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是不折不扣的吃货,呼伦贝尔的美食更让我尽显饕餮本色,每顿饭都吃得打嗝。平姐是最好不过的“饲养员”,除了奶茶和手把肉,她还让我们吃到了以毒攻毒的冷饮和冻果:雪糕、冻梨、冻柿子。我们在三十度的房间里吃着这些冷食,听任它们在齿间一点点香甜松软……似乎生之美好,全在它们的给予。
印象最深的是那天平姐请我们吃火锅。一个很普通的小店,火锅却太超凡了。我从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牛羊肉火锅。吃着这样的火锅,我承认,我曾经吃的火锅都不像是火锅。所有的人都大口大口地吃着。当然能吃和会吃是两码事。最会吃的还是呼伦贝尔的朋友们,他们熟稔地使用着小刀,灵巧地为我们剔肉。有最会吃的人居然随身带有小刀,把每一片肉都片出美丽的形状,最后甚至把骨头缝里深藏着的最犄角旮旯的肉也都剔了出来,把它们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纯净的骨头。他们吃肉的时候是那么欢喜,那么珍爱,绝不浪费一丁点儿。很久以来一直有一个问题困惑着我:他们这么爱牛羊,到宰杀牛羊的时候心里可怎么过那个坎儿呢?现在,看着他们吃肉的时刻,我明白了。牛羊就是他们的庄稼。他们养的时候是珍爱的,吃的时候也是珍爱的,这才是真正的珍爱。他们说,一个牧人能证明自己是好把式的时刻之一就是:在宰杀牛羊的时候,看能否让它们的生命以最小的折磨得到最高度的收获,连一滴血都不会被浪费,从而被做成绝妙的美味。他们说,小时候他们都被教育过,谁吃肉吃得越干净,谁将来就越有可能有美满的姻缘:女孩子有如意郎君,男孩子有如花美眷——这显然是一种委婉的引导和教育,让他们懂得珍爱。他们还说,草原上的人们用树木,转草场,吃牛羊,做奶酪……在领受草原给予的这一切时,他们都是那么知恩,那么有分寸,那么有余地。都只够最基本的使用和消费,绝不贪婪,更不奢侈。不知恩、没分寸、贪婪奢侈的都是外人——让人羞耻让人鄙视如我之类自外而来的人。
吃饭的时候,我们总是在听故事。主讲人自然是平姐。平姐讲骨头的故事,她说羊膝盖上有块骨头像玉一样,叫嘎拉哈,女孩子吃到嘎拉哈就要珍藏起来,这是女孩子特有的玩具。将来女孩子出嫁之后,如果想家,只要摩挲一会儿从娘家带来的嘎拉哈就能有效地缓解一下思乡的煎熬。狼的嘎拉哈则更好,据说还可以消灾避邪……
平姐也讲孩子的故事。她说在清朝的时候,鄂温克的男人因为骁勇善战,几乎都被派遣到新疆去当兵,女人们在家守着,眼看人丁寥落,她们便商量:“咱们去新疆取孩子吧。”千里迢迢,万丈风霜,她们为了血脉的薪火相传,就结伴徒步赴疆。“取孩子”——本是如火如荼的男女情事,想起她们的身影,我顿时觉得这三个字是无比的悲壮、亲爱和可敬。
平姐还讲布里亚特人背诵祖先的故事。因为长期的游牧生活注定了他们居无定所,来去随意,总是在迁徙和流转中,又没有文字,所以想要记录和镌刻祖先的历史是很困难的事。布里亚特人便有了这样一种传统:背祖先。所有的孩子从会说话起便要开始学着背家族的宗谱,背所有祖先的姓名,于是,几代、十几代、几十代甚或上百代的家史便从他们的孩提时代就开始了顽强的回溯,而因这门雷打不动的功课,布里亚特人走到世界的任何角落便都可以清晰相认,并在庞大的族谱中畅通无阻地找到自己的支系……所谓的寻根,他们不需要寻。根一直就在他们的心中,一直都在。
——平姐的这些故事,总是能让我泪水沸腾。
临行前一天下午,我们去逛街,在一个又一个店铺里流连,试穿轻盈典雅的马皮靴子,欣赏华丽昂贵的巨大犴角,抚摸柔软洁白的小羔羊皮……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赫然发现:海拉尔的路灯都是马头琴的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