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活与灵感 (2)

作者:竹林    更新时间:2016-03-08 11:26:03

7  文学的灵魂和影子                         

         ——与张秋林关于青春文学的对话

秋:谢谢你把潜心创作多年、刚刚完成的力作《今日出门昨夜归》和《灵魂有影子》给了我社。我不知道这是否因为21世纪出版社的名字吸引了你?

竹:贵社的名字很有时代感,我很喜欢。

秋:小说的名字也很特别——灵魂怎么会有影子呢?原来灵魂隐喻了生命的善意,即使生命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美好的投影依然留在我们心中。今天出门又怎么可能是昨夜归呢?这里肯定导入了时间倒转的概念。从理论上说当我们超过光速时时间是会倒流的。自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问世以来,不知有多少科幻作家迷恋于超光速的时间旅行。可你写的不是科幻小说,更不是魔幻——在魔幻小说中,可以天马行空,颠颠倒倒,怎么吸引人的眼球就怎么写,一切都无须“给个理由”;但你是以现实主义为基础的。你说你的幻想是在理性的制约(是制约也是翅膀)下进行的,也就是说你以科学的理念构筑了小说的框架,同时你又以文学的想像张扬了科学的理念。这种文学与科学——或者说科学与小说的联姻,在目前尚属新鲜。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气是首先要肯定的。

竹:你不担心我的尝试会失败?

秋:初次见面,你的低调、谦和的风格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记得学生时代我在《中国青年报》上看到过你的照片。你在1979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生活的路》是“四人帮”粉碎以后我国第一部真实反映知青生活的作品,好像还是茅盾先生肯定以后才得以出版的,当时的印数不下百万吧!要说吃螃蟹,你可是很早就尝试了哦。很多人知道你也都是因为这本书,其实后来你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另一部知青小说《呜咽的澜沧江》,对知青、对文革、对理想和生命价值的思考更加深刻。曾经有评论说它是思想史上的一块丰碑。已故的萧乾先生和被称为“两岸破冰第一人”的台湾胡秋原先生,都对它有很高的评价。

竹: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秋:你的长篇小说《女巫》出版以后,台湾还出了专门的评论集。对于这部从民俗文化的角度来表现中国农村历史变迁的作品,有的学者说它是开放的现实主义,有的说它是魔幻现实主义,而我印象最深的则是你构筑了一座迷宫,一座恢弘、雄壮、复杂而又神秘的迷宫。你在这座迷宫里呼啸、呐喊,面对着走不出的怪圈,争不脱的桎梏,逻辑被文化淹没,生命被扭曲结成了怪胎……但在澎拜的激情深处,内核是科学的理性的思考。情节中的灵魂附体也好,超自然的现象也好……你都收放自如,会给出一个合乎科学的解释。这也是我这个热衷于出版青少年读物的出版人最为欣赏之处。所以当我翻开你的《今日出门昨夜归》和《灵魂有影子》,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回你把迷宫筑到宇宙天国去了。《女巫》的迷宫,背景是神秘的江南乡土文化。而在《今日出门昨夜归》里,你那迷宫的背景则是宇宙星空,时间开始和结束的地方。无怪我们的编辑说,打开你的稿子,一股崭新的气势磅礴而来。这使得你的小说和以往的青春文学甚至**完全不同,阅读是一次令人心醉神迷的攀援过程,沿途风光无限。楼梯、窗口、扶手的转弯处,每一次不经意的流连间,也能看到建材里丰富的科技含量,感受到那种神奇的魅力。在一派阴柔、伤感为主宰的青春文学中,你的迷宫拔地而起,阳刚、大气,敞开了悲天悯人的情怀……我们都很惊讶,你怎么会想到用这么多科学的砖石——当然还揉和了理想、道德、人性……这么多至真至纯的刚性材料来构筑你的迷宫?

