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4)

作者:周励    更新时间:2016-03-07 13:41:10

她的父母亲和我父母一样是南下干部,她12岁时就能把《胡笳十八拍》全部背诵出来。她长成少女后,有人这样形容她那姣好的形象:她像阳光般耀目,白皙发亮的皮肤,红润的嘴唇,乌黑的头发,以及一双如星星闪烁般的明亮眼睛,使你不敢正面直视她。她是康平路100弄公认的最漂亮的姑娘,无论走到哪里总是举止优雅,惹人注目。

我和她在16岁时分手,整整14年后才偶然重新相逢。

那时她已从大学中文系毕业,在《文学报》担任小说版编辑。在我投稿连连失败时,未料到《文学报》竟突然登了我的小说《影子与灵魂随想曲》。发表的当天我收到一张字迹清秀的信笺,约我到《文学报》去谈谈。信中说:“建立一个爱才若渴的编辑部,是身为编辑的最大愿望。”我拿着那封备受鼓舞的信,跑到《文学报》社一看,两人不由得同时高兴地大叫起来,原来这位编辑正是我少女时代的女友晶晶!

那时我已经结婚,但她还是单身,年过三十的她为此万分苦恼。我们由编辑和作者之间的关系,转而成了倾吐衷肠的挚友。常常在炎热的夏天,100弄大院传来一阵阵蝉噪声,整个大院阒寂得没有一个人影。我和她在宽阔的阳台上一谈就谈到深更半夜,我这时才感到她比我要不幸得多了,我至少还有个女儿,还有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小屋。而她呢,却什么也没有。青春在她眼前闪过,她那美丽的双颊和胸脯,没有被吻过,她像开在幽邃寂悄的园子里的一株黄玫瑰,在风中摇曳,脱落了叶瓣。在插队落户中发生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又不时刺痛她的心,使她举棋不定,不敢超越雷池半步。

“我已经整整孤独了八年!”有一次她对我说,“我把所有的热情都扑到工作上,才能喘过一口气,觉得活得像个人样。”我完全理解她,如果我不是在1979年匆匆结婚,不也同她一样的命运吗?

然而从更深一层来说,我和她其实同样是孤独的。

有一阵子,她对一个北京的青年作者产生了幻想,这种幻想是这么强烈,以至于使她觉得非得到北京去一趟、与那位仅仅见过一面的英俊青年谈个清楚不可。“两地生活有什么关系?就是调到北京去也可以!”晶晶大胆地宣称,仿佛她已经真的找到了爱人,我心中不由得为她感到庆幸。

那个青年来信了,信中客气地告诉她,他对她只是好感而已,何况她比他大四岁,结婚是不可能的事,他让她把所有他写给她的“冲动的、不成熟的情书”统统毁掉。晶晶打电话把我叫去,在锥肌剔骨的痛楚中她苦苦思索着,沉吟着。那封令人心碎的信早已被揉成一团……

为了忘却这些痛苦,她参加了一个在北戴河举办的作家、编辑学习班,学习班内有许多蜚声文坛的作家,她并且与贾平凹等结成了好友。人们发现她总是文静地微笑着,默默地沉思着,谁也不会想到她心中多年来积压着这么多沉重的焦虑和痛苦。她多么希望找到一个丈夫,有一个孩子啊!她盼望这个人最普通的权利和幸福,已经盼得要发疯了。但是她又绝不迁就,她用了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中的那句话:“不崇拜那个人,爱连一天都维持不了!”

从学习班回来后,她突然发现自己腋下长了一个肿块。她给我打电话,我让她立即去检查,千万不要耽搁。但她直到报社的新闻职称考完后才去检查。

她父亲的老朋友,一位外科专家,对她坦诚地说:“你来得晚了,你可能得的是乳腺癌。”

“这怎么可能?!”晶晶浑身轻轻一颤,美丽的眼睛中闪烁着的光芒倏地熄灭了,“我还没有结婚!我怎么可能得乳腺癌?!”

外科专家难过地低下头。是啊,乳腺癌通常由雌性荷尔蒙过多刺激引起,一般都发生在中年之后的已婚妇女身上。面对着这个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年轻姑娘,他又能说什么呢?

