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磊当时也是被他妈妈这么一激，总算答应做手术了。这个手术，本来是去年就要做的。可是你回来了，他又延期了。听说还是在你再三的劝说之下，他这次才同意去美国手术。”柯芷云嘲讽地笑着，无奈地摇着头，亲情毕竟还是比不过爱情。她甚至有点儿超出自己的年龄段，激愤而龌龊地想着，“一跪”还真的不如“一睡”。
林若岩的心始终揪着，终于拧成了一团麻，纷乱无数。本来在这件事上，她的负罪感就很强烈，现在更觉抬不起头来。殷磊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把病情告诉了她，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的病情比他说得还要严重。
柯芷云不喜欢这个女孩子，所以什么能够令女孩子难受，她就怎么说，本来说的也是实情。作为亲密爱人，她有权知道这些，她也应该知道这些。
“他当时情况很不好，生命体征起伏很大，在ICU待了两个礼拜。”柯芷云回忆着，气息很重。如此这般的回忆再来一遍，于她来说，也是一种折磨。虽然她不是直接与生命打交道，不会站在生死第一线上，可是毕竟夫家是搞医药行业的，免不了会有间接接触。那段日子里，柯芷云陪着姐姐一起煎熬，心情就像脱缰的野马，极速前行。抢救过来之后，醒来之后，殷磊整整五天没有说话，没有进食，只能依靠输液。
之后由于不积极配合治疗，反反复复，落下了病根。在一次发病的过程中，隔着那扇玻璃，她和柯芷君眼睁睁看着病发的殷磊从床上滚落，抱着脑袋横冲直撞，直到来了三名工作人员把他死死按住，惊恐地嚷嚷着“快按住他，用镇静剂”，那副架势就好像对待戒毒所里发病的瘾君子。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场面，就连在场的医生都震惊了，殷磊的伤势的确很重，换成一般人早就没了意识，可他竟然还能歇斯底里地发作一阵。隔着玻璃，柯芷云依旧能够回忆起当时他的声音，那是令人揪心的，被撕成碎片的声音。
林若岩的喉咙像是被塞了不团，鼻息酸涩，心里仿佛被一阵阵地凌迟，浑身上下抽搐着疼。
“他的手里死死地抓着一块石头，我不晓得那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随身带着的。”柯芷云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也终于止不住地泛酸：“这是他在什么孤儿院捡到的石头，一面刻着‘岩’字，另一面刻着“石”字，我猜想大概是在你们的名字里各取了一部分。我也才知道，我那金贵的，不可一世的外甥，原来还是一个痴情的傻瓜。有机会，你看看这块石头，估计棱角已经被磨平了。”
林若岩垂着头，闭上了眼睛，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波动，手在发抖，怎么努力克制，都无济于事。
“我永远也不会忘了那一天，2011年7月7号的上午，殷磊在和自己做着怎样的挣扎。”柯芷云轻描淡写道。但是这个日子，却重重地击打在林若岩身上，她同样也不会忘记。因为时差的关系，同一个时间段，她正在美国生孩子。原来，就在那一天，她的爱人正在经历着病痛的折磨。她不敢说那是心有灵犀，只能说她在受苦的时候，他在大洋彼岸的另一端也陪伴着她，正如他对她所说，他从未曾离开过。胸口，顿时如万箭穿心，疼痛迅速蔓延开来，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心口，好像被数万根针扎着，那种叫不出口的酸胀，令她昏昏然。
她慢慢地把身体伏在桌上，手指死死地抓住桌子的一边，心绞痛般衰弱地呼吸着，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呼唤着殷磊的名字。
柯芷云心中一痛，被对方的柔弱震了一下。可毕竟这些年他们都没有过顺心的日子，她的怜悯也不会随意播撒，所以她及时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把林若岩从自己愧疚的情绪中再拉到现实中，哪怕是将她推入另一片沼泽：“殷磊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时在我看来，他已经废掉了。之后的一年里，他母亲的健康迅速下滑，终于让他开始重新振作。这种振作，如同行尸走肉。”
柯芷云端起了茶杯，轻轻吹了吹，细细抿了一口：“我对殷磊能够恢复到现在这个样子感到好奇，这似乎是另一个奇迹。但我想，一个人的心中如果不是有着强烈的爱，就是有着刻骨的恨，这种情绪足以支撑他。”柯芷云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了对方，而对方只顾着自己抽泣没有搭理，她只得稍稍不耐烦地用食指轻轻敲了敲台面。
“知道我为什么说是行尸走肉的生活。对于他之后在社交场合的光怪陆离的生活方式，究竟是怎样的，我不清楚，我想他也不会让我了解到太多，就连凯扬这里，也探不出究竟。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拒绝和家人再进行任何方式的正面沟通。”柯芷云激动得站了起来，在一旁踱着小步：“而我们也再不允许他一个人关在复兴路的别墅里，交涉之后，他只同意程伯允许进入他的房间。因为一旦我们再联系不到他，我想程伯至少可以推门而入。他喝醉了，要么抽烟，要么就会把屋里搞得一片狼藉，我真的害怕那些碎片会伤到他。那种古怪的血型。”
柯芷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定地望向已经控制住情绪的林若岩：“我们都一起经历过当年的不堪，林小姐，对于造成这种局面的你，怎么能够令我对你满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