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王琰    更新时间:2016-12-01 13:57:56

我的生命里有宁静的居室,

我的心田上有和平的庙宇。

谁饱享过命运的丰筵,

就不羞于品尝梦幻的滋味。

-----纪伯伦 <<假如你们要编织>>

深夜, 雨停了。 风簌簌地吹动树梢, 带下无数黄叶。 被雨水浸润的叶子, 坠落时委委屈屈, 混合着眼泪和叹息, 落在寂寥的夜里, 听来别有一番清幽。

夜更静了。茹小鸥和叶琛的卧室仍然亮着灯。

“睡吧。” 叶琛压低嗓音, 从书桌前起身, 对背朝着他, 坐在另一张书桌前的茹小鸥说。 他个子中等偏高, 体型结实、健康。 圆脸, 眼神温和沉静, 一望而知是个好脾气的男人。

卧房很窄, 放下一张床和两张狭小的书桌外, 已经没有太多容身之处。叶琛见小鸥双手捧住头, 两眼仍紧紧盯着摊在桌面上的课本, 便起身, 走出两步, 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脊背, 劝道: “今晚别再熬夜了, 啊?” 茹小鸥从课本上抬起眼, 道: “现在好多了, 头不痛,” 她宽慰叶琛道: “一点不痛, 真的。你快睡吧, 我今晚得把这章书看完。 明天----还有明天的任务。” 她叹口气, 说: “我已经拉下好几个章节。这门戏剧理论课的老师本来对我有成见, 很深的成见。下个月考试, 我必须考得比他们加拿大人更好才行。”

“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没有。” 茹小鸥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书: “我喜欢这门课, 喜欢这本书。只要一捧起它, 心里特别惬意, 身体上那点病痛早不治而愈了。”

“什么书让你如此着迷?” 叶琛伸长脖子, 凑近看, 是一本狄德罗的<<论戏剧>>。书中有作者像。画中人轻抿一张小嘴, 斜倪着眼睛微笑, 给人以活泼温柔之感。叶琛随口说: “名字听得倒像男人, 原来是个女的。” 茹小鸥忍不住 “噗哧”一声笑道: “本来就是男的嘛。这幅画像是法国著名肖像画家梵洛的作品。有趣的是, 当时狄德罗也这么认为, 说梵洛把他画得像个搔首弄姿的半老徐娘。” 叶琛听她这么说, 再次感兴趣地盯了两眼, 跟着笑起来。笑完, 嘴唇动了动, 又不知说什么好。 对戏剧、对文学, 他似乎天生是个白痴。茹小鸥以前提及的几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一到他嘴里, 不是张冠李戴, 便是转身就忘。茹小鸥也从不在意。两人专业不同, 兴趣差异更大, 可在各自的领域里, 都有一股执着和忘我的劲。自出国以来, 他们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生活相当清贫, 但丝毫不影响彼此追求的乐趣。

“那---让你再和那个半老徐娘多呆半小时吧。” 叶琛诙谐地妥协。茹小鸥笑了笑, 转过身专心看书。

叶琛瞟一眼小闹钟, 已接近十二点。嘴巴不由张开, 打了个很长的哈欠。他返回书桌坐下, 用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叉开双腿, 半瘫在椅子上。 刚才有关狄德罗是男是女所引起的笑料, 仍使他嘴边荡漾着一缕笑痕。他双手枕在脑后, 望着一条条苍白的百叶窗出了会神。渐渐地, 那缕笑痕僵硬了, 心里的一点愉快也被自责懊恼的情绪吞噬。每次从停车场接回妻子, 望着她疲倦消瘦的脸, 都会有这份不安和矛盾。常言道: 夫荣妻贵。假如他不那么固执己见, 死抱着那个研究方向极偏、工作机会渺茫的专业不放。那么, 出国这么多年, 也不会仍在做博士后, 没一份安家置业的稳定工作; 小鸥也用不着这么辛苦, 为每学期五千元钱的学费去做清洁工。清洁工! 只要一想起小鸥弯腰屈膝打扫一间间厕所, 跪在地上擦墙角边永远也擦不完的污迹, 心脏会痉挛: 痛惜、自悔、失落等种种苦涩也如潮水般涌向他。想到此, 忍不住轻声唤。小鸥嗯一声, 头也不抬。叶琛冲动过去, 搂住她的肩膀, 道: “别再打工了, 好吗?”

