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屈膝投日暴露身份 大佬释放亡命府中

作者:林继明    更新时间:2017-04-21 22:05:43

在另外一间榻榻米小屋门前,黄灿灿的格子窗纸犹如黑夜中的一只方月亮,两边站着威武的门神,双臂交叉腰间挎着刀,雨音停下碎步朝白茂聪做了个请的动作,轻声道:“白君,到了。”白茂聪定睛一看门口站岗的就是成就架住他的那两个,卑贱的频频向他们鞠躬行礼。雨音在门口用日语禀报了声,里面是河川野沙哑的日语道:“进来!”雨音轻轻拉开移门,白茂聪迅速脱掉鞋子抢先进去,一头栽下趴在地上不敢抬头,仿佛那把夺命枪正对着他的脑袋。河川野用中文道:“抬起头来。”白茂聪缓缓抬头,正前方盘腿端坐着一身戎装河川野,背后是日本天皇的大幅照片和一面日本太阳旗,下方是张矮桌,放着一柄镶嵌宝石的日本大太刀,他慌忙又趴下一动不动,至此他才证实河川野的军人身份,内心不寒而栗。河川野道:“白君,抬起头过来说话。”白茂聪趴着道:“戴罪之身不敢抬头。”河川野提了提嗓门道:“我命令你抬头。”白茂聪战战兢兢的将头颅微微抬起,怯生生道:“主人有何教导?”河川野道:“看到我这身军装很惊讶吧?我是大日本帝国陆军省驻上海办事处情报课课长,现在我委任你为课员,负责上海华界行动组副组长,雨音是组长,你的上司,听明白了吗?”白茂聪心里强烈的震撼了下,这可是真正当汉奸了,走到这步他已经退无可退,为了表示很乐意,身一挺嘹亮的道:“是,谢谢河川课长的器重,白茂聪副组长一定为大日本帝国效犬马之劳。”河川野点点头微笑道:“很好,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你今后的任务首先是整合你那些涣散的人马,组建一支为我们大日本帝国工作的行动队,由你带队,但必须不折不扣的听雨音的指挥。”白茂聪乖巧的转过身向雨音磕头道:“雨音组长请多指教。”

晚上,白茂聪喝过压惊酒后由中村护送回家,并长期留在他身边,表明上说是保护他的安全,实质上是种贴身监视,白茂聪当然很清楚,中村武功高强,只要他对河川野稍有异心,纵然自己有三百号弟兄,他的人头落地只在分秒之间。

车开到白公馆大门口,大铁门紧闭着,他使劲摁喇叭,院内的保镖跑出来开门,与此同时,在侧面花木丛中窜出个人拦住汽车,借着车灯白茂聪认出是钱三刀府上的管家,下车问:“你在等我?”管家屈身道:“是是,白老板,兄弟我是来投奔您的。”白茂聪嘲讽道:“你这条钱三刀的看家狗,主子抓起来没几天就出卖他啦?”管家尴尬的笑笑说:“他的弟兄都归了您,我当然也要投奔光明了。”白茂聪从心底里厌恶他,也根本不相信他是真投奔,说不定是来替钱三刀报仇的,今天当了一天的狗憋屈的慌,正好在中村面前显显威风,揪住管家的衣襟恶狠狠的骂道:“你这老棺材是他妈的来杀我的吧?”管家听不懂,忙说:“白老板,我为什么要杀您?钱三刀抓进去跟您又没有关系的。”白茂聪给了他两巴掌,又往他裆部猛踢了一脚,管家捂住痛处瘫软下去,白茂聪仍不罢休,照着他头部一阵狂踢,中村始才还坐在车里不知道发生什么白茂聪如此激动,下车道:“副组长,您先回公馆,把他交给我吧。”白茂聪已见效果也打累了,说:“那就有劳中村君,我先进去了。”