    竹:未来的世纪是一个科学的世纪,不懂科学就好比是文盲,没有资格在新的世纪里生存。中国是一个缺少尊重科学传统的国家,所以五四时期会提出要请“赛先生”。对于像我这样一代人来说,科学素养先天不足。所以我一直努力地在学。霍金到浙江大学讲学,我也去听了,回来以后写了一篇散文“朝见无限空间之王”……

秋:这也是你在《今日出门昨夜回》里第一章的标题哦,难怪你有那么飞扬的文字和饱满的激情,你对宇宙、时空……等话题的思考深沉而独特,深情而哲理。

竹:我敬佩霍金这样的科学家,还因为他们有很高的文学素养。霍金在他的《果壳里的宇宙》一书的结尾就用了莎士比亚式的语言:“呵,膜的新奇世界,里面有如此美妙的生灵!”也许必须具备了物理学博士学位的人才能真正读懂霍金的书,可是普通人读了也会有收获,因为科学借助了文学的诗意的表达获得了一种穿透力,可以直达我们的内心深处。相反,我们的文学家却显得缺乏科学的素养了。事实上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生活已经离不开科技了。我以为仅有文学的阅读是跛脚的。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流行的写作是“假、大、空”,那时的书里充满了脱离现实的豪言壮语,想要真实地反映生活是不可能的。所以我那时——在“四人帮”粉碎以前开始写《生活的路》,是偷偷摸摸的……

秋:应该说是非常超前的。所以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老社长在你的《女巫》研讨会上,说你对当时的出版起了开拓的作用。

竹:恰恰相反,现在的写作倒是极端的个人化了,是忧郁啊,孤独啊!或是游戏人生、一地鸡毛,而拒绝了沉重,甚至拒绝了科学理性的思考。许多家长不理解,现在的孩子生活多好,哪来那么多忧郁?这也不奇怪,正因为在我们整体生活中科学的缺失,道德的缺失,人的眼界胸襟狭小了,过于关注眼皮底下的一些细微末节,这对青少年的成才是很不利的。

秋:我们出版社曾经做过社会调查,当今家长、教师和青少年读者特别关注从文学作品中汲取知识,憧憬未来。别的不谈,仅你的作品向读者传授了大量的科学知识——这种巧妙地“寓教于文学”的手法,是独具匠心的,也一定会受到最广泛的欢迎的。

竹:我写的是小说,是既非科幻、也非科普读物。小说不能像科普读物那样为传授知识而传授知识,为谈宇宙而谈宇宙。小说要有人文的、道德的关怀。小说还要靠人物、靠故事来说话的。所以不管作品里有多么丰沛的知识含量,或者你的文字多么美,可如果你的人物站不起来,你的故事不好看,作品都是失败的。

秋:是的,如果仅仅为了满足对科学知识的了解,你也可以去看科普读物。宇宙的发生,时间的历史……科普读物都会告诉你。

竹:而小说要有想像力,历史上有些科学的发明就是从小说家的想像中得到启发的。同样小说家也可以从科学的新发现中开拓自己的想象力。事实上人在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总是会仰望星空,对自己所困惑的宇宙有无穷的想像,这种想像引导我们去探索。可是年纪大了,这种“星空情结”就淡漠了,即使面对着用生命换来的天空(地球大气层的物质99%是由生命的代谢物产生的),也激动不起来了。当唯物的我们离宇宙越来越远的时候,也就越来越狂妄自大,为所欲为,这是很可怕的。但许多伟大的人物,比如说爱因斯坦,他就说自己“比较晚熟”,因此对于一些儿童才愿意追问的问题,在长大以后依然孜孜不倦地探索着,并一个一个给予解释。我开拓这片新天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呼唤我们自己的爱因斯坦。

秋:所以你说要把“新宇宙观、新理念、新科技与奇幻、探案和青春校园生活”结合在一起,这的确是一片新的天地。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这片新天地介乎科幻、魔幻与现实主义之间,似乎还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哦。