小鸥讶异地抬头, 望他一眼, 笑道: “你这是怎么啦? 忽然想起提这个?”

“我要你辞去那份工作, 安心把书读好。因为,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我知道。” 小鸥点头道: “我做这事, 一点没有勉强自己的意思。课余打工对学生来说很正常, 我不明白你为何对此耿耿于怀。如果我选择的是其他工种, 你也许不至于有这么大成见, 对吗? 清洁工,”小鸥放下手中的笔, 悠然出神道: “我曾遇到过这样一位清洁女工。她年过半百, 花白的头发梳在脑后。每天, 她推着清洁车从我身边经过, 脸上的皱纹是舒展的; 褐色的眼眸凝着远方, 似乎在她面前是一条通向永恒的快乐之路。休息时, 她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诗集来高声朗读。一次偶然的机会, 她告诉我, 那本诗集是她写了自费出版的。” 小鸥深深地凝视着叶琛, 道: “一个完全沉浸在精神世界里的人, 做任何事都是快乐的。你看我苦, 我累, 我却不觉得; 相反, 很高兴有这份既能挣钱又不受任何干扰的工作。 还记得那两首诗歌吗? 就是我在擦玻璃时突发灵感, 一气呵成的。” 小鸥说着, 眼神熠熠, 精神陡然振奋。

“你总有道理。” 叶琛嗔道。

“自然么, 我想你应该是最了解我、支持我的人。” 

“我-----唉, 当然理解你、支持你。我只是烦我自己。” 叶琛叹息一声, 说: “我是一个男人。一个男人该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而我, 反倒让你去做最脏最累的活。你知不知道? 每次, 看到你劳碌的身影, 我从书本中得到的所有乐趣, 还有和平幸福的心境便都化作了泡影。我觉得我自私, 我轻视我自己。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是不会像我这样做事的。假如, 我能像大多数人那样早早地改了行----”

“看你, 又来了。” 茹小鸥一听此话, 飞快打断他, 手激动地一挥, 想说什么, 没料把桌上一本书甩下地。 噪音在寂静的夜听来格外刺耳, 两人面面相觑, 同时把目光射向床上-----那里, 正酣睡着他们一岁的儿子叶叶。叶叶果然受惊, 只见他眉心微蹙, 提起两只小腿往空中一蹬, 嘴巴张开, “啊----” 地放出一声响亮短促的哭。茹小鸥旋即起身, 手臂刚伸过去, 哭声嘎然而止。叶琛蹑手蹑脚走近床沿, 驻足凝视。小鸥将手放在唇边, 对他嘘一声, 眼里那份属于母性的光温柔四溢。

“都怪我, 竟把他给忘了。” 茹小鸥的眼睛仍贪婪地停留在儿子那张可爱的小脸上。

“要是把这位小祖宗吵醒了, 我爸也得跟着起床, 一夜睡不踏实。” 叶琛踮起脚尖返回书桌前, 眼神朝客厅方向一睃, 咕哝道。

“是啊, 你爸在这里一年, 几乎没睡过整觉, 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带他去检查一下, 不要把身体累垮了。”

叶琛答应着, 一时两人都不再说话。茹小鸥沉默片刻, 耳边仍回荡着叶琛的话,身子不安地动了动, 轻轻干咳一声, 尽量压低嗓门道: “你刚才那番过份自责又过份谦虚的话, 如果我没记错, 至少说过一百遍。我呢, 该解释的也都已解释, 今后, 请别再提假如两个字。你只须记住曾说过的话: 一个生来就觉得自己是搞研究的人, 没有权利背弃他的专业。”

“小鸥。” 叶琛脸一热, 有点不好意思地叫道

“别浪费时间, 快看书吧。” 茹小鸥温柔地对他说: “你想说什么我都明白。” 

