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视天涯, 寻觅着我的诗句。
-----泰戈尔<<节日的音乐响了>>
经肖沉鼓励, 茹小鸥胸中暗暗涌动诗的潮流。 当她四处寻觅灵感、勤奋写诗时, 云尘每天早出晚归, 不知忙些什么; 安若白也像突然失踪, 好几日不见踪影。只有精力充沛的去去, 茹小鸥写一首, 她看一首, 再批驳得一无是处。
某天夜晚, 宿舍照例空空荡荡。茹小鸥独坐窗前。深秋的夜, 说冷就冷了, 前几日似乎还留有夏日梦幻的余温, 一阵风过, 便带上漠漠的寒意。女生宿舍楼下种植的几棵树木, 叶子一天比一天少。宿舍区中心的蓝球场寂寞冷清地伫立着, 盛满一地黄叶。
冬天的脚步声近了。茹小鸥将头伸出窗外: 夜的天幕上缀满星辰, 它们散发着冷冷的光, 那光连同月色一起, 把宿舍楼的轮廓照得发白。
“你听到了什么?” 肖沉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
茹小鸥出神地凝望天空, 渐渐, 光移动了, 一小团一小团皎洁的银光在天际浮游, 仿佛白桦林高耸入云的树冠在颔首微笑。哦, 白桦林。茹小鸥似看到一只又一只神秘的大眼睛-----它们温柔俯视, 在这静谧的夜里。茹小鸥的心烘然一热, 迅速找出纸和笔, 埋头写了起来。
“哇----小鸥又写诗了。” 随一声喧哗, 茹小鸥手中的稿子不翼而飞。去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给我。” 茹小鸥纵身跳起, 想从她手中夺回诗稿。
“我今天心情好, 你应该求我修改, 说不定还改成一首名诗了呢。” 去去说着, 高声朗读。 读完, 皱眉道: “最后两句太落俗套, 如果仔细推敲, 整首诗的连贯方面也漏洞百出。首先你说不是旋律, 最后又定义为那样一种旋律。 到底什么旋律? 诗歌虽然不是散文, 不一定明白晓畅, 但也不能想到哪就写到哪。” 说罢, 见茹小鸥一脸沮丧, 缓和道: “不过, 前两句不错。诗歌啊, 要多看、多琢摩。还记得<<红楼梦>>第四十八回 “慕雅女雅集苦吟诗” 中, 是如何写香菱苦志学诗的吗? 白天做不出, 梦里忽然得了, 这叫精血诚聚。”
去去把诗稿摔回给茹小鸥, 动手解胸前的春秋衫钮扣, 解到一半, 手忽地停留半空不动, 说: “我看你别再写下去了。照这样, 写一百首一个模样, 有什么用?” 说着, 走过来, 双手压在她肩膀上, 柔声道: “知道吗, 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恋爱。” 她用力将茹小鸥一推, 嗔道: “傻瓜, 文人不单靠恋爱为工具。有时恋爱也是他们的一种材料, 懂不懂? 你照照镜子。” 她从桌上取过一面小圆镜, 硬塞进茹小鸥手里, 说: “看看你苍白的、没有激情的嘴唇。你这幅画中的太阳, 怎能唤醒春天纤维组织中柔嫩的汁液? 闭上眼睛!” 她命令, 自己率先闭上眼, 喃喃自语: “假设正躺在你爱人宽阔的怀里, 让他呵着男性气息的唇, 轻轻吻你蝉叶般透明的眼睑; 轻轻吻你百合般纯洁的嘴唇, 当你再次睁开眼睛, 哦, 小鸥, 你将蜕变成一个风姿绰越的小女人。而你爱人的面庞, 便是供你使用的诗的源泉。”
