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
司馬倫亦有九錫文倫既敗,齊王冏疑出傅衹,將罪之,後檢文草,非衹所為,乃免。(衹傳)又以陸機在中書,疑九錫文、禪位詔皆機所作,遂收機,成都王穎救之,得免。(機傳)而鄒湛傳,謂「趙王倫篡逆,湛子捷與機共作禪文。」則九錫文必是機筆也。
桓溫病,求九錫文。朝廷命袁弘為文,以示王彪之,彪之歎其美而戒勿示人。謝安又屢使改之,遂延引時日,及溫死乃止。(彪之傳)
桓元篡位。卞範之及殷仲文預撰詔策,其禪位詔,範之之詞也,九錫文則仲文之詞也。(見範之、仲文傳)
此皆見於各史列傳者。
至於曹丕授孫權九錫、孫權加公孫淵九錫、劉曜授石勒九錫、石弘授石虎九錫、石世授石遵九錫、苻登授乞伏乾歸九錫、姚興授焦縱九錫,其文與作者俱不可考,然亦可見當時篡亂相仍,動用殊禮,僭越冒濫,莫此為甚矣!
漢書武帝紀「諸侯貢士得人者,謂之有功,乃加九錫。」張晏註曰「九錫,經無明文。周禮以為九命,春秋說有之。」臣瓚曰「九錫備物,霸者之盛禮。」然皆不言九錫出處。據後漢書章懷註,謂「九錫本出於緯書禮含文嘉。一曰車馬,二曰衣服,三曰樂器,四曰朱戶,五曰納陛,六曰虎賁,七曰斧鉞,八曰弓矢,九曰秬鬯(祭酒)。」案周制本有錫命之禮,如詩、左傳所載「釐爾圭瓚、秬鬯一卣(酒器,寬口、大肚、有蓋、有提梁。),彤弓矢千」是也,緯書仿之而演為九耳。
一人二史各傳
一人而傳於兩史。
(後漢與三國)
如後漢之董卓、公孫瓚、陶謙、袁紹、劉表、袁術、呂布等。當陳壽撰三國志時,以諸人皆與曹操並立,且事多與操相涉,故必立傳於魏志,而敘事始明。劉焉乃劉璋之父,其地則昭烈所因也,欲紀昭烈,必先傳璋,欲傳璋,必先傳焉,故亦立其傳於蜀志之首。
及范蔚宗修後漢書,則董卓等皆漢末之臣,荀彧雖為操畫策,而心猶為漢,皆不得因三國志有傳,遂從刪削。所以一人而兩史各有傳也。
(晉與宋)
此事惟晉、宋二書,界限最清。緣沈約修宋書,以劉毅、何無忌、諸葛長民、魏詠之、檀憑之等,雖與劉裕同起義,而志在匡晉,初非宋臣,故不入宋書。及唐初修晉書,遂為毅等立傳,自無複出之病也。
陶潛隱居完節,卒于宋代,故宋書以為隱逸之首,然潛以家世晉臣,不復仕宋,始終為晉完人,自應入晉書內,故修晉書者,特傳於晉隱逸之末。二史遂並有傳,此宋書之借,而非晉書之奪也。
(南北史)
至李延壽作南北史,係一手編篡,則南人歸北,北人歸南者,自可各就其立功最多之處傳之。而其先仕於某國,則附見傳內,不必再立一傳於某國也。
乃毛修之自宋流轉入魏,後卒於魏,則但立傳北史可矣,而南史又傳之。朱修之自宋入魏,後又逃歸,以功封南昌縣侯,則但立傳南史可矣,而北史又傳之。以及薛安都、裴叔業等,莫不皆然。何其漫無裁制也!
