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进他房间的时候,已经深夜十一点了。
阿珍身上的味道像刚刚熬好的羊汤味,似乎里面有花椒、有葱蒜、有枸杞、有香菜。他拧开热水龙头,让阿珍先冲澡。莲蓬头的水哗哗哗响着,阿珍边洗澡边问他话,他一句也没听清。他站在镜子前,打了个哈欠,清瘦的脸倦态十足,但他努力使自己亢奋起来,他大概整整有四十多个小时没见着阿珍了。阿珍干了些什么,他能猜得出——阿珍是透明的,她的头发,她的乳房,她的身体,都没有一点遮掩。他用力绷直了双腿,却不小心开始抽筋,抽筋的滋味难以形容,他十指相扣放于脑后,听到了指关节被自己弄得嘎嘎作响。
阿珍到床上来了。
此刻她身上只有夏士莲沐浴露的味道——他喜欢的味道,有淡淡的森林里植物的气息。他的脸埋在她的头发里。他的口水在牙齿间徘徊,他听见她的呼吸,他的腿又在抽筋了,他像一只困在树林里的老熊差点要嗷嗷直叫了……屋子里气息香甜,古老的,温柔的。他克制住,还好,腿脚平息下来。他看见阿珍白皙的肩膀上有个月牙形的咬痕,小小的,他没咬过,不是他留下的,他怜惜地将手指拂过,甚至替她感觉到疼。
他躺在阿珍的身旁,躺着朝里凝视。阿珍的手在游移过来。她的手像朵莲花,会摇曳生姿,会小荷露尖,手心的温度恰到好处,传递着……他觉得自己像倚天而立的一棵巨树,有回音,森林里特有的回音,鹿在回头,兔子倏忽而过,她的呼吸在起伏,起伏,起伏,他把她递过来的安全套扔到了床底下,蓝色月亮在窗外偷窥了一下就愉快地溜走,他们的呼吸声融合在一起终于化成激动的尖利的喊叫声。
“要死了!”阿珍羞红了脸喘着气,说,“你居然没戴套!我们会有孩子的!”
“就要一个孩子。”他眼睛晶亮亮。
“你想好了?”阿珍有些怀疑,但看他不容置疑的表情,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呜咽声。她骑在他身上,狠狠地给了他一击,击中的部位正是白天被老张用木棍重捶的地方,他疼得差点再次晕厥,可是没有。他们推开,触碰,凝视,颤抖,低语,偎依,摇晃,傻笑,舔舐……
他睡得迷迷糊糊,她的一条腿搁在他腿上,孩子应该就在她的身体深处游曳。橹声在凌晨传得格外清晰,有木头与木头碰撞的吱嘎声,有水流声,水流过桥桩,流过青草蓬勃的地方……再一会儿,便有挑着碧绿蔬菜的菜农赶早市了。
他做梦了。梦里还在和阿珍纠缠着。阿珍是梳着齐刘海的短发女生,双肩包,清纯又心气高,在雨里和他赌气转身走,密密集集的雨,像千万根针扎在他心窝,他追上去,见阿珍正倚着墙痛苦地把脸藏在帽檐下哭泣。才十七八岁的年龄,仿佛识透了爱和忧伤的味道。他迎面把阿珍抱在怀里,吻,狂吻,还感觉到她牙根残留的面包屑。
好吧,他想,那孩子一定会长得十分敦实,有面包在滋养。
他起床,窸窸窣窣,煮了稀饭,煎了荷包蛋,炒了花生。环顾四周的墙,墙面很旧了,泛黄,外公的遗像高悬。他盯着镜中的中年男子看了很久,那男子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眼神里飘忽着深沉的忧叹——秦氏家族解放后就破落,“文革”期间更是难逃此劫,有些子孙可能在台湾,或者国外,也不甚清楚。姨母曾经说要请人花时间把散落在外面的骨血联系到,终究要团圆一番。但说说容易,做起来难,事情就一直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