去去说罢, 还不过瘾, 从皮夹子抽出与前夫的合影, 道: “嫁给他时才二十三岁, 什么都不懂。是老楚让我知道了丈夫以外的许多东西。我永远忘不了那美妙的瞬间……”去去走到窗边, 身体斜靠窗台边, 说: “哦, 多么美妙的刹那, 至今想起, 仍心荡神驰。” 她用手捧住脸, 沉浸往事的眼神迷濛闪烁, 像飘浮雪地上的两颗星星: “整整两年, 只要一闭上眼, 那年冬天的雪花会温柔地飞起来。我和他同住一个城市这么久, 这么久, 却相识得这么晚。记得某位作家曾说过这样的话: ‘年复一年, 日复一日, 暗暗期盼的仅仅是一件事----幸福艳遇。’ 当有缘份的人相遇, 原本陌生的他们会产生一种生物电磁场, 在浑然不觉中聆听美妙吟唱。我们几乎在同一时报出自己的姓名, 伸出手。他握住我的手, 像久别重逢的知己般摇晃。我笑了。到底有什么好笑? 也许, 只有神秘的心灵才能够解释得清、那浮动在似与不似之间心跳频率的差异……” 去去说到最后, 已像叹息。
去去一席有关恋爱和缘份的话, 使茹小鸥听得出神: 她那春意朦胧的心境仿佛豁然开朗, 涌起一阵强烈冲动。
“恋爱, 恋爱要早啊。” 去去在窗口唱歌般道。
“恋爱----” 茹小鸥眼前闪回去去和楚天阔如饥似渴的接吻。
云尘从外面风尘仆仆地闯进来了。
“我呆会儿还要出去, 他在楼下。” 云尘浑身流露难以抑制的喜悦。去去极受震动, 问: “是贾-----” 云尘 “嘘” 一声, 阻止她说下去。去去两眼发光地盯着她, 憋了会, 忍不住小声问: “真是他?” 云尘没回答, 头钻进纱帐找衣服。
去去跟她钻进去, 问: “是他主动找你的? 干吗去?” 云尘还是不回答, 从床脚边的一只衣箱里翻出一件风衣, 问: “穿这件好看吗?” 去去也就忘了她的问话, 认真看了看, 摇头道: “还是那件白色高领毛衣好。” 云尘飞快把风衣塞回衣箱, 找出白毛衣, 头刚从领口钻出来, 门外响起敲门声。两人同时一怔, 迅速对视一眼, 去去小声问: “是他?” 云尘的眼珠充满疑惑地转了转, 心想, 怎么可能如此积极? 六楼, 他陪她走到六楼底下, 仰头叹道: “太高了, 你快去快回吧。”云尘这样一想, 放下心穿衣服, 随口叫茹小鸥: “小鸥, 麻烦你去开一下门。”
茹小鸥脸上笼罩一层梦幻般的神韵, 眼眸迷濛, 双颊流露淡淡的粉红。思绪仍停留在去去那段有关恋爱的高论里。十九岁, 正是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怀春年华, 去去的话, 把她对贾涉朦胧的好感催温了。她的手情不自禁抚摸着湿润的嘴唇, 眼里流转一丝寂寞的光。
云尘叫她去开门。她懒洋洋起身, 身上穿一件湖蓝的粗绒线外套, 一条牛仔裤, 长头发略显凌乱地披垂肩膀。她开门时, 一只手惯性地伸向脑后去捋头发, 可是很快, 门口站着的男人使她怀疑自己在做梦。她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 脸上的红晕倏地消失; 那张可爱的嘴唇更是流露无限的惊讶和迷惑, 微微地, 却又那么性感地张着。
贾涉, 自舞厅一别没能再放下的贾涉, 如天而降, 伫立面前。他一袭黑风衣, 宽敞的衣领内露出银灰色的鸡心领毛衣。他双手插在口袋里, 嘴角微抿。 那股自信、诗意的从容, 仿佛天然从筋骨里生长出来的: 那是一份不容抗拒即能在人心上获取极度痴迷与崇拜的魅力。
茹小鸥开门的霎那, 贾涉一眼落在茹小鸥两片轮廓优美的唇上, 身体如过一道电流般, 倏地一颤。她……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贾涉眼里有一点流星似的光, 被茹小鸥多情**的心飞快接住, 正在捋头发的手无力地垂在脸颊一边, 带着少女的娇慵和迷乱。 贾涉的心又是一荡。眼睛不忍从她脸上挪开。
“哎哟, 你怎么上来啦?”