叶琛答应着, 两人再次各就各位, 看起书来。叶琛的书桌上堆放着一大叠文章, 有发表的, 未发表的, 还有正在写的。他喜欢把它们摞在一起, 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些研究成绩是他的心血。每当失意、沮丧之时, 只要一看到它们, 便觉充实, 心情随之舒畅起来。 是的, 他的不景气的研究方向, 可他仍像岩石般坚守阵地, 不为外界的风吹草动而摇摆。

出国第一年, 同门师兄悄悄告诉他, 正在选修计算机课程, 并提醒他也作两手准备时, 他呆住了。自从选择这个专业, 并从中得到乐趣、得到机会表现他思想的独创性, 即全身心爱上了它。每天走进实验室, 坐到那张属于他的工作台, 眼前似出现使他景仰的伟大学者的身影, 便觉渺小的他与那些学者之间有某种神秘的联系----那份共同的对科学的追求。他从没想过, 有一天, 会为一张永久的生存饭票, 去背弃科学、背弃那份热情。就这样, 年复一年, 身边的同学来了又走, 不是彻底改行就是换研究方向, 惟独他单枪匹马, 孤守阵地。人们都笑他痴笑他傻, 只有他的妻子茹小鸥----一个和他同样孤守另一块阵地的呆子, 理解那份不愿随波逐流的执着。小鸥。叶琛盯着文章, 上面的章章句句活动了,化作小鸥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假如…....也像其他人那样改了行呢? 这个不知在小鸥面前提了多少次, 已被禁止再提的两个字: “假如,” 执拗地回到脑中, 占据所有思想。他静静地思索, 抬头环顾四壁, 从婴儿身上, 滑向妻子, 再到客厅---那里的沙发床上睡着他的老父, 眼里的光收紧了。毫无疑问, 假如换专业, 牺牲他一个, 却能让一家老少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这----难道不也很好么? 

叶琛胡思乱想之际, 另一边的茹小鸥眼望书本, 也兀自出了神。她盯着狄德罗有关人物性格的那句话琢磨: “人物的境遇愈棘手愈不幸, 他们的性格就愈容易确定……” 由这句话, 想到去去。那年她在上海那间闷热的606宿舍, 第一次看到去去, 去去一袭火红衣裙, 在窗口做出凌空腾跃之状。当时她胆颤心惊, 无法理解正倍受情感煎熬的去去。多年后, 猛听去去失踪,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这幅画面, 不过, 火红衣裙已被烟熏黑, 被火烧焦, 变得面目全非。去去在城池倒塌之际, 终于双脚离地, 完成了多年前模拟的飞翔之念。去去在飘, 在逃避命运的追逐。她真能斗得过命吗? 去去曾以远嫁美国来反抗, 结果落进另一个生活泥淖; 尔今, 在美国, 境遇弄人。她, 能否成功地化解所有灾难? 

与去去做了两年同学的茹小鸥没理解过她, 狄德罗这句话使她顿悟到去去那种火药型、一触即发的性格。茹小鸥略显激动地喘口气, 提笔在练习纸上写下一行字: 我欲乘风归去。 去去, 十年前似一团火, 十年后似化作一缕烟在空中飘荡的女人, 突然在这一刻赐于她灵感。 她便进入到相像中的世界里, 与去去的化身, 另一个她剧中的女主人翁同呼吸共命运了。茹小鸥一直想用英文写剧本, 有过几次实践经验, 都不理想。假如, 选择以写剧本的形式做博士论文, 将会是一件多么富有挑战性、又有意义的事啊。父亲在泉下有知, 不知会多高兴呢。 

“快看叶叶, 是不是饿了?” 不知何时, 叶琛已站在身旁, 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小鸥身体一颤, 幻觉消失。 朝床上一望, 只见儿子双眼紧闭, 红润的小嘴巴咂咂有声。她新奇地咦了一声, 欲起身仔细观看。叶琛将她轻轻一拉, 说: “别去吵他, 说不定是做梦呢。” 猛触到妻子的手, 惊叫: “这么冷。” 随即将她搂进怀里。发觉她不光手冷, 身体更冷, 情不自禁将嘴唇送过去, 压在她的耳垂边来回厮摩: “让我抱你一会。” 他喃喃说着。心里的歉意在逐渐加深, 如果, 如果他不那么自私, 死盯着早已不再热门的专业不放, 他的小鸥今晚就不会淋雨, 身子也不会如此单薄。 噢, 小鸥, 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在心底转辗低吟。

 “叶琛。” 小鸥微红着脸, 试图推开他越箍越紧的手臂。叶琛一低头, 看到妻子脸上泛出两块羞涩的红晕, 心头异样一跳, 吐出的气息变炙热了。 “你太累了, 闭上眼睛, 让我抱抱你, 就一会, 好吗?”    

