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冰雪那达慕那天更暖和,才零下二十度。冰雪那达慕是此行的重头戏,也是我久已期盼的事。会场也离海拉尔不远,不过一个小时车程。路上车很多,也不时有骑马的人,三三两两。他们不走公路,走的是路旁的雪地。冰天雪地里,人骑着马慢慢悠悠地走着,虽然在车里坐着,我却忽然觉得自己也是那骑马的人。
“那达慕”也是蒙语的音译,游戏的意思。套马,赛马,摔跤,射箭……是娱乐盛会,也是体育盛会,更是蒙古族传统民俗文化的集中展示。以前我只知道有夏季那达慕,认识平姐后才听说还有冬季那达慕,也就是冰雪那达慕。此行前跟一个蒙古族的朋友说起此事,他叹道:“哎呀!你可真有福气,我还没看到过呢。”
那达慕总是少不了蒙古包。旷野之中,极寒之地,蒙古包就是一个个珍贵的家。有一个包外面贴着一块牌子:鄂温克。平姐说这就是我们临时的家。进得包里,已经有了人,却是生面孔,连平姐也不认得,于是我们自顾自坐下,和他们笑笑,便拿起桌上的零食吃起来,也喝起了奶茶。包里很暖和,因为生着火。渐渐地,包里人越来越多,没地方坐的人就站着,站着的人也是大大方方的,没有丝毫拘束,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他们是那么自然,我们也是那么自然。叫不出姓名的人们聚在这包里取暖,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过了一会儿,喇叭里宣布那达慕仪式即将开始。我们奔跑出来。音乐声起,远远地看见一排排骏马上旗帜飘飘,整装待发。两排人流左右站立,很自然地形成了一条宽阔的道路,夹道欢迎着即将登台的主角们。终于,他们来了:陈巴尔虎旗、新巴尔虎左旗、鄂温克旗,鄂温克族、俄罗斯族、鄂伦春族、达斡尔族……看见鄂温克族的时候,我觉得格外亲切。夏天我来呼伦贝尔,到了鄂温克的敖鲁古雅乡,和他们的驯鹿亲近了许久。现在,我又看见了他们。他们戴着鹿皮帽子,帽顶上还装饰了俏皮的鹿角,他们的长袍短褂也都是用鹿皮做的,闪烁着灵动的驯鹿斑点……除了俄罗斯族因为载歌载舞而显得格外活泼,其他代表本民族出场的人们的神情都是庄重又淳朴,骄傲且天真。在一排骆驼队上,我甚至看到了雍容沉着的王者之风。我向他投以折服的注目礼——对了,骆驼,我以前见过骆驼很多次,都是在夏天,那些骆驼因为掉毛而斑驳寒酸,丑陋不堪。而这呼伦贝尔冬天的骆驼,却长绒飘飘,气质华贵,漂亮极了。
——终于趁着了一个机会,我借穿了一下别人的蒙古袍。第一次穿蒙古袍是在2005年的锡林郭勒,在一个牧民家。我本来就胖,穿上一层层裹着腰肢的袍子就更显得虎背熊腰,非常难看,可是我还是拍了很多照片。这次是第二次穿,皮袍子很沉,但是我觉得它沉得是那么踏实。我深深地嗅着衣服上的气息:牛羊肉的腥气,雪的清气,汗的浊气,油的腻气……这气息并不芬芳,而是那么厚实、厚道。袍子是靛蓝色的,衣襟、袖口和领口都镶着金和赤两道细边儿,尖尖的帽顶上垂着鲜红的丝绦……在这天地间,穿着这样的袍子,就觉得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衣裙了——可以骑马,可以端坐,可以卧雪,所有的风雨都在这袍子之外。长生天下,绿野地上,这袍子就是一座移动的蒙古包,让人随时都能够幕天席地,在任何一个地方安详。
这沉重的、庄重的、贵重的衣服啊。她必须是重的。
平姐说我这个样子很像是蒙古族里的布里亚特人。我非常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