云尘和去去好奇地从帐内钻出来, 一眼看到门口的贾涉。云尘又惊又喜, 心中夹杂了份莫名的不安。贾涉看茹小鸥的眼神流露出钟情。她第一个冲动是赶快带贾涉离开宿舍。
“我们走吧?” 她虚弱地对贾涉一笑。贾涉临出门, 似无意地回望茹小鸥一眼。
云尘和贾涉离开宿舍好长一段时间, 去去和茹小鸥各怀心事, 不说一句话。茹小鸥是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处。是他吗? 他来了, 却带云尘出去了。
“这个贾涉啊, 看来真被我们的小妖精迷住了。” 去去自语道。话匣子一打开, 兴致大发, 滔滔不绝地说东道西, 话题都围绕着云尘和贾涉展开。
“你不知道,” 她突然一屁股坐在小鸥身旁, 知己地告秘: “这个贾涉不光事业有成, 家境还相当有底子哩。前几天, 我陪云尘偷偷去他家侦察了一回。”
“你们?”茹小鸥难以置信地望着去去。
“我们冒充他大学时代的朋友, 真逗。” 去去笑着回忆: “他母亲开的门, 还请我们喝了杯咖啡。那家----其实, 有些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家不算真阔, 真阔须阔在墙壁上挂的名画, 和橱里摆着的古董上。他家墙上全是名画。有一幅唐寅的 ‘虎’ , 据传, 真迹在美国纽约的大自然博物馆。那虎的眼睛,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 都虎视眈眈地瞪着你, 恍若活的一般。就是这幅不知是真是假的 ‘虎’ , 我们也从他家的客厅看到了。” 去去说到激动处, 眼睛瞪得溜圆, 顺手端起云尘桌上的一杯冷开水, 咕咚咕咚喝完, 意犹未尽道: “看云尘的造化了。听贾涉母亲说, 贾涉在外滩附近有房子, 两室一厅, 一人住。啧啧, 当时听得我直吐舌头, 在这寸土寸金的上海, 年轻的贾涉除父母那幢古色古香的楼房外, 私人还有一幢公寓房, 而且地段那么好。这么好的条件到哪去找呀? 我看云尘这次也是动真格的了。”
“不过, 我不相信贾涉会没女朋友。” 茹小鸥听此, 接了句。
“有女朋友怕什么? 只要他还没冲进婚姻的城堡。”去去丝毫不在意道。
“你----觉得他喜欢云尘?” 茹小鸥眼睛看着别处, 生怕去去猜透她隐秘的心事。
“应该没问题。男人哪, 你不懂了。”去去睨她一眼, 道: “听了可别生气。现在的男人已经不喜欢像你这类学生型的女孩。因为他们压抑、空虚。 要他们怀着压抑和空虚去启蒙一个女孩的性意识, 然后再说服她跟他做爱, 做完爱还得耐心安慰她。 你说, 换了你是男人, 烦不烦? 嫌生活还累得不够? 所以呀, 现在的男人对待女生, 能欺骗的时候一味欺骗, 不能欺骗的时候, 拔腿溜之大吉。”
茹小鸥听她说得如此直裸, 有点坐不住。 她嘴角动了动, 对去去的话不敢苟同。想道: “去去口中的男人, 只不过一小部份不懂爱, 不知情为何物的庸俗之辈而已。他们随波逐流的人生字典里, 只看到一个 “尽” 字, 一切都做到胃口倒尽, 你烦死我, 我讨厌你为止。
“云尘……” 去去并没因小鸥的沉默打断思路, 只是, 冲天的热情突然间消退了。只听她若有所失地自语: “云尘那只小狐狸精迷起男人来你真没见过。别看她外表文静、温柔, 骨子里疯着呢。她疯起来谁都不是她的对手。所以, 只要她认准目标, 那个男人, 哪怕皇亲国戚都逃不脱她温柔的掌心。” 去去说到此, 舌尖处竟品尝起一丝妒嫉和失意来。她一甩头, 起身走到窗口, 脸色黯然, 胸口涌动一股抑郁的气流。
她的以身相许爱人----楚天阔, 近在眼前, 却被人为地分开。什么创作期间不许干扰。他-----真在宿舍安心写小说? 还是以写小说为幌子, 找其他女人?