晶晶在病床上仍然保持着仪态优雅的风度,从不诉苦。因为化疗,使水仙花一般的晶晶迅速地枯萎了,躺在肿瘤医院病床上的她脸色苍白。因为很少得到阳光,也很少得到新鲜空气的拂煦,她那秀美的头发枯黄了、脱落了,最后不得不用一条丝巾把头部包裹起来。她的床头旁总是放着一束束鲜花,那一朵朵刚摘下的郁金香,金黄的像锦缎,深红的像丝绒,花下面放着她最喜爱读的书籍。她读过许多的书,她最欣赏苏联作家鲍尔斯·瓦西里耶夫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茨威格的《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小时》以及东欧作家的《娜嘉》,略萨的《胡利娅姨妈与作家》等作品。作为编辑,晶晶为别人发表了几十篇小说,可自己却一篇也未曾发表过。她写作勤奋,像一只知命鸟。在她作了乳房切除手术后,仍然埋头修改她那篇已经几易其稿的中篇小说。在我拿到美国签证后,去上海肿瘤医院和她最后一次告别时,她勉强地支起羸弱的身子,脸上作出轻松的微笑,对我说了一句使我终生难忘的话:

“周励,你记得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的墓志铭要像司汤达那样,再加上一句:活过、写过、爱过、没有发表过。我想我应该是活过、写过、没有爱过、没有发表过。”(司汤达墓志铭:活过、写过、爱过。)

说完,她脸上露出一丝令人心碎的苦笑。

她生病以来从来没有当众流过眼泪,这时两滴泪珠慢慢地从她眼里流了出来,她忍住泪,对我说:“你到美国去好好干吧!……有空给我来信。”

我紧紧地抓住她那双瘦骨嶙峋的手,心头一阵一阵地抽紧,我知道她活不长了,我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她了。眼看着往日亲密的女友的生命活力在悄悄离去,在一丝丝、一缕缕地消散、挥发。我不由得在心中喟然长叹:“无望的、被折磨的情欲啊,你也会杀人,会制造癌症!”我强忍住往外涌的泪水,把额头紧紧地贴在她那冰凉的面颊上。就这样,我俩一言不发,紧紧地互相依偎着,好久好久……

面对事业、爱情和死亡,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她:坚强。

家中告诉我,《文学报》社为晶晶举办了隆重的追悼会,《青年一代》还发表了悼念她短暂一生的文章。

回到宿舍,我拿着家信扑在床上恸哭起来。我的楼下住着两个美国青年,一个叫布拉英,他从宾汉姆顿学院音乐理论系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工作,最后回到学校餐厅洗碗,一干就是十一年。由于工资低廉,他至今仍单身一人,住在这简陋廉价的小公寓中,经常独自一人抱着把吉他在那里自弹自唱。我很可怜他——在中国,哪一个音乐理论系毕业的人没有份像样的工作!谁会去洗碗?另一位住在地下室的也是个倒霉不走运的人,杰姆斯同样是在宾汉姆顿学院毕业,学的是电影理论,毕业后同样没有哪家公司录用他。别人认为他性格发展不全面,没有主动进取精神。失业一年后,他总算找了个半夜到大公司清扫垃圾的工作。我第二次和他见面时,听说他是电影理论系毕业,非常激动,立即问他现在在哪儿工作?我对搞电影一向很感兴趣。

“Garbage!Garbage collector!(收垃圾!我是收垃圾的!)”他瞪着那双蓝眼睛对我说。

我听了这话,半张着嘴愣在那里。这就是美国啊!万物竞争,优胜劣汰,实际能力比学历重要一百倍!

越是孤独清高的人,越是用一层厚厚的盔甲把自己包裹起来。我和这两个搞音乐理论和电影理论——在国内可以说属于上层建筑的——美国人关系融洽,但他们除了生活琐事之外,从来不和我谈一句理论问题。

那时中国留学生之间十分友好,和中国学生生活在一起可以得到不少轻松快乐。可是我还是搬到了这个小阁楼上来。我抱定一个信念:为了尽快提高英语,走出中国人的圈子,和美国人生活在一起!

布拉英在楼下客厅边弹边唱,杰姆斯收垃圾还没有回来。我在床上一阵阵抽泣,为晶晶的死,也为我们过去的友谊。突然间,一个熟悉的敲门声响起:

“朱莉亚!快开门!”

是贝妮丝!怎么每当我痛苦无助的时候,她就出现在我面前呢?我扑上去打开门,扑在她的肩上,伤心地哭了起来。我告诉了她晶晶的一生……

那天晚上,我们俩并排躺在床上,谈得很晚很晚。我告诉她我是那么怀念晶晶,为她的匆匆离去而扼腕痛惜,特别是在我离婚之后,在精神上极其孤独的时候,我更体会到她33岁英年早逝的全部痛楚。

“贝妮丝,你知道吗?晶晶不仅是我的好朋友,同时也是我的编辑,自从她在《文学报》上发表了我的第一篇小说后,全国各报刊杂志登载了我二十多篇作品,是她为我打开了一扇文学大门啊!……那时候,我们常常约三四个文学知交聚集在她家,豪饮着啤酒,谈作品的构思,谈人生的感受,嬉笑怒骂,幽默风趣。她让我们看她的藏书,她有几百本书店里难以买到的经典之作!……贝妮丝,在中国的那段时间,才是我精神生活最丰富的时期。到美国之后,我常常担心是否会失落了自我。特别是现在,她永远离开了我,我的心灵是多么空虚呵!……”说完,泪水又禁不住簌簌滴落下来。