雅娟听到门外惨叫声从楼里跑出来喊道:“儿子啊,外面谁在叫?”白茂聪迎上挡住她道:“没事,娘,我们回屋去。“中村楞了下工夫被管家逃脱,雅娟出来问:“儿子,这位是?”白茂聪介绍道:“娘,他是我的新保镖,刚才是有个人袭击我。”雅娟早已习惯了,淡淡的说:“哦,那你以后进出当心点,把人打跑就行了,别出人命。”中村毕恭毕敬向雅娟鞠躬行了个日本礼节,雅娟吓了跳,脱口道:“日本人?”白茂聪知道母亲不喜欢日本人,尴尬的说:“娘,他是日本武士,我聘请来的,有他保护您儿子就安全了。”

中村住在公馆的底楼,与其他原来的五名保镖一屋打地铺,雅娟回屋埋怨起来道:“你怎么请个日本人来我家,不知道娘最恨他们吗?赶明儿退掉换中国人,其他洋人都可以。”白茂聪是有苦说不出,如今他已经彻彻底底被河川野控制,就算没有中村贴身监视,单任杀毛利夫妇这件事情中村是参与者,如果真相曝光,上海滩的青帮大佬们首先不会放过他,所以白茂聪只能忍气吞声,敷衍母亲有合适的人选再考虑。

管家鼻青眼肿的跑回钱府,那里空荡荡只有他和素珍两个人守着,素珍身无分文也没地去,所幸的是钱府的地窖没有被人抢劫过,里面还有些粮食和蔬菜。管家也是孤老头,年轻时就跟着钱三刀当管家,钱三刀两个礼拜没有放出来,外面风声都在传他回不来了,失去依靠的他就动心思准备投奔如日中天的白茂聪,起先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后又一想,钱三刀手下百来号人都归了白茂聪,人家可以他为什么不可以?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白天不敢明着去赌场找,晚上七点钟就候在了白公馆门口,结果人是等到了,却被痛打一顿差点丢掉性命,忿忿的回到钱府拍门,素珍听到动静出来开门,晚饭后她把自己锁在屋里怕管家来性骚扰,这两个礼拜里管家对她百般欺凌,素珍不从就使用暴力,并威胁要把她到白茂聪那,听到昔日女婿的名字素珍浑身打颤,于是半推半就的任凭管家使唤了。今天晚上她很奇怪,管家没有来敲门,隐隐之中她害怕这座偌大的空宅只剩她一个孤老太婆,跑出去查看,几个房间都没有他,猛然听到他在拍门的喊声,打开门,管家一下扑进来,素珍惊谔的问:“哎呀,你这是去哪儿,脸上全是血?”管家趴在她肩膀上摆摆手奄奄一息道:“快......快扶我去床上躺下。”

管家打过她,也奸淫过她,这瞬间,素珍一点仇也没有记,仿佛这个男人是自己需要依赖的丈夫,把他连扶带拖的安排到床上后,马上打来热水替他擦洗伤口敷上药棉,管家除了脸上有郁血外脊椎骨也受了伤,痛得哇哇直叫,素珍边按摩边问:“被谁打的呀?”管家紧攥拳头大骂道:“白茂聪,你这个汉奸,钱三刀是你给害的,我要去告发!”素珍紧张的问:“你怎么知道的,去找过他?”管家当然不会说出真相,谎称道:“我一直怀疑老爷是被白茂聪冤枉的,晚上我去他公馆门口寻找证据,你猜我发现什么了?白茂聪正和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路过,那人称白茂聪为副组长,白茂聪称他中村君,原来是日本人,组长、中村君,你明白了吗?他们是日本特务,我刚想跑被他们看见,这不,我死里逃生了。”素珍吓得面如土色,抱着他哭起来,喊道:“管家,那他会不会追到这儿来?我们跑吧,别住在这里了,你带着我啊。”

