着，如果睡也睡得不踏实，要醒来好几次，总觉得没有脚踩大地的坚实感，随时随地会掉下去。她真的怕哪一天，自己脚下一软，身子一瘫，意识一涣散，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孤独，那是她身体里的病魔，骨头和肉都被啃啮得所剩无几。在黑夜里，孤独得浑身发冷，把心磨成了石头，没有情感对话，一遍一遍读着殷磊发过来的微信，把每个字都印到心底，直到背出来。就着睡衣和睡裙倒在床上，流着泪。最近特别容易伤感，动不动就会眼睛发酸，心里感慨无限。
现在，一个人，感受夜的黑，世间的冷，风的温柔，聆听优美的小夜曲。耳边仿佛听到殷磊的声音：
我的歌声穿过黑夜
向你轻轻呼唤;
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
爱人，我等待你!
月光照耀大地，
树梢沙沙耳语，
对那不怀好意的偷听，
不要害怕，我的爱人。
你听见夜莺在歌唱吗?
啊，它们在恳求你，
用它们甜美的歌声
为我向你呼唤。
它们懂得心灵的愿望，
懂得爱的痛苦，
它们银铃般的声音
能感动每一颗温柔的心。
愿你的心也受感动，
爱人，听我的吧，
我在焦急地等待你!
来吧，带给我欢乐!
空气中弥漫的都是殷磊的气息，也许一个人思念太重，会出现幻觉，这首美丽的诗随着音乐声浮现在脑海里，转换出来的居然是殷磊的声音。林若岩右手捂着胸口，眼泪缓缓流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