正当去去兀自生老楚闷气, 门外竟传来老楚的叫声: “去去, 去去。” 去去脸过一丝惊愕, 身子仍懒懒的, 不像以往那么冲动。 “云尘, 小鸥。” 这次是肖沉在叫, 随叫声, 门外的脚步声重了, 除老楚、肖沉外, 还有东游子, 他们笑嘻嘻地拥挤在门口看着她们。 肖沉说: “隔壁师范学院的一群文学爱好者邀请我们过去座谈, 讲好晚上７点, 已经迟到了, 快走吧。云尘不在啊?” 他随口问了句。去去也不回答, 一味不满地问老楚: “什么座谈? 怎么不早一点通知?”
“我们本来也不想去。 这不, 几个小伙子亲自跑过来请。再不去太不像话, 快走吧。” 楚天阔不由分说, 进门即拉去去。去去眼里的阴翳一扫而光, 咯咯笑着将手给了他。 “我们先走啦。” 到楼梯转弯口, 老楚的话音被去去的热吻堵住。
宿舍内, 肖沉对茹小鸥邀请道: “你也去吧, 坐我自行车。”
“我?” 茹小鸥望了望四周, 问: “就我们几个?”
“你以为人人都有被邀请的资格?”东游子挪揄道。
“那我肯定也不够格。我不想去。”茹小鸥自卑道。
“什么够格不够格。我邀请你就是够格。走。”肖沉将手一挥。
“我……” 茹小鸥还想推诿, 东游子说: “走吧, 权当出门散散心。”
这样, 茹小鸥极不情愿地夹在他们中间, 吵吵嚷嚷地下楼了。茹小鸥坐肖沉车后。肖沉喜欢骑快车, 不一会, 把他们甩出老远。
“哎----上个周末你怎么没去音乐厅?” 肖沉放慢车速问。
“太冷, 不想动。我在宿舍写诗了。”
“哦? 朗诵一首听听?”
“听了可别笑话。”
“怎么会呢?”
茹小鸥在肖沉的怂恿下, 果真略显羞涩地朗诵起那首被去去批得一无是处的 “旋律”。谁知肖沉一听, 连声称好: “不错, 我看一个字不用改就能发表。” 茹小鸥明知他恭唯, 心里也是开心的, 便说: “去去说最后两句太落俗套。”
“她懂个鸟。” 肖沉 “啐” 一口, 不屑道。茹小鸥一时没听明白, 也不再作声。肖沉接着说: “贾涉过两天去南京组稿, 等他回来后, 我给你引见。”
茹小鸥迟疑地问: “听去去说, 贾涉在追云尘?”
