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没再说话,彼此也不看对方。他们好像被城市的喧嚣惊吓住了。各种型号的汽车、自行车的铃声,路边小贩的叫卖声,汇成一股堵塞人的脑袋、叫人无法思考也无所欲求的声浪,只有从小生于斯长于斯的人才能从容地在这片声浪中穿行,就如鱼儿在水里游泳。你看那长发披肩的时髦女郎紧紧挽着西装革履或者皮夹克装的男人,在汽车扬起的灰尘里炫耀她们的幸福;会过日子的精明的中年妇女挺着鹅一样的脖子和胸脯,两只眼睛却闪闪发光,鹰隼一样锐利,一切减价的、价廉物美和紧俏的货色的信息,都会无一遗漏地被她们及时捕捉住。至于那些外地来的经商者,穿呢子制服和廉价西装的出差干部,则几乎无一例外地拎着大包小包,奋力在人群中冲出一条通路,他们也不习惯这份拥挤、这份喧闹,可是他们无可奈何,身边装着长长的购货单子。就是没有这单子,他们也要来挤一挤,好象不挤一挤就是没到过大上海,没开过眼界一样。
还有许多人并不打算到哪儿去,也不想买什么东西,他们漫无目的地挤着、走着,或者说,这本身就是他们的目的。脸上长满粉刺的小伙子穿一件麻袋布似的粗花呢西装,那西装看起来总有点儿不对劲,不知是领口还是袖子、或者是腰身不合适——总之不太象西装;但他依然自以为很美,很潇洒,还要敞开怀,露出花羊毛衫和皱巴巴的衣领。蓝眼圈涂得象吊死鬼一样的姑娘,足登象希特勒党卫军似的长统黑靴。那黑靴的跟儿又高又细,颤悠悠好似撑不住一个人的份量,可长长的靴统里,却塞满了棉毛裤、尼龙裤、牛仔裤,一层又一层,弄得鼓鼓囊囊,像血丝虫病患者的“橡皮腿”。但她也自以为很美,很新潮,迈着悠悠作态的步子,一扭一扭地朝前走去,给侧身而过的人留下足够的观摩和欣赏的余地。
这么多人来来往往,他们兴致勃勃,他们漫不经心,他们怡然自得……哪怕浅薄,哪怕庸俗,都是这喧腾闹猛的大千世界中一抹颜色。生活本身的色彩就是繁复的,谁也没有理由去指责麻袋样的西装和党卫军似的黑靴,他(她)们自己觉得美,那就让他(她)们美好了,只要自我感觉良好,只要对生活充满信心。
但是,哪种颜色是属于克明的呢?他不知道。花花绿绿的广告,琳琅满目的橱窗,大白天也闪闪发亮的霓虹灯,这一切他都视而不见,这一切好像都跟干枯的沙漠差不多。倒是薇薇一踏上南京路就兴奋起来了。他冷眼观摩,心里不无嫉妒。薇薇毕竟是女人,而且是在这样的马路上出生的女人,对繁华有一种本能的喜爱和兴趣。她东张西望,四处打量,好象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买似的。戴红袖章的退休工人望着这傻乎乎的一对,举起话筒发出善意的警告:“拎包放到前面去,皮夹子要当心! ”
她扭过头去,朝喊话的老人报以感激的一笑,然后轻轻地扯了扯克明的袖子,伸手朝前一指说:“到那店里去看看,我要给儿子买件衣服。”
儿子? !
他的心里震动了一下,身子已经被她和后面拥上来的人流推进了商店。
这是一家儿童用品商店,门口有旋转的木马、秋千和滑梯,许多穿牛仔裤的年轻父母带着孩子在这儿玩。他忽然想到本来应该是他和她到这儿来给他们的孩子买衣服的,可现在却是他陪着她到这儿来给她的孩子买衣服。这个念头叫他不舒服,但是他的心情已经松弛平静下来了——既然是陪她来给她的孩子买衣服嘛!
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年轻女营业员朝薇薇扔下一件尼龙拉链衫。薇薇忙接过来,抖开,提着袖子,一面打量一面问他:“怎么样?”
他根本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连忙匆匆瞥了一眼:“可以,唔,还不错。”
她兀自摇摇头:“不行,太花俏了,样子也俗。我的儿子可是男子汉,男子汉不能花花绿绿的,打扮得象个小姑娘。”
换了一件,她又侧过脸问他:“怎样?”