这晚,两人睡在了一起,是素珍主动留下的。第二天管家实在气不过,就去英美租界的巡捕房报告白茂聪通敌的事,探长很重视,经过暗中核查,确认白茂聪身边有一对日本男女行迹可疑,那是雨音和中村,虽然他们伪装得很深,说得都是中国话,但是中村的中国话很生硬,让人一听就是日本人说中国话,这是条长线,英美巡捕房的探长没有惊动他们,通知了法国巡捕房,这就意味着钱三刀确实是被冤枉的,更主要的是他们想抓白茂聪需要他的犯罪证据,就设计了个陷阱让他来钻,决定释放钱三刀,白茂聪不然不会甘心,两虎相斗必有一个倒下,这是相互惨杀,死了谁都是消灭了一个社会渣滓,另外一个也逃不过法网。

钱三刀只身回到府上,他惊呆了,眼前的钱府一片狼藉,素珍跑出来跪倒在地哭起来,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泪,钱三刀回家她就有了保护神,管家也乘机控诉白茂聪,把他当汉奸的事报告了遍,扬言要帮助他重整旗鼓,除掉汉奸走狗。钱三刀想起自己的兄弟一个个都背叛了他,这个社会世态炎凉,不会再有青帮大佬们出来还他公道,心灰意懒的说:“算了,一辈子打打杀杀也该金盆洗手了,我这个堂主现在是个光杆司令,恐怕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管家道:“老爷,您不是还有家饭店,为什么不去收回?只要有钱还怕没有人跟随?”钱三刀说:“不要了,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次在巡捕房里吃了不少苦,身体不行了,哪还禁得住折腾?我在一个地方有些黄金藏匿着,拿出来够我们三个花这辈子的,你们跟我去外地吧。”管家还有些不杀白茂聪心不甘的样子,素珍很激动,这是她最理想的结果,扶着钱三刀的膝盖戚戚的说:“老爷,素珍这辈子就跟随您,好好的服侍您。”管家见状顺势也跪下信誓旦旦道:“老爷,小的绝不背叛您。”

钱三刀被释放的当天下午白茂聪就得到了消息,他无罪,那么谁有罪?——他在思考这会不会是圈套,可是钱三刀不死真相总有一天要暴露,以他在青帮中的地位和名声,东山再起不是没有可能的,他要斩草除根,任何威胁到他在华界统治地位的因素都必须消除。

不过他还不敢贸然行动。

钱三刀左思右想决定去苏州避难,他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生活习性也十分适合自己,让管家去买了三张次日上午八点的火车票。晚上他们收拾行李,钱三刀在花园里埋着一口缸,里面存放了十公斤黄金,是为遇到不测逃难时用,已经埋了十多年,没想到真的用上了。十公斤很沉,他分成三份一人拿一点,说:“这些黄金是我们三人的救命钱,你们小心看管。”晚上,素珍和衣抱着那的那份居然一夜未能合眼,不是因为这些黄金,她见过这么多,丈夫得势的时候也有好几根金条拿回家的时候,说是自己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他藏哪去了,素珍对未来的安定生活充满了希望,只要离开上海,就是逃脱了白茂聪这个魔鬼的威胁,不需要担惊受怕的过日子,想到这无比的兴奋,看墙壁上的挂钟已熬到凌晨两点,八点的火车,六点从钱府出发——她有点等不及了。

她起来上厕所,钱府有马桶间,在大堂里,她将藏着黄金的布包打了个结背肩上开门出去,从她房间到大堂有一条较长的走廊,有个黑影从另一个房间窜出来,她往旁边的柱子后一闪,是管家,边走边四处张望,她很奇怪,悄悄的尾随过去,只见管家摸进了钱三刀的正房内,素珍心惊肉跳,意识到这绝非是好事,躲在一边观察着。

管家在床上辗转反侧纠结了很久,十公斤黄金可以让他下半辈子享尽荣华富贵,与其跟着钱三刀,不如杀了他和素珍独吞这笔钱财,没有人知道有这回事,钱府早就让人遗忘,埋了尸体后还有几个小时他一走了之,永远也不会被发现,他越想越激动,越觉得计划周密而且唾手可得,便到厨房抓了把砍柴刀揣怀里,夜深人静,时不我待,他有些发慌,但很坚决,边走边使劲想钱三刀曾经对他不好的地方,到了门前,轻轻推了推门没有锁上,嘎吱吱——管家憋住呼吸。