小鸥闭上眼睛。自一年前生下儿子叶叶, 学业、打工、家务再加孩子, 每时每刻像打仗。这些忙充塞着她的生活。整整一年, 他们三人挤在这张双人床上, 让从国内过来探亲的叶父睡客厅。每晚, 睡得胆颤心惊, 生怕翻个身就会压着儿子。

“叶琛。” 她紧贴丈夫温暖的身躯, 动情地说: “知道吗, 今天晚上我去停车场的路上, 眼前出现的就是现在这幅画面。那时, 我冷, 冷得发抖。 我想, 要你在就好了。果然, 你来了。”

叶琛猛低下头, 缠绵地吻住她, 似要把所有的欲望和歉意都通过这吻注进对方的身体。婴儿不适时宜地发出哭声。乍一听, 两人同时一震, 屏息等待, 期望还像上次那样, 哭声转瞬即逝。谁知, 这次的叶叶是被饿醒的, 哭声非但不停, 反越喊越响, 带着满腔的委屈和愤怒。哭声同时吵醒了睡在客厅的叶父。客厅灯亮, 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叶琛飞快松开小鸥, 去给父亲开房门。叶叶侧转身体, 可怜巴巴地望着妈妈,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鸥把孩子从床上抱起来时, 叶父进来对她说: “孩子我来, 你明天还有课, 快休息吧。” 

一年前, 小鸥产下儿子叶叶, 叶父过来探亲带孙子。他六十多岁, 是个很容易惊醒的老人。 晚上, 只要隔壁卧房稍有动静, 便不能安然入睡。长时间的失眠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且少言寡语, 谁见了, 都觉得他心中似隐藏万般无奈。 可只要再多观察他两分钟, 会发现那双疲倦的眼睛里还有无数温柔慈爱的光在流动。

 “琛琛啊, 早点睡吧。以后, 孩子跟我睡客厅。” 叶父抱着叶叶, 眼里闪着痛惜的光, 对儿子说。

“那样你更睡不安稳。” 小鸥接话道。叶父匆匆瞥她一眼, 说: “我没事, 我白天可以跟孩子一块睡。干脆, 今晚开始, 喂饱他, 我们爷俩就睡了。” 说罢, 转身进厨房冲奶粉。叶父平时不拘言笑, 说出去的话一句是一句, 很有份量。叶琛从小惧怕父亲三分, 对他的话很少违拗。 茹小鸥和叶琛两家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小时候, 小鸥总爱找叶琛玩, 一次, 叶父板着脸对她说: “我们家琛琛是要考重点中学的, 你别一天到晚来找他, 让他分心, 影响他学习。” 那一年, 小鸥和叶琛上小学五年级。叶父的警告从此深深印刻在小鸥的脑海里, 对他有了几份畏惧。

“让他去吧。 明天我买个摇篮回来, 这样叶叶也能单独睡, 不用跟大人挤在一张床上。” 夫妻俩对视一眼, 叶琛低声对小鸥说, 瞟一眼客厅, 满意点头道: “嗯, 客厅还算宽敞, 再添个摇篮也不显拥挤。”

“我怕让孩子睡客厅影响你爸。” 小鸥仍有所顾忌道。

“没问题, 叶叶喂饱后, 一觉可以睡到凌晨五点。”他说着, 扬声对厨房喊: “爸, 那我们先睡啦。”

“去吧。” 叶父一挥手, 头也不回道。

叶琛搂住小鸥, 闪身进了房间。 他伸手锁住房门的同时, 头急切地低俯下去, 寻找小鸥的嘴唇。小鸥躲开, 一指门外, 嗔道: “看你急的。”

