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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谭人轻    更新时间:2017-05-05 10:29:32

这年四月即春末,淮杭的天总灰蒙蒙的。连绵的雨水落个不停,湿润的泥土滋生了玉兰与丁香。到了这种时节,租房总会飘起木材受潮后的朽味,张林的脚踝也会酸痛起来。像是许多蚂蚁细口地啃噬皮骨,这疼痛缓慢又持久。这种疾症是儿时便埋进了身子,还是近日突然染上的?他无从知晓。只是这疼痛,让张林寻到记忆里许多股反对的声音,它们蛰伏于他身旁,带着令人熟悉的气味。张林只是隐约觉得,却找不到确切的对应。

裹着被子,张林发觉雨已经停了。隔着雨水沾湿的玻璃往外望,他想起与苏沁初次来这的情景:绕过楼房前两棵高大的槐树,自女房东胡颖那领了钥匙,他俩便来到了租房。那时房内很静,窗帘遮挡了光线室内很暗,他俩刚将房门推开,里头携着灰尘的湿气就涌了出来,这湿气呛人,带着股木材受了潮的味道。张林嗅到这股气味,蹙眉直想后退,苏沁却大步迈到了房间的当头。她立在窗下,仰头端详灰蓝的窗帘,接着拽住了窗帘一角,将它收到了尽头。顿时屋里明朗了许多。透过身前污浊的玻璃,张林看见屋后躺着一片荒废的公园,里头诸如滑梯、平步机、长椅、双杠等设施孤独地陈列着,像是破败后无人问津的展览馆。

那时苏沁立在窗边,将目光投向窗外,张林不知她是否也在观望屋后那公园。这是他俩来租房的第一天,他不晓得前边究竟还有什么在等待,那时他脚踝的病疾还未显现,工作还未最后确定,每日都奔波在许多面试中。那段时间虽然茫然又忙碌,但总比现在这样好啊。张林不禁想着。窗外,灰色的雾气笼住了城市,就如穿城流过的灰色河流,张林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只感觉自己正乘着小木舟飘荡在漫无边际的水域上,他的身子无法动弹底下又摇摇晃晃,仿佛一伸手,他便能触到水流浸湿的床板。在这种恍惚里,张林通常会集中注意力试图清醒起来。通常,他会在心里默数苏沁离开的日子。

他默默数着,自她离去到现在已经悄然过去三十一天了。多漫长的一个月。张林明白,人类对于“月”的定义来源于月相的变化,在对此有了物理的认识后,他知道这现象的根源是星际间天体的运转——硕大的星体悬浮在浩瀚的宇宙间,日夜不息地转动,多么孤独,它们以引力定律维系彼此间的相依,那不可见也无法触摸的力,多像人们常说的宿命。可他弄不明白,那些相隔多少万千里的星体,究竟是如何与人世间发生确切关联的。眼下,他所面对的每秒每分,那让他难熬的“一个月”居然与遥远的星体联系在了一起,多么不可思议。现在,他多希望月球能转得快些,这样便能不再忍受这漫长的折磨了。

苏沁离开后,张林每天清晨都在重复相同的事情。这些起始于他从睡梦中醒来,自被单里翻身,将床边的拖鞋穿上,趿着软布拖鞋,去客厅放上一段音乐,再到厕所完成洗漱。苏沁仍在时,每天早上她都会做好早餐,张林仅需洗脸、刷牙,再便是去到客厅的桌前。如今她离开后,张林看见盥洗室的镜中那张沾着泡沫的脸时,他知道自己得先整理好衣服,再到女房东家去。他与胡颖谈好了,每天早晨去她家吃早餐,价格实惠也很方便。胡颖有一张鹅蛋脸,清晨时喜欢在一楼的走道里做健美操,她长得并不难看,据说曾离过婚。每天清晨下楼,张林都能遇上胡颖新交的男友,与她住在一起,是淮杭市某企业的职员。

下楼的走道狭窄,两旁墙壁上的涂漆已很斑驳,楼道右拐便是胡颖的家。每次张林走过楼道口,都能看见胡颖手提音响朝房间走去的身影,而她的男友则正从屋子里走出来,每次遇见张林,他都会微笑着表示友好,张林便点头回应。每到这时,张林总会感叹世事的精妙,产生好奇——究竟是怎样一种“力”将人与人牵引到一起的呢?他不知是如何恰好遇见的,就像事先安排好了机缘,张林好奇这些背后的关联。在张林印象里,初到胡颖家时,她屋里物什的陈列方式就让他有种相熟的错觉,即使这感觉他平日里也有,但在胡颖家却分外强烈。

胡颖的屋子宽敞、明亮,通风也好。张林坐在客厅总能嗅到屋后玉兰花的清香。将早餐端上来后,胡颖落座。她身上略带粉红的睡衣衬着脸颊也粉扑扑的,张林觉得她看上去远比她说的要年轻。早餐一般都是煮面条外加煎蛋,胡颖坐在张林对面,在清晨她的头发总挽成髻,随她说话时有节奏地左右晃荡,有些像苏沁在厨房烧菜的模样。张林担心这熟悉将带来尴尬,他不大抬头,但又隐约很享受这感觉。就如某种呼唤,他觉得,这场景正将过往的日子重新召唤回来。在这种微妙的气氛里,他俩随口聊着,吃过早饭,张林收拾好碗筷,便跟胡颖道别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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