钱三刀是倒床就睡的人,管家摸进去的时候正呼噜连连,他借着月光蹑手蹑脚到床边,钱三刀仰天睡着,虽然闭着眼睛威严还在,管家举刀的手在发抖,毕竟从来没有杀过人,而且杀的是上海滩青帮老流氓,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骂道:“真没出息。”第二次举起刀,嘴里念叨着:“钱三刀,不要怪我无情,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年你杀人无数,现在到了还债的时候了。”

他罗里八嗦自言自语时,钱三刀微微的苏醒过来,做了个梦白茂聪在追杀他,管家举刀正要往下砍,钱三刀睁开眼睛长长吁了声,看见一把黑黝黝的砍刀,居然是管家,惊恐的喊道:“你要干什么?”管家大吼一声发疯似的朝他额头乱劈,顿时钱三刀脑浆崩裂,连叫也没叫就不动了,管家扔掉砍刀跪在地上朝他磕头求饶道:“老爷,原谅我,每年的今日我一定给你烧纸。”

素珍在门外不远处听到屋里大喊大叫的,突然又静得出奇,管家握着血淋淋的砍刀出来,她这才明白钱三刀死了,这是谋财害命,等管家走过后,她撒腿往大门方向跑,管家一脚踢开素珍房间,灯亮着,里面没有人,找了几个房间都不见她,素珍已经逃出钱府,管家见大门洞开连忙追出去,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东边的云彩依然泛红,这回他看到怕得要命,就想刚才钱三刀头上的血迹溅上的。他在周围找了找,再往外走是大马路,几家破屋燃着炊烟,等大天亮了万一有人来事情就败露了,马上折返把钱三刀埋在后院,他房间的床边有只挺沉的箱子,打开看除了几根金条就是替换的衣服,没有其他值钱的玩意,早被人抢光了,他取出金条与自己的包裹合在一起,衣服前襟有点血斑,赶紧换身干净的,他大脑很清晰旧衣服不能埋,点火烧烬,看看时辰三点多,事不宜迟他决定马上离开是非之地。

他跑到大门口,闪出一个人来,定睛瞧是那个前几日打过他的日本人中村。钱三刀放出来的事白茂聪一直瞒着河川野,什么时候动手他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但是这点消息河川野几乎与他同时获悉,他见白茂聪没有任何反应,也不去点穿,知道他有顾虑,暗中指使中村偷偷去办了,白茂聪不知情。他的公馆门前全天候有两名巡捕房的探子盯梢着,白茂聪去哪里都有人尾随,一旦发现他有暗杀钱三刀的迹象,立刻报告巡捕房将他逮捕。

中村是从河川野那出发的,完全不在巡捕房探子的监控之中,也是钱三刀的管家命薄,逃的时候正好被撞见,高大魁梧的横在面前,双眼射出狼一般目光,管家吓得脚跟酥软,一步步后退道:“好......好汉,我跟你们无冤无仇的......”中村关上门把他揪到院子的石桌上问:“深更半夜的你鬼鬼祟祟去哪儿?”管家支吾道:“我......我去办......事情去。”中村主要目标不是他,问:“钱三刀睡哪间房?”管家意识到他是来杀钱三刀的,认为自己或许可以保住性命,马上精神的表功道:“他啊,刚才被我砍了,埋在后院,这不,我正准备向白老板去报喜呢,上次我来投奔他,他怀疑我是假的,现在我杀了钱三刀,总可以信任我了吧?”中村怔了怔,不敢全信,呵斥道:“别罗嗦,埋在哪带我去。”

后花园的假山旁边是一块空泥地,周围有几处零星的杂草,很明显有个地方翻着新土,管家积极的刨开一头,露出钱三刀被砍烂的额头,脸还能够辨认出。中村朝他笑笑道:“看你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头,没想到出手够狠心的,他可是你的主人啊。”管家点头哈腰道:“不不不,我这全是为了白老板,嘿嘿,我可是立功了。”

