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施家法惩罚大姨太 赴上海投亲戚开店

作者:林继明    更新时间:2016-08-31 18:50:13

白茂聪犯了那么大的事又带着云璐不辞而别,白老爷气得在大堂里砸东西发泄,雅娟跪在地上请罪,连连说是自己管教不严。白老爷暴跳如雷地高喊:“家法伺候!”尽管雅娟早就预料到会这样,听老爷这么一喊还是浑身颤抖起来,哭着磕头求饶:“老爷我有罪,我有罪,您手下留情啊。”白茂山上前劝父亲:“爹,您息怒,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大妈,茂聪是大人了,他的行为怪不得别人,好在弟弟已经远走他乡,这命保住了,我们白家也不会受到牵连,我看这事就算了。”白老爷怒道:“闭嘴,你现在主意大了,不请示我就擅自从工厂里取走两万元,半年的利润没了。”他气得拐棍往地上乱敲。白茂山申辩道:“我没有请示爹是不对,可是当时时间不允许,弟弟随时会被警察找到,万一抓住他就没命了。”白老爷训斥道:“以后跟你算账。”拐棍朝边上的两个姨太太一扫命令道,“你们还楞着干什么?把这个贱女人给我拖房里去。”蔓丽和贺兰哆哆嗦嗦的站着,老爷这一吆喝,连忙搀扶起雅娟往老爷屋里走,表面上她们很为难的样子,心里都乐开了花,平时大姨太一不高兴就随意骂她们,两个小的都挨过她的巴掌。白老爷往太师椅上一坐说:“你们两个不许徇私枉法,我要检查的,如果谁敢糊弄我,与她同罪。”白夫人一直坐在边上捏着佛珠不吭声,这时脸部微微一颤,轻声念起经来。

警察手里拿着血衣沿路遇见谁就问询见没见过穿这衣服的人,过路的人看到在血淋淋的衣服都直摇头往后躲,生怕沾了晦气,在白府附近的胡同里终于遇上了个胆大的纨绔子弟,手里托了只鸟笼主动过去招呼警察:“吆,官爷吉祥,你们二位这是在干吗?拿了件血衣看把人都吓跑了,来来,我瞅瞅。”警察展开血衣,那人看了半天,一拍脑袋道:“哦,在我认得,认得,是谁的来着?”他眼睛朝天上翻了翻,猛然想起嚷道,“想起来了,白二爷,对,白二爷有这件,上个礼拜和他打牌那回就穿这衣服。”警察忙问:“白二爷家住哪?”那人一指不远处说:“您瞧,这不,门口有俩狮子的大院就是。”警察连忙收起衣服往白府快步走去,那人在背后喊道:“嗨,我可没有说这件就是他的啊。”

整个白府一片白色恐怖,人人憋住呼吸,下人本来要在天井里干活这回也缩了回去,白老爷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撅着白花花的胡须,隔壁不远处的房间里传来大姨太的嚎叫,白老爷命令刺三十下,蔓丽与贺兰一人一个。动手前蔓丽装腔作势对雅娟道:“大姨太,对不起啊,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尽量轻点,慢点。”雅娟脱光了跪着手被反捆在背后,脸上早已被泪水浸泡。用绣花针刺胸部也是门技术活,它不是简单的刺一下完事,而是整个针穿过,刺得慢更加疼痛,蔓丽明明知道在故意使坏,几年前雅娟包庇儿子,惹恼了白老爷被这样惩罚过,但只象征性的刺了三下,已经让她血流如注,后来还发了炎,这回三十下,疼得喊老爷饶命,喊到后面喊蔓丽和贺兰饶命,贺兰卖乖,笑嘻嘻道:“大妈,小的可没有权力饶您的命,还有二十下,您就坚持坚持。”