竹:可以这么说吧。

秋:你的这一倾向,从《女巫》开始已见端倪,现在趋于成熟了。你是很自觉地把现实生活融在一种奇妙的科学的想像中,虚虚实实,使整个故事情节扑朔迷离,引人入胜。

竹:简单地描写故事情节是匠人式的写作,不加思考地表现生活是一种克隆式的写作。我对自己作品的灵魂有一个整体的思维。在我的作品中,对于给出人类历史的大宇宙和个体生命的小宇宙是相互渗透、相映交辉、和谐统一的。

秋:正因你的这种独创精神,使你的小说有一股崭新的创作气势。可以说你完全突破了以往青春小说的套路。你的作品展示了一种内在的冲击力,引导读者感悟生命形态、宇宙变迁和人世间的万事万物,识别新世纪、新时代的真善美和假丑恶——这一切都不是说教,而是通过人物鲜活的形象来完成的。你的小说家的功力,也可见一斑。而且你总是于恢弘处见细腻,许多细节感人肺腑、催人泪下,许多场面既宏大又充满诗情画意。

竹:阔大与细腻的并存,就跟人类和宇宙的关系差不多。对于茫茫宇宙而言,人类只是一颗小星球上的一个物种而已。至于一个人的生命,就好比是一粒尘埃。可尘埃再小,也自成体系,自有其完整的结构。所以个体的人又是一个小宇宙。大宇宙创造了小宇宙(宇宙大爆炸最初的原子就在我们的身体里),小宇宙是离不开大宇宙的。人应该认识到,必须把自己放到大宇宙中去思考,目光才远,胸襟才会开阔,才不会有那种无病呻吟式的忧郁,自己也会比较开心嘛。所以我通过小说也在提倡一种更加开阔、开放的宇宙观。

秋:我能够感受到——你似乎总是在呼求一种新的道德,新的理念。你让《灵魂有影子》里的吴奶奶乘上飞碟到外太空去寻找救治地球的良方,你把《今日出门昨夜归》里路校长想像成来自未来世界的时间旅人……在梦幻、瑰丽的外衣下面,包含着一种强烈的人文精神。

竹:我作品里那些纯真的中学生,他们虽然身在乡村,可他们的思想是乡村里的都市;相反,有些都市里的孩子,他们的思想却是都市里的乡村。记得一位被称为“80后”的明星偶像级作家对着镜头说过这样一番话:大意是我关注的只是我自己。我觉得每个人如果都能好好关注自己,每个个体都好了,那么国家也好了。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逻辑,但是如果真的每个人都只顾自己,只要别人为我,而我决不为别人着想的话,人类社会岂不要倒退到原始社会以前了吗?最近上海开了一个中国语文教育峰会,据报载老教育家徐中玉教授提出,中学语文教育的根本在于培养青年学生应有的人文关怀、人文精神。青年学生应成为既有科技能力、又有人文精神,而不是专为自己私利打算的人。我以为,这个观点很有现实意义。

秋:我同意你的看法。

竹:基督教提倡的博爱,佛教里讲的慈悲,共产主义的人类之爱……也许正是浩瀚的宇宙在创造我们之初写进我们人类DNA里的加密信息吧。所以人在奉献的时候,会有特别的快乐感。这是神赐的礼物,多少金钱也买不到的啊!

秋:可是当人的小宇宙无限放大之后,就看不见大宇宙了,他的目光短浅了,他的思维混乱了,他的道德感也淡漠了。这样一代人的扭曲,是很可怕的。所以我一直想在青少年读物出版方面做些努力——我们出版了一批校园小说,除了注重作品的可读性和趣味性以外,还要追求文学品味和思想内涵。