中村没心思跟快要死的人废话,拔刀捅入他的胸口,道:“谢谢你替我完成了任务,陪你的主子去。”一抽刀,管家趴倒在埋钱三刀的土堆上,肩上的包裹滑落,他猛的伸手紧紧抓住,又缓缓的松开。

素珍从钱府逃出来一直在火车站候车室躲着,她必须离开上海,不仅是因为管家在追杀她,钱三刀死了,巡捕房不久就会发现,她便是怀疑对象。她没有看到管家来上火车,想必是心虚不敢来,八点火车准时发车,素珍攥着包裹蜷缩在位子上,车警上来查票,她第一反应是来抓她的,惊慌失措的喊起来:“不是我,不是我......”车警倒被她吓着了,楞了半天说:“夫人,你病了吗?”素珍直摇头道:“没有......没有......”乘警颇有礼貌的说:“那请你把车票拿出来看看。”素珍这才回过神,乘警检查完走后,她急忙上厕所去,裤裆里热乎乎的。

下午,有个挑扁担卖棉花糖的人路过钱三刀的宅子,他曾经在钱府里当差,不屑于去投奔白茂聪,听说堂主前几日被巡捕房释放,心里暖洋洋的,想进去拜见,重新回到他身边,不用再起早贪黑,走街串巷的做小买卖了。有个老妇领着童儿叫住他:“喂,卖棉花糖的停下。”见有生意他放下扁担现做了一蓬卖了几个子,老妇咕咕噜噜的还嫌贵,他顶了句:“嫌贵就不要吃,哪那么多废话。”说完挑着扁担走进钱府,很奇怪,门怎么大开着,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放下那两箩筐径直朝大堂走去,一边喊道:“堂主在吗?”台阶上偶尔看见几摊血迹,是朝着后院的方向,他沿着这条小径过去,远远的从花丛的间隙看见人的脚,像是有人卧着,走近一看大惊失色,是管家和堂主,一个埋着,另一个趴在他上面,吓得扭头跑出钱府,穿过门口的小树林,那老妇和童儿还在,拦住他说:“喂,你这棉花糖也太少了吧,再加点,大家都是穷人,何必那么抠?”卖棉花糖那人早就魂飞魄散,话也没说甩开她就跑,老妇嚷道:“瘪三,充军去啊,连自己东西也撂下不要啦?”

老妇沿着这条路进去,有座气派的宅子,卖棉花糖那人的担子在里面,这前后一联系,老妇连好奇带警觉的让童儿门口站着自己跨进去探究竟,一边喊道:“有人没?”她觉得这院落稀疏荒凉,满院凋零的叶子犹如天女散花,卖棉花糖那位见鬼了没命的跑出去?——老妇见多识广担子大,往深着走到大堂台阶上,地上有血,她顺着慢慢摸过去,一阵风刮过,树叶簌簌作响,猛抬头望见假山有只野帽炯炯有神的盯着她,她一落荒往边上躲去,踩着一件东西软软的又有骨感,低头看顿时如触电般跳起来,原来地上有具尸体,她脚正踩在那人手上,她边跑边喊:“杀人啊——”

