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饼店里,只有麻花是可以吃的。
因为咸光饼沾满了父亲的口水,又干又硬没什么滋味。“双胞胎”要现炸的才好吃,但焦黑的油锅让人不敢恭维。最后母亲只准许我吃店里的麻花。
炸好的麻花,有时会因为碰撞或没捏好碎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卖相不佳,这时父亲就会留下来凑成一包给我,算是帮忙顾店的奖励。万一那天破碎的麻花不够多,父亲也会将一整个完好的麻花,放进塑料袋里捏碎,因为他的假牙也咬不动硬邦邦的麻花。
大概是这个原因,阿罗汉的餐桌上全都是软软烂烂的东西,每道菜都加了酱油,难怪父亲必须天天吃高血压药。
小学一年级,有次我放学回家,母亲出门不在,平常就算有空也会跑去捡垃圾的父亲却在家,他跟我说坐下一起吃饭呀。
我看着一大桌黑黑的菜,不知道该夹哪一道菜。
父亲这次做出了父亲该有的样子,用筷子夹鱼给我。
就算是新鲜的鱼,倒了酱油之后,看起来都乌漆抹黑,何况父亲吃了好几餐,鱼都露出骨头了也还没吃完。黑黑烂烂的,根本就看不出来原本是什么鱼了,我不敢吃,那里面好像都是细菌,吃了一定会生病死掉。勉强吃了两口之后,我哭了出来。可是我继续吃,眼泪也没有停,一直低头扒碗里的饭,因为整个餐桌只有饭是白的,看起来比较可靠。
但我不是因为吃鱼而哭的。
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和父亲两人一起吃饭。
父亲看我哭了,一向节俭的他说:“不吃也没关系,放着就好。”
我想这是父亲特别夹给我的,就更努力地吃了起来,嘴里的白饭都变甜了,还是一直嚼。
眼泪是咸的,饭是甜的,那就是我和父亲一起吃的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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