竹:这跟我的创作初衷不谋而合,所以我愿将我的作品交贵社出版。当今风行的校园小说,往往以青少年之间谈情说爱及所谓的另类生活追求和逆反心理描绘等取悦读者,但这些内容只是迎合了一小部分追求表面时尚和前卫的幼稚青少年的浅薄诉求。它忽略了大多数正在刻苦努力学习、追求上进的青少年对知识的渴望和对社会道德理念、理想的追求与思考。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我国还有大量仍处在贫困落后环境中的青少年正在逆境中挣扎与奋发,他们的境遇更值得我们去关注。可是现在有些出版者一听说你还要照顾到贫困地区的读者,马上就说Sorry,掏钱买书的可不是他们。所以他们的目光就只盯着发达地区另类少男少女的口袋。

秋: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出版家,不能眼睛只盯着钱。其实上面说的那一类作品充其量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

竹:今年我参加上海嘉定二中的学生创作的一部新书《斑斓青春》的研讨会,这本书是当今中学生的现在进行式,专家们击节叫好,可学生自己并不以为然。有一位学生,也是本书的作者之一,对这一片溢美之辞表示失望。他发言说,我希望能听到理性的批评,这样才有助我们提高,因为我们所表述的毕竟只是一些浅层次的东西,它经不起时间淘洗的。设想再过几年,也许只有参与写作的人才会把它当回事,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秋:真正有出息的读者对文学的理解和要求,并不像一些炒作者那么浅薄,他们需要的是要跳起来才能摘到的苹果。

竹:所以一部有价值的小说要做到的不是简单的追随“时尚”,而是引领“时尚”,要开风气之先,要创道德之最,还要把真正美丽的生活内核挖掘出来高高举起,告诉大家:这是一朵金蔷薇,它现在很美,将来也会很美,它能经受时间的淘洗,永远是美丽的。

秋:打造真正的金蔷薇是我们出版者义不容辞的职责。你的这两本书,粗看各有侧重不同。《灵魂有影子》侧重的是“环保”;《今日出门昨夜归》侧重的是“探案”。但环保有心灵内环境和自然外环境保护的两条线;寻找污染源,也在寻找失落的良知。探案则面对着一系列扑朔迷离、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怪异事件,寻觅校长的遗体,追查他的死因,同时也是对宇宙、对人性的寻觅和理解。纵观你的两本书,我们看到了对宇宙、对地球文明的拷问。这样的书,特别符合引导青少年树立充实的人生观与博大的理想,对于造就我们时代的新人是很有好处的。你确实是一位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不过坦率地说——当初在拿到你的稿子时,确信你会有厚重的内容和深刻的思想内涵,但我曾担心你所把握的生活、你的叙述方式,你的语言,是否会与当下的青少年有距离感?因为你毕竟是从知青小说起步的,而知青小说已经成为历史。翻开你的稿子,我才发现根本没有这种距离感,语言是很青春的,而深沉的思想内涵是和流行的细节并存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青年、少年时代,青春易逝,但青春又是永恒的。与少男少女交朋友,读他们爱读的书,看他们爱看的影视剧,只是一般的“案头作业”,重要的是在于自己的内心。记得我在写完《脆弱的蓝色》(修订后改名为《灵魂有影子》)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过这么一段话:我在写作的过程中,眼底常含着泪水。我时时感受到的是心灵的净化,理想的升华,宇宙的神秘和大自然的神圣……唯独没有自己的年龄。挣脱了岁月羁绊的情绪在流转的时空中飞翔,我觉得自己还是十六岁。我现在还是这么认为。

    秋:这跟爱因斯坦说自己是个“晚熟的孩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竹:作为一个作家,我的才华有限,能力有限,也不聪明,但我特别喜欢孩子观照世界的那种方式,那种发自内心的“天人合一”式的思维既原始又丰富,甚至还很哲理。也许你不知道,我是从儿童文学开始走上创作道路的,在《生活的路》之前,我出版过儿童散文集《老水牛的眼镜》。