老妇拖着童儿往大马路上跑,看见两个红头阿三忙叫住他们报告,红头阿三跑到现场查看,发现两具尸体,立刻吹哨叫来大队人马,英美法两地的巡捕房组成联合调查小组对钱三刀的死召开侦察,这起案子无疑是与毛利夫妇遇害案是因果关系的,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白茂聪,但是负责监视他的探子并没有发现他有作案时间,根据老妇的描述,是一个卖棉花糖的人,把那人的画像画出来去各地辨认,有人指出很像钱三刀家里的伙夫,而两具尸体中除了钱三刀外,另一个正是他家的管家,从案发现场发现的包裹里有数根金条看,很有可能是管家见财起意杀了主人,但问题是卖棉花糖的那个人是怎么杀的管家?巡捕房展开全城搜捕卖棉花糖,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河浜清理工人在苏州河面上发现一具浮尸,经过发现此案的那个老妇辨认,正是卖棉花糖的那个嫌疑人,那是中村得此消息后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白茂聪,很显然那个卖棉花糖的倒霉蛋只是碰巧撞进这个命案中而已,杀了钱三刀正合白茂聪的意,又不需要他动手,何乐而不为,他决定找到那个卖棉花糖的人,并杀了他切断线索。人派出去,正是流氓找流氓一找就准,把他杀了扔进了苏州河,钱三刀的死又成了悬案。

白茂聪突然想起个人来,他依稀记得那个背叛他的岳母大人素珍被钱三刀收养在家里的,如今钱府人去宅空,素珍踪迹全无,她是什么时间离开的,是钱三刀死前还是死后,跟此案有多少关联,白茂聪一无所知,外界更是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想起她就令白茂聪触景生情,想到子夜的死,想当初云璐被汪明翰所夺,这个仇很多年过去还没有报,而且汪明翰目前躲在哪里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他有个想法,素珍会不会知道他在哪去投奔他了?——随着毛利和钱三刀的死,白茂聪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权力膨胀,与他作对的人都得死,现在就剩下汪明翰了。

白茂聪在想汪明翰,汪明翰却早就忘记了他的这个死对头,现如今云璐彻底归了他,又为他生了个儿子叫汪苏生,在苏州所生,小名随了云璐的愿叫“高高”,云璐暗指是当年从上海逃出来那晚与餐厅高老板一夜被奸所生,高老板为她而死,云璐过意不去,故此留了份心。汪明翰突然家里添丁,两个儿子,又有两个太太,虽然名义上诗琪是正房太太,云璐是妾,那不过是世俗之称,民国政府新政不承认姨太太的合法性,外面的人都搞不清楚汪太太到底是谁,反正觉得这家店铺的老板家挺乱的。汪明翰在外面给诗琪的面子,称她为太太,可是到了晚上她只有看两个儿子的份,眼看着自己丈夫每晚与别的女人睡觉,而且经常还闹出**的声音出来,暗中怨恨却不敢言,家里的活基本上都是她在做,要么带两儿子,要么买菜烧饭洗衣服,云璐不带儿子时就帮着汪明翰做生意,这家店铺迥然成了他们的夫妻店了。

那天早晨诗琪提着篮子去菜市场,看见一个老太婆紧抱着包裹在问一家早食店讨馒头吃,看其背影很熟悉,绕过去一看又惊又喜,喊道:“姨妈!”老太婆正是素珍,昨天下午坐火车来到苏州市里,人是安全了,可是一到了目的地才意识到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新地方住哪儿,更关键的是包裹里除了三根金条外身无分文,饥肠辘辘却没钱吃饭,当天晚上她蜷缩在车站附近的一处无人居住的破棚内,所幸的是初秋的天气不存在御寒的问题,她准备第二天找一家官方的银行先去兑换一根金条,死去的丈夫曾经是银行里的买办,她知道兑换的手续和比价,这走着走着到了甘泉街,肚子挺不下去了,到一家早食点问伙计讨个馒头吃,还说她有钱,先赊账马上还,伙计看这老太婆衣着不像讨饭的,人虽然老了气质尚在,相信她的话,从蒸笼里取出一只热腾腾的馒头给她,素珍不嫌烫狼吞虎咽的咬着,听有人喊姨妈,声音颇觉熟悉,猛然回头惊呆了,咬着馒头望着,诗琪跑过去抱住她问:“姨妈,怎么是您?一个人来苏州的吗?”素珍回过神一下子如洪水般热泪满面。

汪明翰已经起来在店堂里整理货物准备下门板做生意,诗琪将素珍带回店铺里,高兴的嚷道:“明翰,你看谁来啦?”汪明翰有了云璐后一直态度上不待见她,没好气的说:“嚷什么,我管什么人来了,这么快菜就买回来啦?”素珍走过去戚戚的喊道:“明翰。”汪明翰转身见是多年不见的姨妈,惊诧道:“怎么是您?”