他有点烦了,可还是耐着性子说:“唔,这件嘛,跟那件有点不一样。”
废话。她却认真地点点头:“嗯,是不一样。这件样子很大方,可就是素了点,穿在身上会象个小老头的。男孩子嘛,要穿得神气一点。”
左挑右拣,终于相中了一件。她付款,取回找头,将衣服装进拎包,自始至终含着一种安详、满足的微笑。这微笑刺痛了他。他感到这种痛楚很不对头,很无耻也很卑鄙。为了驱逐这一点,他突然把她拉到玩具柜台前,不由分说地替她的儿子挑选起玩具来。
她本无购买玩具的计划,可是看他那么兴致勃勃,也不好打断。他用比她挑选衣服还要挑剔的眼光一一比较着,每拿出一样,他就欢欢喜喜地摆弄一番,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好象一个淘气的大孩子似地玩得津津有味。最后,他选中了一件电动玩具。“这个挺有意思,”他满意地说,“既好玩,又能测验智力,对男孩子尤其合适。”
一问价钱,这件玩具比衣服还贵。她放下说:“算了,小家伙太调皮,不出三天就会拆坏的,白糟蹋钱。”
他笑一笑,自顾跑到收款处付了钱。“我送给你儿子的礼物。”他对她说。
她很感动地望着他,似乎想说一声“谢谢”。可是后面挤上来的人把他们分开了。他对她说了声“走吧!”便转身往外挤,她赶紧跟上。可是一眨眼,谁也望不见谁了。她到处搜寻他那穿蓝衣服的背影,可是蓝衣服太多了。不知怎么,她竟有点惊慌,好象失去了他会回不到家一样。当她发现他时,他已经站在另一家商店的门口了。他踮着脚,四下里张望,挺焦急的样子。她开心地笑了。
他们径直朝长途汽车站走去。为了怕再次被挤散,他们挨得近了。他抱着玩具,她提着拎包,好像各自都有了防身的武器,谁也不怕谁了。于是他们坦然地说话,笑,不时看一看路牌,及时纠正走错了的方向。
远远地,郊区汽车站的标志出现了,那灰色的长方形建筑,高悬着的凝重有力的大字,好象山一样矗立在他们前行的路上。
他偷偷吁了口气,既如释重负,又不无遗憾。然后,他加快了脚步,急急朝售票处走去。
她的心却陡地往下沉了。她相信在汽车上一定会碰到参观回去的村里人,也就是说,一上了车,就不再是她和他单独两人了,就等于回到了村里。可是,她跟他几乎什么都没说呢,就这么分手——结束了?
但她不愿让自己的这份心思流露出来,她也作出了一副急匆匆的样子,甚至比他抢先几步进了大门。
他见她这么急,料定她是惦记着孩子和家务事。他咬了一下嘴唇,又抢到她前面去了。是的,既然总归是要回去的,既然回去的路也只有这一条,那么,还是早点走完的好。
但是再往前却走不动了。无论售票处的窗口前还是上车入口处,乃至整个候车室,人山人海。一个穿公交制服的男人站在高凳上,挥动两条手臂,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可是谁也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他又似乎企图把人朝后赶,结果反而使得人们不顾一切地往前涌。看这阵势,立即来十辆车也拉不完,事实上现在一辆车也没有。
克明轻轻叹息了一声。在人们的咒骂、喊叫和抱怨所汇成的一片声浪中,这叹息微弱得象一个小小的肉眼看不见的泡沫。但是阿薇听见了。她把它从嗡嗡的嘈杂中清晰地分离出来。她很奇怪自己的听觉怎么竟变得象猫一样灵敏,而事实上她的思维比她的听觉更敏捷。当这一声叹息落进她耳膜的时候,她的大脑皮层已经印出了好几个问号: 遗憾?沮丧?担心?他究竟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要叹息?她忽然很想看看他的表情,于是就转过脸来,显出很大方也很焦虑的样子注视他:“真糟糕,看来一定又是出了交通事故,不到天黑别想走了。”
她其实是在试探他。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试探,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回事。而他只是浑然不觉:“是啊,真没想到,只好等一等了。你回去晚,家里人不会担心吧?”他望着她,小心翼翼地表示自己的抱歉。她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后来,“啪”的一声,一块黑板被挂到了入口处前面高高的墙上,黑板上写着一行很蹩脚的大字:“因交通阻塞,北郊线暂停。”
她突然感到一阵轻松,差点笑出声来:“好了,就这么回事了;这里又脏又挤,我们还不如到公园里去坐一会。”
他顺从了她的提议。他们一起来到附近的一所小公园。在城市,季节是一个到处被追赶的可怜虫,只有公园收容她。地上绿草如茵,花圃里菊花盛开,秋天在此舒展腰肢,竭尽她动人的美艳之处。
但是人也多,手挽手的恋人,花白头发的老头子老太婆,一群群穿着鲜艳的孩子们……他们不停地走着,似乎要寻找什么,又似乎毫无目的。后来,在假山后面的僻静处,他们坐下来了,坐在一张绿色的长椅上。椅子背后有一株深绿色苍老的枇杷树,肥厚的叶片挡住了斜斜流动的明媚阳光。很久,两人谁也不开口。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枇杷树,看天,看从假山后面延伸出去的空地上那一片矮矮的棕榈。渐渐地她急躁起来,她觉出了自己的心跳。她知道时间应和着心跳声一分一秒地逝去,也许,以后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她总得说点儿什么。比如,问问他为什么不成家,问问他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总之,她要跟他谈谈仅仅属于他们两人的话题。但是,她又害怕,害怕这些话题后面隐藏着的危机。如果他回答她说:“我为了你所以不结婚。”那么,她该怎么办?当然,这不可能,他不会这么回答的。可她依然怕。所以,千言万语堵塞在胸口,却吐不出来。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那一刻,他似乎看够了天,看够了树,便把身子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挺随便地问:“你的孩子几岁了?”