“贾涉从来不追女人。” 肖沉果断地否定道: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追起女人来, 决不会是她云尘。”
“可是今天, 你们来之前, 贾涉请云尘出去看电影了。”
“看电影? 那我上次还请你去音乐厅了呢, 我在追你吗?” 肖沉冲口问, 心突然异样一跳。他飞快一摇头, 继续解释道: “云尘和贾涉两年前就认识, 看电影不过叙旧的手段。如果贾涉真要追, 两年前就追了, 何苦等那么久?” 茹小鸥听此, 不再说话。心里暗暗奇怪自己的态度, 好像醋意很重似的。他们去看电影跟她有什么关系? 难道, 她妒嫉云尘? 茹小鸥只觉脸上一阵发烧, 她不敢深究下去, 抬起脸, 望着夜空出神。肖沉也突然静默, 不再没话找话。很快, 后面的两辆自行车追上来。去去和楚天阔一路尖叫中混杂吟诵声。有他们的加入, 夜变得精采热闹了, 路也像缩短了许多, 一眨眼功夫即到。
师范学院的学生会议厅, 被闻讯而来的校园文学爱好者挤得水泄不通。学生们个个伸长脖子, 将一对对激动的眼眸射向门口。
“同学们, 同学们, 这位是著名的学院派诗人肖沉。”
“哗----” 文学爱好者们全体起立, 热情鼓掌。以肖沉为首的五位写作班学员, 均被冠以 “著名诗人或小说家” 头衔。他们一行 “作家” , 除茹小鸥外, 个个昂首挺胸, 迈动从容不迫的脚步, 各就各位, 对于这份可望不可及的殊荣, 接受得心安理得又未免矫情。茹小鸥没想到所谓座谈会搞得如此虚张声势。回, 回不去; 坐着, 如芒刺穿背。肖沉悄悄坐她身边, 一眼看出她的不安, 安慰道: “别慌, 所有的问题我替你回答。”
楚天阔那时已一脸沉思状。只见他将夹着烟的手撑住腮帮子, 头微偏, 眼睛细眯; 偶尔, 沉思地将烟送到嘴里, 深吸一口, 浓黑的眉毛随脸颊上两块突出的腮肉, 皱成一团疙瘩。当眉头舒展, 他又动作潇洒地将长头发往脑后一拢, 眼睛灵活地从会场的这一方向扫荡到另一方向。坐楚天阔右手的去去, 脸上挂着不浓不淡的笑, 身体前倾, 时不时与身边的东游子做一个取瑟而歌、使之闻之的态来。这样矜持没多久, 身体松驰得像回到当年读过书的学校作报告。
“再给我加点水。” 她再次挥手叫一提水壶的学生给她斟茶时, 神态最为自然的东游
子忍不住嘲笑: “好了, 别把这当你姥姥家了。”
“去你的。” 去去一翻白眼。
“作家” 与文学爱好者的座谈会在他俩的对话中正式开幕。组织这次活动的学生会主席再次恳请 “作家” 们亮相, 以满足迟到观众的要求。他们站立时, 掌声雷动。雷动的掌声中夹杂相机刺目的闪光。
“肖沉。” 人群中有人高声叫。
“同学们,” 学生会主席声音振奋道: “今天, 我们十分荣幸地邀请到了某某高校写作班的五位小说家和诗人。他们的作品曾在读者中产生非常广泛的影响。今天, 他们来到我们中间, 将以一种大的智慧解答我们对文学、艺术、乃至生命的种种疑问。现在, 请将你们心中的问题写在纸上, 然后递给你们喜欢的作家。” 主席的开篇词未完,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五人中肖沉收到的纸条最多。
茹小鸥手中的第一张纸上写着这么几行清秀端正的字迹: “看着同龄人的你, 我羡慕你头上那顶诗人的桂冠, 更想知道你成功的秘诀。” 第二张纸条上潦草地书写一行问句: “古人总是祈求缪斯, 我们祈求自己, 你是否同意? 为什么?” 茹小鸥默想这第二个问题时, 肖沉已开始解答: “你们中很多人想知道, 美国作家霍桑对我文学创作的影响。为什么我一个写诗的, 不去崇拜艾略特, 惠特曼等著名诗人, 偏迷上小说家霍桑? 初涉文坛时, 我以翻译为主。当时, 翻了几篇霍桑的短篇小说, 就深深爱上了这位郁郁寡欢的美国作家, 爱上了他笔下主人翁寻找 “不可饶恕的罪” 的执着, 爱上与我们<<三字经>>中 ‘人之初,性本善’ 相悖的 ‘人人心中皆有恶’ 的晦涩和阴郁。这爱, 彻底改变了我的创作风格, 无论写小说还是写诗歌, 当我提起手中的笔, 便感到某种绝望的情绪在不断增长。生命对于我来说, 成了一块哽在胸口呐喊的岩石。所以, 每次创作的我, 像在经历一场最后的爱情-----它, 在我眼里, 既是仙境又是地狱。”