两名警察径直闯进白府,天井里没人,嚷道:“有人没有?”抬头一望大堂,门关着,里面传来暴力喊叫声,持枪冲了过去,一踹门,大堂里有两男一女站着,白夫人不忍听那残忍的声音回自己房间里去了,香娥这回老实的坐在堂椅上不敢吭声,雅娟在屋里喊一声,她心里颤一下,好像下个被惩罚的女人就是她似的,两名警察破门而入,堂内人吓傻了眼,白茂山问:“你们干什么?”警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你是白二爷?”白茂山知道他们的来意,沉着地回答:“不,我是白家长子,叫白茂山,请问你们有何贵干?”这时房间那边又传来雅娟声嘶力竭的喊叫,警察举枪警惕地四周巡视着,问:“谁在叫?”白老爷脸一沉站起身说:“这是我们白家在执行家法,你们没有事的话请回吧。”警察收起枪,将那件血衣往桌上一扔问:“这东西见过吗?”白茂山抢过一步假装仔细辨认了半晌,摇摇头说:“不认识,怎么了?”警察说:“有人指认这衣服是你们白二爷的,他人呢?叫他出来。”白茂山满脸疑狐的表情问:“您问我弟弟?对不起,他见不了您。”警察气横横问:“为啥?”白茂山说:“没啥呀,他不在北京怎么见你们二位?”那警察是山东人,眼珠一瞪骂道:“他跑了?奶奶的,跑哪去啦?”白茂山说:“二位官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弟弟两个月前就离开北京去西安做生意了,这两月了也不往家里来信,真让我们担心。”警察抓抓头皮,望望另一名警察,说:“搞错了?”又问白茂山,“那这衣服你认识吗?”白茂山耸耸肩回答:“不认识。”警察问:“没见过?”白茂山回答:“没有。”房间那边还时不时的传来嚎叫声,警察烦了,说:“奶奶的,没完没了,在杀猪啊?带我们去看看,出了人命正好逮你们走。”白茂山拦在前面说:“官爷,不好吧?这是我们白家的姨太太,没有穿衣服呢,您去了怕不方便。”警察淫笑道:“是吗?那就更应该去看看了,打死了人警察不能不管啊,快带我们去,不然我们自己找。”白老爷见警察不问儿子的事了,悬着的心重重的放下,挥了挥拐棍说:“茂山,没关系,你就领官爷去看看,看完早点离开。”

警察到了白老爷房间时,惩罚已经结束,两个姨太连忙给雅娟松绑将她抬到炕上,被子盖着身体露出两只血肉模糊的东西,贺兰装出心疼的样子拿了手绢给她擦血,嘴里喃喃的埋怨着:“真太狠心了,女人怎么受得了这种惨无人道的惩罚?”蔓丽说:“大姨太,您好好歇着,我去替您拿热毛巾来。”刚转身,见屋外鬼鬼祟祟走进两名警察,惊诧地问:“你们是谁?这里是我们老爷的房间,男人不许进来的。”警察大大咧咧的闯入四处东张西望,问:“刚才喊救命的人呢?”蔓丽见白茂山站在屋外,问:“大少爷,这怎么回事啊?”白茂山说:“他们听到有人在喊叫,怕出人命要来检查,老爷知道的,就让他们看看吧。”警察深入一步看见炕上躺着个人,走过去一看是个花容尽失的女人在被子里袒露着胸部,顶着两堆血淋淋又红肿的鬼东西,警察怔住了,雅娟昏沉沉的看了看他们,没有任何反应,贺兰抬手将被子替她盖上,警察油腔滑调地说:“奶奶的,盖什么盖,老子还没有检查呢。”说着要动手掀被子,白茂山冲进来拦住他说:“官爷,这样不好,您刚才说看人有没有被打死,这不她还活着,您就请回吧。”警察干咳了两声悻悻的转头问贺兰:“你们白二爷人呢?”白茂山怕贺兰说漏了嘴,连忙抢过话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们,我弟弟两个月前就去西安了,三姨太,你说对不?”三姨太会意的点点头回答道:“是啊,他两个月前就出去了。”警察骂道:“他奶奶的,我问你了?”说着朝另一警察喊道:“走,奶奶的,白跑一趟了,刚才那个提鸟笼的王八蛋在骗我们。”

汪明翰带着白茂聪和云璐去家里接太太一起走,他们住的是合租的四合院,一间小厢房,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拿了几样替换的衣服装进箱子里,为了不引起邻居们太多的猜疑,房子也没有办理退租就匆匆走了。北京西郊火车站下午有余票,去上海不是直达,而是先到天津,然后转火车到长春等几个省会,到了上海是第二天下午。白茂聪裹了裹棉衣说:“没想到上海也这么冷。”汪明翰说:“北京我们走的时候是零下八度,我看这里顶多两、三度了不起了,上海零度都很少见。”白茂聪说:“那我怎么觉得比北京还冷。”汪明翰说:“北方是干冷,南方是湿冷,北方人不习惯。”