贝妮丝抱住我的双肩,她的神情是这样真诚坦白,明朗温柔的眼睛里透出一丝丝同情。她第一次和我谈到她的丈夫:

“他两次入狱,先后被关了二十多年了!……他比我大八岁,我佩服他。就在他们来抓他的前一个星期,我们结婚了。你说怪不怪,那时还有一个女孩,也是美国人,比我漂亮,也死活缠着要和他结婚呢!……在他被捕入狱之后,我被驱赶出台湾。回到美国,我反而感到像来到一个异国。我孤独,没有一个人可以说心里话,我想念我的丈夫,整夜整夜地哭泣,每天清晨枕头哭湿一大片……后来我想通了,我何必要做感情的奴隶呢?我是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我有使男人倾倒的魅力,为什么像个土拨鼠那样躲在黑屋子里哭泣呢?只要我的丈夫一出狱,我就是他的妻子!只要他还关在牢狱中,我就要活得像个女人!……后来我有了许多男朋友,我越来越感到离开了男人我无法生活下去!……我仍然时常怀念我的丈夫,分别都快七年了,听说他在监狱里绝食,而我仍然爱着他,无论住到哪儿,我都把我们婚礼上的那块红缎挂在墙上,如果哪个男友对我的丈夫表示不恭,我就立即请他吃拳头!……朱莉亚,你们中国女孩子太老实了,你们是没有性欲吗?你们的情欲该怎样发泄呢?你的女友死了,你为她惋惜、痛苦,我全理解,可你应当去找个男友啊!活一天,快活一天,有了男朋友,你就不空虚了!”这个社会学系的女博士,现在完全像小孩子玩家家似的怂恿我去找一个“伴”。她睁大那双深邃明亮、妖冶妩媚的栗色眼睛说,“不要找中国人!要找就找美国人!不然你在中国人那个圈子里永远混不出来!你知道纽约中国城里,许多华人来了几十年都不会讲一句英文,就是因为他们死抱着中国人的圈子,不和美国社会打交道!”

我支起手臂,用手扶撑着前额,拂去随意滑落下来的头发,“找男朋友,找美国人,到哪里去找呢?万一他有艾滋病呢?”来美国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期,我已经认定自己丧失了情欲——如果说我还有什么欲的话,那就是拼命挣钱交学费。

“我的性欲到哪里去了?我是一个没有性欲的女人吗?”有时我扪心自问。可是在心头一层层重压着生存危机、学习压力,在每一天都担心着下一天该怎么过的时候,还有什么心思去谈“性”不“性”的呢?

对贝妮丝的好意,我只能报以无奈的微笑。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一个丈夫,但不是性伴,贝妮丝。

考试终于全部结束,我的企业管理学、市场销售学和高级英语论文都得了“A”,只有电脑课因那次倒霉的迟到考了“C”。暑假到了,我又乘“灰狗”从宾汉姆顿研究生院回到纽约寻找机会打工。

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和麦克一起生活了12天。

这全是贝妮丝的主意。她一片好心,认为到纽约打工房子不好找,曼哈顿昂贵的房价全世界排名第一。她给我写了一个小纸条,让我先到麦克在曼哈顿下城租住的公寓去对付一下。“你可以住在客厅的沙发上,客厅和睡房是完全分开的。”贝妮丝平时每星期去一次纽约曼哈顿和麦克聚会,那里就像她自己的家一样,“我过一个礼拜写完论文就去纽约,那时候你可能已经找到房子了。”

好心的贝妮丝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热心的主意会给她日后带来多少泪水!

“我不能让这个外国人碰我一根小指头,谁也别想占我的便宜!我一找到房子就走!”我气喘吁吁地提着两件行李,站在一座灰色旧砖五层楼的公寓前,拿着贝妮丝的小纸条拼命按响门铃时,我就是这么想的。汗水一串串从我的脸颊流淌下来,纽约市比纽约州的宾汉姆顿闷热多了。

我满心焦虑。“自费留学”可真是擦一段萝卜吃一段,在学生餐厅打工的钱交完了最后一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兜里又只剩下了40元!还不够美国人上馆子吃一顿饭的!真是实实在在的“洋插队”啊!在他乡异国,无依无靠,比当年插队落户还要苦啊!