汪明翰听了素珍的遭遇又想起了白茂聪,胆怯的问:“您来苏州白茂聪不知道吧,确信没有人跟踪?你看,我们这一家四口人日子过得挺太平,要是把他给遭来,非得家破人亡啊。”诗琪听出丈夫是不欢迎姨妈住下来,抢话打圆场道:“明翰,姨妈刚才不是说了嘛,她离开上海跟白茂聪一点关系也没有,放心吧,姨妈这下住过来我可就轻松多了,嘿嘿。”素珍也听出话外音,说:“姨妈老了没有地方可去,这世界也只有你们两个亲人了,不过姨妈也不白住。”她打开包裹从杂乱的衣服内掏出三根金条道,“如果在你们这住下,这东西也没有啥用了,姨妈就一天三顿饭而已,还可以替你们打理家务。”她分给汪明翰两根说,“这两根给你们,姨妈留一根压压心。”——她突然想起被白茂聪骗去全部家产的事来,给自己留了下手,汪明翰见两根明晃晃的金条喜出望外,这两根金条按时价他家四口下半辈子足可以过上好日子,情不自禁的双手抓过说:“看姨妈这么客气,住就住呗,侄女婿热烈欢迎,还拿这些出来,呵呵,我先替您保存着。”

有了姨妈,诗琪脸上活路多了,每天话也多起来,素珍晚上跟诗琪一屋睡,帮着管云璐的那两个儿子,眼见着侄女婿每晚与另外一个女人过夜,心有不爽却不敢表露出来,云璐她认识,向来就不喜欢这个女人,别的不说,勾引她的侄女婿就是人品恶劣,隐隐的还觉得当年丈夫那么热衷的帮她的忙,是否两人也曾经有过一腿。

云璐对素珍还算尊重,是看在王奎发的面子上,没有王奎发或许她早就被白茂聪害死,这点情她是记着的,素珍忙里忙外的做家务,替她看孩子,云璐总觉得不好意思抢过来做,汪明翰在背后说:“你现在是两个儿子的母亲,身体金贵,我们叫她姨妈,其实她不过是我们的佣人罢了,你别手下留情,该她干的理直气壮让她干。”云璐道:“你瞎说,姨妈是家里的长辈,得尊重点。”汪明翰没好气的反驳道:“南方人把女佣人称‘阿姨’,那也是长辈?”云璐笑道:“你这是胡搅蛮缠,这不是一回事,你姨夫曾经帮助过我,现在他人死了,我不应该善待你姨妈吗?”

汪明翰在马桶间里放了只洗澡用的大水桶,平日里洗澡的顺序是两个儿子先洗,然后他和云璐洗鸳鸯澡,水凉了唤来诗琪加热水,做得很绝一点也不害臊,相反还感到非常刺激,等他们洗完才轮到她这个太太,诗琪对这样的侮辱早就司空见惯,这一连几个人洗下来水上全飘着肥皂沫,但得留着洗刷马桶,拖地板用,这回加上个素珍,诗琪洗完汪明翰让她洗,说现在水价很贵,要有节约思想,诗琪不忍心让姨妈洗脏水,经常与她争着后洗,那天诗琪逮着丈夫一个人的时候向他发牢骚道:“你这样太过分了,没你怎么抠的,人家两根金条都给你了,洗一辈子也洗不完吧?”汪明翰正好心情不怎么佳的时候,冷冷的说:“你要不满意可以搬出去和她一起租房子住,她不是还有根金条吗?够你们过日子的。”诗琪说了句气话道:“你吞了人家两根金条就要赶她走?”汪明翰抬手给她来了一巴掌,从此诗琪不敢再多言,心完全碎尽,又无法对姨妈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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