汪明翰本人是南方人,太太叫诗琪,满洲的旗人,以前一直跟父母住在满洲里,两年前,汪明翰去那里跑生意偶然认识了她,两人发生感情要结婚,但是诗琪的父母不喜欢这个准女婿,反对这门婚事,诗琪就是爱死汪明翰,冲动之下跟着他私奔到了北京,去年结了婚后,诗琪带他回满洲里拜见父母,谁知两人已经不知去向。她母亲有个姐姐嫁了上海人,男人在公共租界的一家银行里当买办,很有钱,这回他们就是准备先投奔他们家,然后找间铺面房子做丝绸生意,干他们都熟悉的行当。那年是民国十六年,正值上海大亨黄金荣在大世界游乐场内为二太太建造了的一个剧场,附近非常热闹,他们几个乡下人边像看西洋镜似的逛街边寻找姨夫的银行,诗琪只记得姨夫工作的银行名字叫汇丰,家住哪忘记了,十年年跟父母来过一次已没有印象。白茂聪第一次到南方,上海街头的繁华景象,尤其是富人的太太这身漂亮的旗袍让他感慨万千,说:“上海女人真不怕冷,这里的冬天湿漉漉的刺骨,你们看她们一个个上身披雕袍,下身袒露着大腿。”诗琪笑着说:“上海女人是全中国最浪漫的女人,你这还是看到冬季,要在夏季她们的旗袍叉要开到大腿根部呢。”云璐不以为然地说:“真不害臊。”汪明翰提了只大箱子慢慢拖着,他对上海很熟悉,以前跑生意经常来,一旁说:“上海人最讲究穿着,尤其女人,所以我提议到上海来做丝绸生意是有原因的,我们从苏州进货到上海来买,而上海的裁缝师傅遍地都是,丝绸面料制成的旗袍最受欢迎。”

他们沿着南京路边说笑边找那家银行,前面是一片开阔地,远远望去停泊着许多帆船的码头,汪明翰介绍说:“这是黄浦江,中国最大的贸易港口。”

迎面走来一队皮肤黝黑头上用红布包裹着的制服人员,手里拿着警棍,白茂聪本能的往旁边躲闪,奇怪地问:“他们是什么人,看着像警察,却更像杂耍的?”汪明翰笑了,介绍说:“他们是巡捕,也就是警察,印度人,上海人管他们叫‘红头阿三’。”白茂聪问:“怎么是外国人?”汪明翰说:“这里是公共租界,不属于中国政府管辖,好了,以后慢慢跟你说。”白茂聪忿忿地骂道:“这里是中国的地盘,外国人神气什么?二爷真想过去抽他丫的。”云璐道:“好了,您现在是逃犯,别给我惹事啦。”笑着对汪明翰说,“我家老爷出了北京城就是傻子了。”汪明翰说:“上海管这叫‘乡下人’(上海话)了,哈哈哈。”白茂聪听不懂,汪明翰接着说:“以后我们长期住在上海了,要习惯这里的风土人情,甚至要会点上海话,这样好办事,不然人家一看你是北方人,就会想着法的欺负你们,这是生意经,还有,上海的女人管自己男人礼貌的叫法是‘先生’,只有那些上了岁数的老板,家里人才叫‘老爷’,而男人反过来对外称自己媳妇是‘太太’,你们要记住啊。”

他们四人转到外滩看到一幢七层高气派非凡的大楼,走近才看见店牌上写着“上海汇丰银行”,诗琪惊呼:“找到了,就是这里,我有印象了。”云璐说:“真豪华,谁都能进吗?”他们几个战战兢兢的走了进去,里面有几个客户在办理手续,楼梯上走下来一个洋人和一个穿着马褂的中国老人,头发梳得油光光,戴了副金丝边眼镜,正与那洋人说英文,诗琪仔细端详了番,拉拉汪明翰激动地说:“明翰,你看那楼梯上下来的中国人,他就是我姨夫,对对,他说话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那人正是诗琪的姨夫王奎发,他送完洋人回来,诗琪小心翼翼的叫了声:“姨夫。”王奎发猛的转过身定睛看了半天,表情紧张地问:“这位小姐,你是在叫我吗?”诗琪跑过去兴奋地说:“姨夫您不认识我了,我是诗琪。”王奎发也认出了她,兴奋起来,说:“你就是慕容诗琪?啊,这么大了。”他左看右看,说,“对对,是你,怎么到上海来啦?我听说你在北京呀,父母现在好吗?”诗琪难过地说:“我去年去满洲里找过他们,但他们不在,我也不知道上哪了。”说着嘘唏起来,王奎发忙说:“好好,这事以后再说。”他望了望另外三人,问,“诗琪啊,他们是?”诗琪一一介绍,最后轮到汪明翰,说:“姨夫,他是我丈夫叫汪明翰,做面料生意的。”王奎发连忙主动与他握手寒暄,连说:“好好,汪老板正是年轻有为。”诗琪说:“姨夫,我们想长期住在上海,开家经营丝绸的店铺,您给帮忙找个地方吧。”王奎发道:“好说,好说,你们还没有地方住吧?走,现在到我家去,你姨妈看你来了一定高兴,我们有十年未见了吧?”

