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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谭人轻    更新时间:2017-05-05 10:29:21

一个人应当大病一场,神志不清

全身滚烫,在恍惚中重遇每个人

          ——安娜·阿赫玛托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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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里路23号,凌晨。张林从睡梦中醒来,他的身旁静极了。几点了?天亮了吗?记得上次醒来时屋里夜色还很浓,这次,他发觉窗外已透出微弱的光了。屋里静悄悄的。沉寂的空气像死水般不流动。没有风,灰蓝的窗帘直直垂下,像生硬的钢板将狭小的房间封住了。平日里,张林只要挪动身子,底下的床板就会“嘎吱”作响,可此刻却是沉寂的,像死物般无声无息。昨夜窗外那尖锐的鸟鸣不见了,公园里踱步的野猫也没再叫,身上压着毛毯,张林有些透不过气来。房间里填满了能扩散的寂静,他觉得,这寂静如外来的入侵者令人不安。快些起身吧,去开窗,或者开几盏灯,这是他脑海里最清晰的念头。来点声音吧,或者来点光,随便什么都好。

僵直身子躺在床上,张林觉得全身麻木、呆钝,不受控制,脑袋里嗡嗡直响。每到这种时候,张林总觉得像是被捕获了。他全身疲软像是织网诱捕的鸟禽,他觉得房里有张绵密的大网将自己笼住了,即使他想要挣脱网罩,浑身却使不出力来。他的四肢被钉住了。这虚无汪洋,广袤如大海,令人疲软。眼见顿重的海浪缓缓袭来,吞没了房里的礁石,将物什收纳入死寂的领地,将他淹没了,可张林却只能束手就擒。他突然后悔了。张林想起了姜峰。他真希望眼下自己昏睡过去,这样就不用再受难熬的折磨了。张林记起前几天看的纪录片:在太平洋群岛沿边的海底有种龟类,潜在海底,长到了一定年龄就被海底的泥沙盖住,从此不能出来,每日都只能不停地划动四肢,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此刻,躺在灰扑扑的房间里,张林只觉得就如那些淤泥覆盖的海龟,在清晨里,他被沉闷的空气压得动弹不得。

渐渐地,张林觉得身子松软了,紧绷的感觉正缓慢地消退。潮水退去了,房间里礁石逐渐于意识中显现,他暗自庆幸,物什清晰了,来段音乐吧。他多希望此刻能支起身子,去播放一段乐曲。那曲子应该舒缓些,将在停滞的静谧中,拨开方才缓慢、沉重的浓雾,在黎明将至的时刻踱入房来抚慰他的心。张林忽然想起许久前听过的那段温婉旋律,那时正是千禧年来临前,他与苏沁逡巡在“福音”音像店林立的货架间,身边是穿着冬衣的人们。音像店悬壁的音箱里反复播放着“Happy New Year”,像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作准备。或许是搜寻唱片太过入迷,张林没能发现自己与苏沁已经走散,等他发觉时,店里所播放的乐曲也正好停止了。在这沉默的空当里,张林慌乱地停下脚步,左右张望寻找着苏沁的身影,音乐再次响了起来。是段悠扬的女声,虽不甜美,却带着细腻、深沉的柔情,温软地流入店内,张林觉得焦躁的情绪突然被抚平了。这让他印象深刻。

终于有风了,微风撩起窗帘一角,吹入屋后玉兰芳香的气息。如果苏沁仍在,或许眼下不会落得如此死寂吧,或许她正在厨房烧菜——厨房离客厅不远,绕过个屏风就到。她做菜时常系紫色围裙,轻晃马尾的样子可爱极了。张林原以为这些记忆都将随苏沁的离开逐渐消失,可眼下,就当他像死物般瘫倒在床时,他多希望苏沁能在身旁,轻悄地说话、唱歌或者随便做些什么。哪怕是骂他两句也好啊。可此刻房里飘扬的苏沁的气息早已消失,清晨里,黑漆漆的卧室里陪伴张林的只剩沉寂与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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