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上，在Peter的陪同下，林若岩以新贵姿态低调亮相。面对男宾们的礼让，和女宾们的窃窃私语，林若岩就像一名不露声色的外交官，不卑不亢，举止温文尔雅，脸上永远是得体的微笑。有些女宾问她“累不累”，她也是淡然笑道：“我不觉得呀！”她深知这样的场合，是无法说真心话的，她只要做到不慌乱、沉着，就已经赢了一大半了。
谈到商业上的事情，大部分时间是Peter在撑场面，林若岩知趣地退到一边，不时也说上两句。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倾听，在体察，在了解。她需要在最短时间内把这些信息，把这些东西迅速回笼、过滤、辨识，然后得出判断。撑了大半场时间，她和Peter打了招呼，悄然退到一边，找了个有遮挡的位子坐下。最近感到特别疲倦，也许是压力上身，一时还不能适应，难免手忙脚乱。她感到，自己现在的生活就像被劣质砂皮狠狠地蹭过一般，渐渐失去了光彩。她怕这样的日子过久了，自己变成了机器，没有了生气，冷冰冰的，却异常锋利。
可这也是爱情生活的一部分，她在为殷磊撑着，为自己撑着，也在为两个人的未来撑着，直到她以为生活原本就是这样令人恶心，让人烦躁，没来由地，她想到了萨特的《呕吐》。想着想着，就真的开始感到恶心了，她压住心中强烈的不适，灌下了一大口柠檬水，轻抚着自己的胸口，脑袋歪斜着靠在后面宽大的沙发靠背上。
这个角落的位子就像咖啡馆里的雅座，彼此间是看不到的，但是七零八落的声音还是能够听到的。昏昏沉沉中，那声音硬是挤了进来：
“哎！你们看到华伦的新人了吗，原来殷磊喜欢这款的。我看着很一般嘛，没什么特色。”
“我看不见得，听说她把何众清父女不动声色地给修理了，是个外柔内强的主。”
“哦哟，是伐？那倒要警惕一下了。”
“其实，做商业花木兰，就要像我们远达的郑霜华，郑总，那叫一个利索，下面的人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我那也是没有办法呀，大家也都知道远达要造就什么样的员工，他们希望员工除了睡觉，剩余的时间奉献给公司。”这个声音好像就是刚才评论林若岩没什么姿色的那位，林若岩颇感兴趣，耳朵竖了竖。对方的声音里听上去无奈，可实际上颇为自得：“我自己首先就要带头呀，早上提早一个小时到公司，部门中高层管理人员晚上九点下班是要向我请示的。双休日也要来上班，我这个总经理以身作则要打考勤卡，你们看看，哪位总经理还要被抽查考勤的？”
这位郑总话锋一转，同情起员工来：“哪里的员工像我们这样的，只要在远达能够生存下去，那么在别处就能做得更好。销售部的员工如果出差，照样要打卡，然后在机场，或者火车站，把自己和背景拍在一起，作为交通费用报销的凭证。哎，你别瞪我，我们这里就是这样的，从我做起，受不住绝不强留，这说明你与我们公司的文化不匹配。如果你生病了要去医院，也要在医院门口拍张照片。”
周围一片沉寂，可林若岩分明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凝滞，想必旁人都被吓住了。大家没有说出口的大概是这么一句话，这样的工作节奏是要拆散多少家庭啊！
“可是啊，我也是凭业绩来讲话的，这个公司我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尽管条件那么苛刻，我领导的分公司的销售额在东南亚排名第一，而且我的员工都适应了这种工作方式。去年集团奖励了我20万，我一分不动，带高级管理人员去了一次海外游。那你说怎么办呢，只有这样大家才能平衡啊！要不谁愿意这么待下去啊！”周围的声音纷纷在夸赞郑霜华管理有方，既然有人甘愿被奴役成这样，那也不用替他们悲哀了。
郑霜华说着说着有点儿刹不住了，拿起杯子站了起来：“关键是业务水平，还有你的适应能力，像华伦那位太过弱势，我看还是……”一边说着，一边转了一个小弧度的优雅的圈，手指向半空扬了扬，却看到了角落里呈虚弱状的林若岩，顿了顿，下意识地叫了声：“林总……”
这一声惹来了后面一众人，纷纷上前来招呼，有些人和林若岩不熟，有些人是不屑，没有示好的表达，反而故意疙疙瘩瘩地，音调略显夸张地叫着“林总”，给人的感觉，到底是这样叫好呢，还是不这样叫好。
林若岩觉察出了场面的尴尬，强打起精神，妩媚一笑，也没有站起来，声音微扬：“不用叫我林总，叫Lily就可以了。”
“哪里啊，叫林总是应该的呀。”众声附和，此起彼伏，稀稀落落。
林若岩巧笑，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饮料，慢条斯理道：“只要脸不被打肿，叫什么都行啊……”
“林总说笑了。”郑霜华回应道。
林若岩站起身，走向郑霜华：“刚才聆听郑总的一番教诲，不愧为商界花木兰。”她向对方竖起了大拇指，轻轻地触碰到对方的胳膊，以示善意，却又赶紧松开，让人感觉出这份友好中的冰冷：“郑总真是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您能够适应这份不容易。远达有您这样的精英，实属不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