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坐在过道旁边的椅子上吃桶装面的时候,看见一个盲人被人搀扶着走过来。那盲人戴着一副黑色的眼镜。未央侧了侧身子,胳膊不小心碰翻了桶装面,从小桌上滑落,残汤正好溅落在盲人的裤子上。未央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搀扶盲人的女人说,没事。盲人问,怎么了?女人说,有人吃桶装面,不小心滑落了,溅到你的裤子上了。盲人说,我看不见,他也看不见吗?女人没回答。未央同样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对不起,对不起。未央没有想到这个盲人竟然这么不宽容。未央说,要不我给你擦擦吧。女人说,不用了,他这裤子回去后,我也要给他洗了。未央说,实在太对不起了。女人搀扶着盲人离开了。未央心情郁闷,把面桶扔到垃圾袋里。女友摘了助听器,在床上看未央的那本《雷蒙德卡佛:一位作家的一生》。她表情凝重。其实未央和她都在关心这一件事情,那就是未央的离婚问题。卡佛也是先跟女友同居之后,才离的婚。这件事情像一块生铁坠在他们心里。这也是他们是否会有未来的前提。未央几次向妻子提出离婚,可妻子都不答应,未央就从家里逃了出来。女友刚开始没有提名分的问题,后来开始计较这件事情了。未央同样相信自己的心在那个家里已经死了,而在女友这里它却复活了。这么多年,未央都是一个不会笑的人,而在女友这里,他变得活泼开朗起来。这个自己应该是潜伏在身体里的真实的未央。中年的性是歹毒的,但未央更相信爱情。也许在别人看来,未央这个年龄谈论爱情是愚蠢的。这个年龄更适合谈论性,谈论物质。未央恰恰不是这样。现在他常常感到一种雾一般的迷茫。从那个婚姻中走出来,重生。未央睡梦中常常看到自己站在海边的悬崖上,只要跳下去,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那大海对未央充满了诱惑,但好像有一根绳索紧紧地捆绑着未央,他跳不下去。未央在寻找一把可能的无形利刃,企图切断那根绳索,但他还找不到。未央宁愿相信时间是一把刀子,会切断那根绳索的。未央爱过他的妻子吗?没有。未央跟妻子之间从最初的性,彼此尝到了肉身的快乐,就这样维持着,几年来,未央一直都没有结婚的愿望。或者说,他恐惧婚姻,享受性而不是享受婚姻。未央害怕太多的束缚。那个时候,性也许就是爱。在性上侵占了一个女孩几年的青春,未央实在不忍。后来,未央和她从乡下父母那儿回来。好像是八月十五,在火车站等着回城的火车。她站在铁轨上看着远方。未央突然感到她看上去楚楚可怜,突然冲动地说,我们结婚吧,几年过来,我该给你一个名分。是一种责任吗?还是别的什么?未央更相信是一种道德上的觉醒。就这样,结婚了,性反而变得淡了。未央除了在工厂里倒班,承受着来自工厂的压抑,更多的时候,未央孤独地沉浸在阅读之中。他喜欢黑暗,黑暗成了他的内心之神。性也成了匆忙或者是未央的一种宣泄而不是乐趣和享受。未央把自己关闭在一座黑暗之城里,在迷墙之上涂写着自己的名字,或者血腥暴力地镌刻着一些图案。那些图案可以看出未央的挣扎,还有绝望。他狂躁,迷茫,封闭,除了工作,他不与这个世界发生任何的联系。未央在虚构的想像中寻找爱情,寻找灵魂。那幻美的文字之中,深藏着未央的理想和抱负。妻子只是一个存在,是一个符号。文字中营造的世界才是未央认为的世界。未央甚至情愿靠**来消耗身体,也不跟妻子做。
直到遇上女友,未央相信那是一种灵魂的吸引。
奔丧的男人喝完了酒,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他在睡梦中悲恸地哭着。未央想喊醒他,但没有。打破一个人的梦境是一种罪过,即使那是一个悲恸的梦境。梦境其实可以校正来自现实的失重。
夜降临了,不声不响的。火车在宇宙的黑暗隧道中行驶着。火车内就像是一个世界,而外面是另一个世界,它们彼此隔离着。外面的世界对火车内的世界渗透着夜晚的消息。
很多人都开始吃东西。有的人吃着自己带上车的食品,还有的人问乘务员餐车什么时候开。好像因为夜晚的来临,所有的人都变得饥饿了。人们的胃等待着被填满食物,人们的身体也将被夜晚填满。黑暗将伴随着睡眠让肉身回到肉身。
火车成了一个暂时的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