诗琪的姨妈家住在霞飞路一栋小洋房内,两层楼,足够他们四个人居住,家里还有一个女儿叫子夜,今年18岁,是国际礼拜堂内唱诗班的人,长得十分秀气,一看就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白茂聪见了他心里咯噔了下,这是他看到的最美最纯洁的女孩子,子夜被他看得也心慌意乱,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奇怪的感觉,追求她的男孩子很多,母亲为她介绍过几个富家公子,都被她谢绝,母亲也没有办法,直说她是个清高的人。

几天后,王奎发替他们在贝当路找了一块毗邻高级住宅区的店铺,原主人举家要迁移国外急着想租出去,所以租金不贵,这其实是子夜提供的信息,她每天去教堂路过看到有出租牌。这家店铺除了门面朝外的铺面,内有两间屋和一条可以烧饭的走廊,正好符合白茂聪和汪明翰夫妇居住。白茂聪将带来的两万银票在王奎发的汇丰银行兑换成若干小票面的银票和几百个银元,与汪明翰一起去苏州采购丝绸布料,王奎发在上海滩有一些门路,在他的帮助下,丝绸店很快开张,取名为“兴旺丝绸行”。

子夜的国际礼拜堂与他们的店铺很近,她下午一般空闲着,就常常跑来说是帮忙其实与他们闲聊,那天初到上海的云璐让诗琪陪着要到外面去玩玩,诗琪自己也不认路,就要汪明翰这个“老上海”带路,这样店铺就由白茂聪一人守生意了,子夜笑吟吟的走来,自从第一眼见了白茂聪,她猛然发现自己的心不平静了,每到下午就要来这,两人相谈甚欢,又隐隐之中彼此刻意保持了一种距离,既想接近又生怕超越,店铺只有白茂聪一人时,子夜就像模像样的当起了店主一起叫卖,而这一切云璐和汪明翰夫妇根本不知道。

安顿下来后,白茂聪往家里发了份电报报平安,并留下了地址,白府这回已经惹上了麻烦,白茂聪出逃那天下午,警察拿着血衣去辨认被白茂山搪塞走,出了门又碰上了那个提鸟笼的公子,警察上前要抓他虚报案情,那人急了,将警察带到其他几个牌友那,牌友们一直认出这衣服就是白二爷的,有个人说得还要玄乎,称这件羊皮袄的领子上有块地少了几一撮毛,是白二爷那天喝醉酒与人打架被扯掉的,警察一检查还真是这么回事,就又回到白府去兴师问罪。白老爷处罚完大姨太后,白府又恢复平常的气象,下人们该干啥的干啥,那个劈柴的伙计街上买了新的砍柴刀回来正在天井里劈柴,两个警察一人提血衣,一人提砍柴刀气势汹汹进来,伙计看这把刀认得,就过去问:“官爷,这刀你们是哪找到的,我今儿个找了一天了?”警察问:“这是你的?”伙计说:“是啊,千真万确,你看这刀口边上有个小小的口子,我用了都五、六年了,咋会不认得?”警察马上将他带着去见白老爷当面对证,白老爷马上叫来儿子,白茂山当然单凭这个证据不会承认,又训斥下人胡说八道,弄得那伙计只好改口说认错了,但为时已晚,警察对白府的下人进行一一的单独询问,有几个也认出很像白府里伙计砍柴的刀,孙伯昨天半夜看见白茂聪进出了柴房,他什么都明白了,可他不会去报告警察。警察立刻搜查了白茂聪的屋,屋内住没住人一闻就清楚,关闭两个多月的屋子透着涩涩的味道,而这里就像刚有人住过似的,白家一口咬定白茂聪在西安什么地方做生意不知道,警察也无计可施,毕竟白府是当地有些财势的人家,悻悻的封了白茂聪的屋子,在白府门口安插了名探子,几天后撤走,但时不时的会来看看情况,训斥一遍白老爷让他交人。白茂聪发来电报后,雅娟非常紧张,连忙根据地址发了回去,告诉儿子无大事不要往家里发电报,以免暴露行踪。

白府解雇了那个砍柴的伙计,说他吃里爬外,他是外乡人北京没有亲眷,走的时候背着破被褥连工钱也没有拿到一个,跪在白府门口求饶,围着好多街坊邻居。白老爷召集所有下人训话,威胁谁要再敢胡说八道立刻滚蛋,弄得人人风声鹤唳。从此,雅娟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彻底浇灭,每天在白府小心做人,对其他的两个姨太太也客客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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