秋:这本书我知道,获得过“四人帮”粉碎以后第一次全国儿童文学奖。

竹:当时儿童文学前辈严文井先生在看过我这本小书以后曾给我来信,给了我许多鼓励。严老也是后来我在文学讲习所学习时的导师,一生都在为孩子写作。在他的鼓励下,我在1980年以后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写了《夜明珠》、《晨露》、《流血的太阳》等一系列儿童文学作品。在那些书中有一个情节:一个女孩为了留住春天而到田野里采颜色,她采菜花的黄,采树叶的绿,采桃花的红……而当时我的那些小说的颜色,也是径直从田野里采来的,从童心里采来的,没有破坏,没有污染,只有生命如水的清纯及活泼的律动。这是人生春天的颜色。不管外面的世界怎么污浊驳杂,我相信这是不会褪色的。说来也很奇怪,每当我进行儿童文学创作时,就进入了另外一个境界,这跟**的写作完全不同。

秋:但我相信有一点是相通的,你在你所有的作品中那种对爱的呼唤……爱是文学千年不变的母题;爱也是一种哲学,它非常深邃、博大,特别是在你的作品中表现的那种超越了私欲的大爱精神。

竹:有一句话我特别想告诉你,是创建了台湾佛教基金会的证严法师说的:“普天之下,没有我不爱的人;普天之下,没有我不信任的人;普天之下,没有我不能原谅的人。” 这就是她所提倡的著名的“普天三无”,这是至高无上的大爱境界。我知道这境界的攀登是难以到顶的,但我还是要尽自己的努力一点点攀援。就在这攀援的过程中我对生命的感受,我对爱的理解跟过去不一样了。我的精神有了升华,我不再关注个人的名利,连已经写了一半的长篇也放下了。我想有一个新的起跑线,我希望自己的作品有更强的向上向善的力量。

秋:你什么时候认识证严法师的?

竹:1996年访台见到证严上人时——我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秋:你的这两部作品就是这以后开始孕育的吗?

竹:是的,因为我不无遗憾地看到,科技的进步,并未使人类的自然环境和心灵环境变得更加美好,相反却越来越恶劣。如果文明之花是从被污染的心灵和土壤里开放出来,那么无论多么美艳也是有毒的罂粟花。可人就是这样生活在罂粟花诱人的芳香中,享受着现代文明所带来的种种好处。损人利己的自私被看成是天经地义,无限膨胀的贪婪被当作当然的人性,巧取豪夺是高智商的表现,权力凌驾于人的尊严之上,而爱和奉献则变成了弱智的同义词。更为痛心的是,在校园,我们视作未来希望的新新……人类,也正受到来自社会,来自家庭的种种污染,以至在观念的变化中危机重重。而作为中国人,我仍觉得自豪的是,我们的祖先曾告诉我们说:“人之初,性本善。”人的良善本性与生俱来,如洁白的珍珠一样人皆有之。珍珠被污染的过程其实是一场噩梦。但许多家长,许多自诩为师长式的人物,似乎并不明白这一点。他们以自己早已污迹斑斑的心灵,自以为是地指点着原本纯洁的儿童和少年,以丑陋为表率,把低俗当标尺,在爱的名义下把他们所爱的下一代推进噩梦。如此代代相传,那么未来人类所面对的,就不啻是一场万劫不复的噩梦了。

秋:在《灵魂有影子》里,少女文静的噩梦,有很深的象征意义。

竹:是的,《今日出门昨夜归》里的路校长,《灵魂有影子》里的吴奶奶,都是具有不惜牺牲一切的悲天悯人的大爱精神的人。我希望孩子们能在这种精神的感召下成长——生命薪火的传递如果不是一次次美善的循环,那么,文明和高科技也只能将我们希望的花瓣一片片撕碎,多么美好的花季雨季也只是人生之旅中的海市蜃楼,甚至死寂的火星就是我们脆弱地球的未来。