过了许久,终于从三层楼窗户中探出一个脑袋来,那正是一头褐色鬈发的麦克。他好像已经不记得我,贝妮丝也没有和他事先打声招呼,他在窗口伸着脖子犹犹豫豫地打量了我老半天。我心里又烦又急,好不容易等他关上窗户,脚步嗒嗒响地跑下楼,当他惊异地瞪大了一双蓝色的、睫毛长长的眼睛时,劈头第一句话就是:“是你呵!”

“是我,我是朱莉亚,还记得吗?”我礼貌地伸出手,交给他贝妮丝的那张纸条。他匆匆地浏览了一下,脸上绽露出孩子般生动的笑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情。

“我当是谁呢,吓得门都不敢开。”他扶了一下金丝边眼镜,歉疚地笑着说,“原来是你!上次你在台上表演钢琴和独唱时,不就是穿这身白色连衣裙吗?”

我不好意思地挪了挪双脚,我穿着从上海带来的塑料凉鞋,连袜子也没穿,十个脚趾头全露在凉鞋外面;不过我很喜欢这套合身文雅的连衫裙,在上海瑞金路妇女用品商店买的,18块钱一件,它是我在重要场合穿的“礼服”。今天是放假第一天到纽约找工作,为了给自己鼓一鼓气,我穿上了这条裙子。

“快上来吧!”他伸出两只粗壮有力的胳膊,一下子提起我所有的行李,噔噔噔地跑到三楼,脚步震得楼梯直摇晃。在一扇洁白的门前,他放下行李说:“请进吧!”

他把行李往客厅的沙发旁一放:“今晚你就睡在这沙发上,这是客人的‘专用’床。贝妮丝常常搞突然袭击,让我为她接待客人。冰箱里的东西随便用,钥匙两把,一把大门,一把内门。记住:不搞清来人不要开门。”

没想到他还真热情,我刚才还担心这家伙会找个借口把我支走呢!

我悄悄环视了一下客厅,到底是在华尔街工作的雅皮阶层,和布拉英、杰姆斯的客厅气氛完全不一样。房间很宽很明亮,落地窗上挂着厚重的帷幔,墙角是两盆碧绿的芭蕉兰,一缕缕阳光穿过紧闭的百叶窗射进来,使客厅变成一片若明若暗的绿洲。客厅的右边是一大排书架,这又使房间里弥漫着书房的气息。一只宽大的转圈沙发放在客厅中央,就是比我个再高的人也能在上面睡个舒服。客厅左边有一张硕大的橡木书台,上面放着一架亮着刺眼的彩色图像的IBM电脑,旁边那台显然是激光打印机了。我来不及多看,匆匆喝了杯麦克递来的苏打水,起身想走。

“喂,你这么急,到哪里去啊!”

“今天是星期天,我得马上到中国城去找工作!星期天餐馆的工最好找!”我已经算了几十遍了,到纽约不管什么工作先干起来,即使每天干十小时挣30元钱,干一星期也就有了210元,那时再翻翻报纸找个最便宜的阁楼房子,房租押金就没问题了;不然凭我口袋里揣的40元,天下人都不会把房子租给我,那么等下星期贝妮丝一来,我就要到大街上,像流浪汉那样在中央公园长板凳上过夜了!

一天都不能耽误,时间就是房子!今天就必须找到工作!

麦克自告奋勇地说:“我对China Town(中国城)最熟悉,我和贝妮丝把那里的中国饭店早就吃遍了,我带你去!”

我惊讶地望着他。他穿着假日的T恤衫,因为没有戴领带看上去很随便。他为什么要陪我去呢,不是说时间就是金钱吗?再说我找工作身后跟一个外国人,多不方便。

“你不必去了,你忙你的吧。Thanks anyway!”我来不及多说,飞快地跑下楼去。

他也跟着飞快地跑了下来,追上我说:“反正我没事,到China Town咱就分手,好吗?”

China Town(中国城)。酷暑,蝉鸣,肮脏不堪的街道,红字烫金的牌楼,中国餐馆一家连一家,使人感到目不暇接。中国人也好,美国人也好;穷人也好,富人也好,在纽约绝不会不知道China Town的。我惊诧这里的肮脏,可是肮脏中却散发着生气。这里有一堆堆小山般堆起的新鲜瓜果以及各式各样的海鲜,书摊上都是些封面印有乱七八糟的港台裸体女人照的刊物。广东和上海的移民在这里叫卖葱油饼、菜肉包等各式各样的风味小吃,酷暑下人们排着一条条长龙等候着小报亭出售乐透彩票。如果你仔细研究一下这些中国人的脸,你会感到揪心的失望和切肤的痛心:每个人的脸都像是木雕般的呆板,人与人之间都不讲话。也许是美国社会的感情淡薄症传到了每一个角落,也包括中国城吧!他们忍受着酷暑,静静地、像美国人那样排着长队,死板的表情下面人人藏着发财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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