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春华晓得,蒋丽君先后去做过两次人流。对于第二次,她用的是同一个理由,说单位不同意,女教师生小孩必须排队等候,否则等着领导给你穿小鞋——你在这学校就一辈子不得翻身!简春华听完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竟然有这样变态的规定?他热血涌上脑门,想冲到学校和那些混账领导论理。蒋丽君的房间门虚掩着,电脑屏幕上有一个QQ头像频繁闪现,那位叫做“独行江湖”的隐身人极其亲热地呼唤着蒋老师的小名。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他的名字是姨母起的。姨母说,最美好的日子,就是春华秋实。姨母和母亲长相惊人的相似,她仿佛在代表母亲和他交流——可是,到底不一样的,母亲是母亲,姨母是姨母。姨母后来也帮不到忙了,一年之中难得有时间来他家简陋的屋子叙旧。姨母戴着金丝边眼镜,眼神从镜片上方跃出来,说:“嗯,你那教师老婆,人精一个,怎么就让你给摊上了,你呀,怎么说呢?”姨母声音威严又不失慈祥,是那种无可奈何的心疼和责备,“哎,现在老大不小,还半吊子一个!”
姨母没见过阿珍,见了的话,没准会把阿珍身上那层皮扒下来,就像孙悟空见了妖精变的少女,会极度不适浑身抖金毛。
简春华跨出小区门时,折了一小片芭蕉叶,原因是那叶子上面有一片虫蛀,远看,像一粒粒翡翠,在阳光下还亮闪闪的。阿珍男人仍旧在香烛柜台前。见简春华电动车开过,他站起来,主动挑了一根烟甩过去。简春华索性停下来,点着烟,吸了口。对面法慧寺烟雾缭绕,看来香客还不少。简春华眼睛扫了下,突然发现寺庙门口一副对联新刷了漆:
“从方便门入如来室,依大乘法度有缘人。”
阿珍男人凑上来,说:“你注意到没有,寺庙里有个和尚在轧姘头?”
简春华慢条斯理,也不接腔,弹弹香烟灰。
阿珍男人说:“真的!不骗你!他每天都往寺庙外赶。”
简春华把烟屁股往青石板缝里丢去,招招手,继续开电动车。寺庙里居然这时有诵经声传出,唱的是《心经》,有两句简春华听得十分耳熟,“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他想,六点钟才卸货,看来要弄到夜里九十点。
得和阿珍说一声,否则这女人电话一个又一个,像水里蚂蝗吸在脚上怎么也甩不掉。
阿珍昨晚提起,说她想离婚——她不欠男人什么了,她帮他一起给老人送终,帮他定期交好养老退休金,将来他也是能老有所依的,养不出孩子是他的事,她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现在她只想要自己的幸福了。她的脸藏在被子下面,泛着些玫瑰色的光晕,她伸出手,指甲上是可爱的小彩虹。她嗫嚅着,说:“过了年底,我打算另找工作了,小时候我学过刺绣,绣出来的蝴蝶、蜻蜓像活的一样呢!我能静得下心来。我想到法慧寺街上新开的绣品店去做绣娘!”
简春华有些惊诧,“你会绣花?”
“小瞧我啊?”阿珍仰起头,有些天真,有些得意。
“你钓鱼,我绣花,叫什么来着?”阿珍挠了一下头皮,“像牛郎和织女。”说着自己脸红了,“再生一堆宝宝。”
简春华喉咙里一口痰,堵在中间,害得他咳了几分钟,脸也呛红了。阿珍忙给他拍背。
阿珍似乎还说了好多话,她有些兴奋,目光灼灼,他记不得多少了,其实听的时候他就心不在焉的,他不发表意见,只是“嗯”、“啊”偶尔会发出一两个字。月色朦胧,说话的人总会说累,腿搭着腿,困了,也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