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挣扎

作者:沉沉    更新时间:2016-06-16 15:50:19

殷夫人缓缓走向林若岩,目光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更多的是困惑和茫然,记忆中有过这样一张年轻而美好的脸。这张脸有时候在她的梦中不断出现,却没有被扰了生活,仿佛这张脸是一个和她的血液紧密相连的标签。多少的青春回忆,以及以后被不断困扰的噩梦中,都有这样一个微小的影子。这个影子不足以构成威胁,却已经驻扎在心里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在和岁月无休止的谈判和拉锯战中,这个弱小的身影始终存在,像一棵不死草。这是一根劲草,一旦靠近,即便是无意识地触碰一下,手就会被刮伤,留下浅浅的红印。有时,她不得不屈服于往日幸福和痛苦不断纠缠的折磨,内心的东西,早在她离开袁浩天的时候就已经生根发芽。只是,在日后的家庭生活中,她隐藏得很深。

她的心境,就像是在走钢丝,已经被家族势力拉在了中间,她只有自己系好安全带,不朝下面看,也没有权利回头看。如履薄冰,一步一步慢慢踱着,远方薄雾飘渺,也不知道终点在何方。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她也明白,不要让自己太累,要开心一点才好,但自从离开了初恋情人,她才知道她的人生只有不断的面对,不停的解决。幸运、幸福、舒心和她是绝缘体,她已经不再奢望了。偶然的一次海边度假,她喝了整整两瓶拉菲,手里捧着一本心灵鸡汤,然后把酒杯掷向远方,心里默念:“去你妈的!”

她不停地付出,为了家族劳心劳力。这副重压没有压垮她,生活让她不断地学会在各个机遇中做着权衡与比较。丈夫终于知道在妻子身上的付出得不到回应,到外面去寻找温暖了。他们相敬如宾,彼此扶持,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的几次争吵屈指可数,对外,他们是光鲜亮丽的商界楷模。婚姻生活的不幸福,是宿命。她执拗地把感情投放在一个永远没有结果的人身上,而那个人赋予了她同样的回报,无论对方或真或假,或多或少留连在什么样的女人身边,只和她生孩子。而柯芷君在和殷氏企业的继承人生下了唯一的男孩之后,对方也没有在子嗣问题上给她增添任何压力,更没有带回来什么风流债。如果说,这是生活给予她的馈赠,公平地说,还算是丰厚的。

几十年来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全身的向心力就像松了的弹簧一般,又如同一架古老的座钟,在即将停止摇摆之前很识相地放慢了速度,才不至于在暮年一下子绷断。但是,如今这个苟延残喘的她,并不是她想要的,她宁可死,也不愿这么活。在清醒的时候,她也没有勇气自行了断。记得读过这么一句话,仿佛是萨特专门写给她的:“自我就像冰箱里的灯,平时熄灭着,需要你自己去打开冰箱的门。”现在,她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力量去打开冰箱的门了,她自己就是存储在冰箱里的,有效期长达三年的,为拆过封的食品,永远在冰箱里静静地躺着。

冷不丁,她打了个寒颤,人如果死了,不也是这样存储的吗?她现在不过是提早享受了这样的待遇。

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那层干枯的皮肤紧紧贴着内里,是那样的单薄,手背上根根青筋泛起,慢慢地攀上了林若岩的脸颊,手指又在脸颊上颤悠悠地滑落:“我们家的孩子。”殷磊紧张地凑近了她们,柯芷君又望向殷磊:“你们早点儿结婚,早点儿吧!一桩桩的事情,做完了,就打个勾。”她向大家挥了挥手,在妹妹的搀扶下,走向阳台处。

林若岩望着殷夫人的背影出神,在她的记忆中,殷夫人风采出众,才思敏捷,是一个压得住场的傲气女人。今天看到的是一位意识模糊的身体佝偻,容貌早已失去了往日风采的可怜老人。她居然产生了一丝怜悯之情,此刻,如鲠在喉。殷磊搂住她,定定地看着她,想找出此刻她的情绪:“她这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老天以这样的方式,让我妈妈有了闲暇时光。”

她点了点头,木木应和着,嘴唇微微张开,最终也没能说什么。

“别说话。”他牵着儿子的手,搂着女人,不时把嘴唇轻轻压在她的额头:“如果觉得累了,就在我身上靠会儿,什么都别说了。”说完,搂着她肩头的手,又摸了摸她小小的耳垂,撸了撸她微微发烫的小脸:“今天也算正式见过了,嗯,心定一点。”

她疲倦地点了点头,声音柔弱,哑声道:“我在想,如果你妈妈意识清醒的话,可能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妈妈终归是妈妈,作为儿子理该做到该做的。”他宽慰她,声音低沉而坚定:“但是,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必定是要奔着结婚的方向去的。我不会因为妈妈是长辈,根据她的态度来调整自己的决定。婚姻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做得了我自己的主。但凡你有一点儿软弱,或者退让,我这里都不会答应。”

她的心总算有些踏实了,柔柔地笑了,她要的也只是他的态度。世界与我无关,但我的世界里必定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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