“我就急。” 叶琛一把抱起小鸥往床边走, 喘息着说: “你看, 现在床多宽敞。”

没有了叶叶, 床显得格外空和大。 这空, 使小鸥那颗做母亲的心陡感失落; 这空却使叶琛体验到从未有过的惬意。他将小鸥平放床上, 眼神炽热似火。小鸥嘴里发出两声含糊不清的低语, 舒展的四肢懒懒的。 就这样安静地躺一会多好啊。她吐口气, 一阵浓重的倦意袭来。再也抵制不住瞌睡的诱惑, 在叶琛充满柔情的抚爱中沉沉地闭上眼。

“小鸥, 小鸥。”

有人叫她, 声音轻柔。 梦中的茹小鸥迷茫地瞪大眼, 天地那么黑, 什么也看不清。可是, 有人叫她。随叫声的逼近, 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废墟里。 城市建筑物的轮廓如剪影悬挂天边; 一辆电车摇摇晃晃从身边经过, 像喝醉了酒, 东倒西歪, 卷起一地尘土和垃圾。 “小鸥。” 声音从电车上传来。去去的脸清晰地显现夜空。 “去去?” 茹小鸥屏息自问, 随即惊喜地问: “去去, 是你吗?” 她追逐电车。当她挥舞手臂, 蓦然发现周围有许多幽灵般行走的人群。他们一言不发, 朝着一个方向, 在僵冷、阴森的城市里默默向前移动。去去转瞬即逝, 被潮水般向前拥挤的人流淹没。 

“小鸥。” 叫声又来了。茹小鸥看到一对似曾相识的眼睛。他脸上的胡须与漆黑的夜混为一体, 眼睛闪闪烁烁, 像飘浮在城市上空的两颗星星。小鸥仰起脸, 那两颗星星对着她温和地眨了眨眼, 说, 我是追忆啊, 你这么快就忘记我了?

追忆? 小鸥浑身一震, 完全清醒了。

叶琛正沉沉地酣睡身边。小鸥静静地躺着, 睁大眼睛。 桌上的机算计没关, 漆黑的屏幕上浮动两颗水晶球。两只时尔碰撞时尔分离的水晶球, 使室内黯淡的一切蒙上一层银光。 夜静极了, 从梦中惊醒的小鸥已了无睡意。追忆, 他说他叫追忆。追忆是谁? 她呆呆盯着计算机出神。蓦地, 从床上起身, 匆匆披一件衣服, 走到桌前。

进入漂梦主页, 茹小鸥只觉心猛往下沉, 沉到无底深渊。

“去去追悼会将于下周六在纽约的<<漂梦>>文学社举行。”

追悼会? 简简单单几个黑体字, 她瞪视很久, 似仍不明白怎么回事。

 “云尘, 云尘你给我出来。” 一进聊天室, 她的心焦灼地大叫。

“是我, 追忆, 请你冷静一点。”

“又是你, +你难道不要睡觉?”

“你不也一样? 我已恭候多时。”

“等我?”

“对, 等你。因为我能相像得到, 当你看到云尘发布的追悼会通知, 心情有多么糟糕。”

“云尘为何要这样做? 她----难道从警察那里……?” 茹小鸥不寒而栗。

“别问那么多为什么。现在是凌晨两点, 我不想影响你休息。 长话短说吧。关于去去的追悼会, 我只说一句话, 那就是: 人类心灵的秘密, 有时需要借助忧伤这块黑幕来遮掩一下。”

“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 追忆迟疑片刻, 进一步点明道: “你和云尘、去去过去是同学, 你该了解她们之间的某种默契。去去失踪, 云尘为她开追悼会。还有比她们这一对更知心的姐妹吗?再则, 去去是和女儿楚楚一块失踪的, 云尘的追悼会通知却只写去去一个人。这些, 你再好好想想。”

“你是说……”

“请别说出来。我祝你晚安, 梦里不被那些阴影所干扰。”

“等等。” 茹小鸥着急地敲击键盘, 差点喊出声。无奈, 对方已彻底退出。

茹小鸥两眼紧盯着屏幕, 怔怔地想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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