秋:对了,我们这次还要出版你的《净土在人间》,这本关于创建了台湾慈济佛教基金会的证严法师传记性作品,可以说是最直接的一首大爱的颂歌。

竹:为证严法师——我心目中最崇高、伟大、美丽的东方女性作传,是我最大的愿望。但这本书还不是证严上人的传记。这本书只是写了有关证严上人的一些故事,写了我所了解的证严上人,写了我的感动,我心灵的震撼……我永远不会忘记,1996年访台听她说起大陆的灾民,说起慈济最初来大陆救灾时在台承受的压力时,几度哽咽的样子。

秋:说起证严法师,你总是充满激情,我也被你感动了。许多大陆读者对证严法师可能还不是很熟悉,但是对于慈济不断地向大陆白血病患者捐赠骨髓的事迹,经常会从我们的媒体上看到。而慈济这个亚洲最大的骨髓干细胞捐赠中心,正是证严法师亲手创建的。

林:证严上人在历经千辛万苦创建了该中心以后也不无欣慰地看到,为大陆同胞捐髓的配对成功率是最高的,因为毕竟两岸的同胞血浓于水啊。

秋:除了《净土在人间》,这次我们同时还推出你的《挚爱在人间》——呵呵,可以说是“人间”系列了,在《挚爱在人间》中,你对海峡两岸的挚爱亲情与民族精神有着极致的发挥,语言优美而富有诗意,像小说又像是散文,还有人说是你的传记。对此你是怎么想的?

竹:这部小说,1998年获得过“八五”其间全国优秀长篇小说奖。显而易见,这是小说,而非个人的传记。其实个人的命运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一代人的命运。我写这本书,是想奏响一曲人间挚爱的命运交响曲。

秋:想起来了,在你表现知青苦难的作品《生活的路》里,也在漫天晦暗的风雨里出现了一顶红色的油纸伞,它象征着善良的人性的闪光;在《女巫》、在《呜咽的澜沧江》里也都有纯真的爱情。这与你对“人类之爱”的追寻是一脉相承的。

秋:还想谈谈作品的语言问题。现在语言受网络化的影响较大,这与学校的教育产生了矛盾。很多语文教师对此也有微词,觉得有些网络化的语言不通,影响了语言的纯洁性。对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看的?

竹:对这个问题要一分为二;一方面,时代在进步,语言也在发展丰富,一些新的语言因素必然要吸收,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就充实进来了。但我觉得老师们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对此作家是有责任的。我们不能将落后的、粗俗的、半通不通或者反逻辑的语言塞给读者。至少我不能这样误人子弟。我在写作时,力求自己的语言准确、鲜明、生动,当然这生动也是包含了变化在内。生活在发展,我们不能老用一成不变的语言。但不管怎样变化,还是要合乎语法和中华民族的语言习惯。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要讲规范,讲纯净,要有美感,不可以把混乱和低俗引进来。我们都喜欢冰心、泰戈尔,特别是冰心翻译的泰戈尔的作品,他们的语言是我们的榜样。

秋:我读你的《今日出门昨夜归》时,觉得语言很有时代感,但同时又非常纯净,好像你在吸收一些流行用语的时候经过了过滤。难怪上海的十年制中学语文课本收入了你写的《冰心与萧乾》。而冰心在看了你写的《挚爱在人间》以后为你题词:“创作未有穷期,竹林前途无量”。

秋: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也许也是许多读者都想问你的问题,《今日出门昨夜归》里的路校长“死而复生”,对此你作出了三种解释,没有定论,这显然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尾,我们还打算邀请读者来参与创作。但作为作者,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竹:无论科学怎么发达,总有一些不能解释的现象(更何况与真正先进的外星文明相比,我们可能还处在钻木取火的时期呢),而真正的大科学家的头脑都是开放的,不会轻易否定我们暂时还不了解的东西。对于科学留下的这一块空白,我们能不能用文学的想像来填补呢?

(注:张秋林,21世纪出版社社长。)

                                               (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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