她微微一怔,并不愿意在此时此刻谈论儿子。这个话题对她和他来说,太疏远,太礼貌。她既怕亲近,又怕礼貌。但这毕竟是个好兆头。年深日久的积水,只挖一条浅沟是难以疏导的。她打起精神,嗔笑着反问:“不晓得几岁,还买玩具?”
他也笑了:“看你买的衣服嘛。”微笑中显出一种小小的坦白的得意和狡黠。
她抬起眼睛,目光对着他的脸,望了一会。突然,她背过身子,哭了。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哭泣弄得惊慌失措。一个成年的男子应该如何安慰陷入悲痛中的女人,他毫无经验。他想掏出手绢来给她擦泪,这么做未免过于轻佻;要么拍拍她的背脊以示温存,这似乎也不妥当。他只好傻乎乎地望着她,嘴里重复着一些没有意义的问话:“你怎么了?怎么了?”
他越是问,她哭得越是伤心。好像很久很久以来,她就盼着这一场哭泣了;好像今天走了那么多路,处心积虑地绕了这许多弯子,就是为了这一场哭泣。她哭得瘦嶙嶙的肩膀一抽一抽,碎发粘在湿淋淋的脸上。他觉得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白衣蓝裙的小姑娘的形象。他连忙稳住自己,把这一幻景赶走。后来,她渐渐自行止住了悲声,一面抽泣一面说:“克明,我对不起你,我食言了。可是我……我也没有办法啊,现实不由我决定,生活是这样的……难。”
“傻子,就为这点小事,犯得着落眼泪么?”他终于不失时机地从口袋里取出一方干净手帕递过去,既亲切,又大方:“快把脸擦擦干净,让人看了笑话。”
手帕带着他的体温,他身上的热呼呼的气味。她接过来,没有顾忌地在脸上擦着,心里充满了感激。
她完全不哭了,好象一个听话的小姑娘,手里捏着湿漉漉的手绢,侧过脑袋望着他,眼睛里带着几分迷茫。
“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就算了。小孩子时的戏言,我早就忘了,你千万莫当真。”他又补充说。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不再悲戚,也不再浮躁紧张了;她想从此以后她可以和他坦然相处,不必惧怕什么,也不欠他什么了。可是一下子抽去了这许多东西,她的心又忽然觉得空得难受。为此她很生自己的气。可是依然不甘罢休,空虚的心还要负隅顽抗,她问他:“既然如此,那么你为什么不结婚呢?”
他瞥了她一眼。她觉得那目光带有责备的意味,好像是怪她不该问这个了,但又好象并不完全如此。该死的眼镜片,它把原本清澈的目光也弄得深邃莫测。但不管怎样,她的心为此颤了一颤,因此不由得又有点后悔。当然后悔也没用了,话已出口,想收也收不回来,只好定下神,静待他的回答。
但是他却只是含含糊糊地回答她的问题。“这个嘛,”他慢慢地斟词酌句,“原因很多,人生的道路是由各种因素构成的,一下子很难说清。”
“没有说不清的事嘛。”她反而来了劲,口气咄咄逼人。
“好吧,我告诉你。”他似乎下了决心,“简单地说,我是为了事业。”
她疑疑惑惑地望着他,心里感到意外。他又说:“一个人在现实中奋斗是艰难的,因为现实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人要做一件事,成败的关键往往在于机遇,而机遇,谁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点点头,觉得深有同感。“是这样的,”她犹豫了一下又说,“那么你为什么要回来?难道这小小的化工厂,能发挥你的专长?而在外面,机遇总是更多一些吧?”