肖沉的话赢得一片掌声, 掌声中, 去去温柔地睃一眼楚天阔, 清了清嗓子, 道: “有人问我, 促使我写下第一行诗句的最初起因是什么? 是爱情。” 她强调, 眼睛炯炯发亮: “是爱情用它美丽的眼睛打开了我----一个诗人的心扉; 是爱情用她的纤手, 深入到我的心房。” 去去说到动情处, 干脆站起来, 朗读一首献给楚天阔的爱情诗。这首诗将晚会的气氛推向高潮。
散会后, 他们被各自的热情崇拜者围住, 签名合影。到处乱哄哄挤满人。茹小鸥被一群年龄相仿的大学生簇拥, 问这问那。 她的嘴在动, 心里那股原始自卑的情绪又强烈地占据心头。那一张张泛着潮红的脸, 一双双闪光的眼睛, 而她----本应该属于他们这一群的呀。这样一转念, 逗留心尖尖上的余痛令她坐立不安了; 身边热闹的吵嚷声传进耳膜也似变成讥笑: “看, 她是个高考失败者…..”
这个夜晚, 谁都没想到, 在人前微笑自如的茹小鸥, 再次坠落进高考失败所留下的阴影里, 苦闷彷徨。
深夜, 去去尽兴而归; 茹小鸥一路无话。两人返回宿舍时, 看到云尘正坐在桌前, 神情索然。
“云尘, 你回来啦?” 一见云尘, 去去大叫。仍沉浸在兴奋中的她, 忽略了云尘的落寞。 “今晚我们过得实在太有意思了。” 她挥动手势, 眉飞色舞道: “你没瞧见, 那场面、那气氛, 哎哟, 简直把我们捧上天去。小鸥,” 说到激动处, 伸长脖子叫小鸥, 希望她能掺和进来一块渲染。 一转身, 见小鸥已经钻进纱帐, 略显惊讶地 “咦” 一声, 充血发热的脑门才冷静了些。她的嘴和眼睛仍大张着, 笑意盎然, 等待片刻, 见云尘不为所动, 才觉察出异样。
“云尘?” 她小心翼翼地叫。
云尘双手抱膝, 整个身子蜷缩在一张小方凳上。 她的眼珠悠悠一转, 在去去热情洋溢的脸上溜了一圈, 望到别处, 说: “我们没看电影。”
“那干什么去了?” 去去好奇地问。
“什么都没干。他----刚出宿舍楼就被一个电话呼走, 说有急事处理, 不得不去。” 云尘心情压抑地解释。
“真的?” 这个结果倒是去去始料未及的。她呆呆地盯着云尘, 那一脸的忧虑似乎是云尘和贾涉黯淡前景的预兆。云尘的心微微一抽, 就把所有的失落和惆怅借另一桩事发泄出来。
“你知道我和他分手后遇见谁了吗?” 她眼露嘲弄的光, 尖声问。
“谁?”
“地球博士。”
“他?”
“当我百无聊懒地在宿舍漫步, 地球博士手拿一把吉它, 骑在自行车上。他看到我, 用脚支撑地面, 将手中的吉它高高举过头顶, 问我想不想听他弹吉它?”
“你答应了?”
云尘冷冷一笑, 道: “我去他宿舍, 不过想问他件事。我曾把诗稿给他, 让他转交给他的三姑一澜。”
去去难以置信地问: “你---让他推荐诗稿?” 云尘对她的话恍若末闻, 恨声道 “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他竟敢耍我?” 云尘气极骂道。去去安慰道: “这种人, 也跟他计较? 你别为此想不开。”
云尘一听, 头一仰, 尖笑道: “我为他想不开? 权当过一回老牛吃嫩草的瘾罢了。”她笑着, 一发不可收拾。去去第一次看到云尘不可节制的大笑, 想跟着笑, 笑不出。 那时, 见云尘的眼角渗出颗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