“当然,你说得不错。”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可就是机遇老跟我捉迷藏。它不喜欢我,总是躲着我。”
他慢吞吞地说着,深藏在玳瑁眼镜后面的目光变得又冷淡又疲倦。他伸出一只胳膊来支撑自己的下巴,那模样使她想起一头落入陷阱的孤立无援的动物。她的心里充满了对他的同情。
“阿薇,”他突然叫了她一声,好像在呼唤远方的亲人似的,“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不等她回答,也不去看她,他的眼睛凝视着空中的某一个点,也许那个点并不存在,是虚幻的。可他固执地凝视着。映入他脑海的是这些年来他所走过的路。
“刚参加工作的那几年,我给自己定了多少研究的课题和计划啊。”他轻轻地说,“可是,人家一见你在做事,一副雄心勃勃的样子,便以为你企图夺他的权位,你的一举一动,在人家眼里就是图谋不轨了。开始我不明白这一点。我很奇怪,什么事也不干的人太太平平,而只要动手做点什么,便会招来各种各样的非议,各种各样的阻力,各种各样的小鞋。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奥妙所在,一气之下真想做块大牌子挂在胸前:‘本人无意争权争利,只求诸位高抬贵手赐我一分安静,能赖以工作学习。’——偏偏这又不能。其实,你就是挂上也没用,人们会说:‘嗬,此地无银三百两。’那我怎么办?退一万步来说,吃了饭总不能不做事呀!我还是要干的,公开的不行来秘密的,白天不行晚上干,花九分力气对付各种人为设置的障碍,花一分力气研究我的课题。终于,我的研究有眉目了,我接近成功,就要出成果了。这时候,那些打击过你、反对过你的人就象惊蛰后的蛇一样又蠢蠢欲动了。他们对你的胜利比你自己还要**。他们知道什么样的成果最有价值。他们又极成功地扮演了一次扒手的角色,把你多少年来的心血,敏捷地扒进了自己的口袋。于是一切成绩都记在他们的名下,而你,依然什么也没干。你想重整旗鼓,再换一个题目?可这是科学,哪有这么容易!再说,他们照样会阻挠、会偷梁换柱……我么,心也凉了,劲也泄了。我想我还是回到家乡来,脚踏实地做点事,把这里的化工厂搞好,也不枉念了这些年的书。”
“好了,现在总算回来了。”他仰起脑袋,舒坦地靠在椅背上,从胸际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终于明白,他的回来与她没有关系。女人的心系在男人身上,可是男人的心则维系在工作和事业上。看来,他确实把当年银杏树下的诺言忘了。他之所以没有结婚,只是因为没碰上合适的机遇罢了。就是现在他也还算是年轻的,他完全可以找一个比自己好上百倍的女孩子做他终生的伴侣。
想到这里,她不禁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感到难为情。所庆幸的是这一切尚没有溢于言表,要不,他会看轻她的,会把她当作一个不贞的轻佻女人。尽管幸福已从她身边溜走了,可她依然不愿他看轻自己。
她的心比刚才更加空了些,空得更彻底,因而也就终于安稳平衡了。总算这是个好结局,旧账可以一笔勾销,她可以从此不再为此感到自责,也不必为他担忧了。她只须祝愿他幸福,怀着辛酸苦涩的心情祝他幸福。
但是,她真的不必为他担忧了吗?
她突然想到,他目前的处境并不很妙,对于想干一番事业的人来说,家乡并不是避风港。特别是,牵涉到化工厂的事……她很想提醒他一下,也把这几天风闻的一些非议告诉他。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忍心给他泼冷水。她还怕他会退缩不干了。而她,甚至比他还要渴望看到他的成功。因此,她只是很谨慎地说:“就是回来了,你还是要当心,人心隔肚皮,千万不能大意。”
他的脸上露出坦率的笑容:“你提醒是对的,可是人不能在任何时候把一切都估计到,更不能什么都知道。人做一件事,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无非这两种可能。可你要是因为有许多未知,就不相信会成功,那你就什么也别干了。没别的办法,未知总是存在的,即使这样也要充满信心,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再说,我这次回来,只是想为养育我长大的故乡做点有用的事,并不想个人的利益得失,因此,我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他的情绪使阿薇受到感染。她觉得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她低下头,轻轻地说:“你干吧,我总归是支持你的。”
“谢谢你。”克明的嗓音也压得很低,好像耳语一般,“生活总是有希望的。我阁楼上的那盆太阳花,多少年了还活着,生命的力量真是不可估量啊。”
太阳花?阿薇突然一怔。也许他意在鼓励她振作起来,也许他想到了老父亲深沉的爱。但总而言之,这无意间说出来的话泄露了他心底里隐秘着的情感。在刹那间,她看到了一抹由阳光涂出的璀灿的亮色,但紧接着,那亮色就黯淡下去了。她的心变得越来越重,重得好象要把她的整个身子坠下去。这么说,旧账并没有勾销,她还欠着他,欠得很多很多……
她抬起头来,发现四周很是昏暗。原来暮色已经降临,这一天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