(隋與唐)
又裴矩在隋朝,事蹟甚多,且隋書矩傳內已敘其入唐仕宦之處,則唐書不必再傳矣,而又傳之,亦贅。
晉書
唐初修晉書,以臧榮緒本為主,而兼考諸家成之。今據晉、宋等書列傳所載諸家之為晉書者,無慮數十種。
其作於晉時者:
武帝時,議立晉書限斷。荀勖謂「宜以魏正始起年。」王瓚「欲引嘉平以下朝臣盡入於晉。」賈謐「請以泰始為斷。」事下尚書議,張華等謂「宜用正始。」從之。(賈謐傳)武帝詔「自泰始以來,大事皆撰錄,秘書寫副。後有事,即依類綴緝。(武帝紀)此晉書之權輿也。
自後,華嶠草魏、晉紀、傳,與張載同在史官。永嘉之亂,晉書存者五十餘卷。(嶠傳)
干寶著晉紀,自宣帝迄愍帝,凡二十卷,稱良史。(寶傳)
謝沈著晉書三十餘卷。(沈傳)
傅暢作晉諸公敘讚二十二卷,又為公卿故事九卷。(暢傳)
荀綽作晉後書十五篇。(綽傳)
束皙作晉書帝紀十志。
孫盛作晉陽秋,詞直理正。桓溫見之,謂其子曰「枋頭誠為失利,何至如尊公所說?若此史遂行,自是關君門戶事!」其子懼禍,乃私改之。而盛所著已有二本,以其一寄慕容雋。後孝武博求異聞,又得之,與中國本多不同。(盛傳)
王銓私錄晉事,其子隱遂諳悉西晉舊事。後與郭璞同為著作郎,撰晉史。時虞預亦私撰晉書,而生長東南,不知中朝故事,借隱書竊寫之。庾亮資隱紙筆,乃成書。隱文鄙拙,其文之可觀者,乃其父所撰;不可解者,隱之詞也。(王隱傳)
習鑿齒作漢晉春秋,起漢光武,終晉愍帝。於三國之時,則以蜀為正統,魏武雖承漢禪,而其時孫、劉鼎立,未能一統天下也,尚為篡逆,至司馬昭平蜀,乃為漢亡而晉始興焉。(鑿齒傳)
其晉以後所作者:
宋徐廣撰晉紀十六卷。(廣傳)
沈約以晉一代無全書,宋泰始中,蔡興宗奏約撰述,凡二十年,成一百十卷。(約傳)
謝靈運亦奉敕撰晉書,粗立條流,書竟不就。(靈運傳)
王韶之私撰晉安帝春秋,即成,人謂宜居史職,即除著作郎,使續成後事,訖義熙九年。其序「王珣貨殖,王嶔作亂事。」後珣子和貴,韶之嘗懼為所害。(韶之傳)
荀伯子亦助撰晉史。(伯子傳)
張緬著晉鈔三十卷。(緬傳)
臧榮緒括東、西晉為一書,紀錄志傳,共一百十卷。(榮緒傳)
劉彤集眾家晉書,註干寶晉紀為四十卷。(劉昭傳)
蕭子雲著晉書一百十卷。(子雲傳)
此皆見於各傳者。
又唐書藝文志所載晉朝史事,尚有:
陸機晉帝紀、劉協注晉紀、劉謙晉紀、曹嘉晉紀、鄧粲晉紀及晉陽秋、檀道鸞晉春秋、蕭景暢晉史草、郭季產晉續紀、晉錄之類,當唐初修史時尚俱在,必皆兼綜互訂,不專據榮緒一書也。
晉書二
論晉書者,謂「當時修史諸人,皆文詠之士,好採詭謬誶事以廣異聞。又史論競為豔體,此其所短也。」
然當時史官如令狐德棻等,皆老於文學,其紀傳敘事,皆爽潔老勁,迥非魏、宋二書可比。而諸僭偽載紀,尤簡而不漏,詳而不蕪。視十六國春秋,不可同日語也。
其列傳編訂,亦有斟酌。
如陶潛已在宋書隱逸之首,而潛本晉完節之臣,應入晉史,故仍列其傳於晉隱逸之內。
愍懷太子妃王衍之女,抱冤以死,而太子妃不便附入后妃傳內,則入之於列女傳。
此皆位置得當者。
各傳所載表、疏、賦、頌之類,亦皆有關係。
如劉實傳載崇讓論,見當時營競之風也。
裴頠傳載崇有論,見當時談虛之習也。
劉毅傳載論九品之制有八損,李重傳亦載論九品之害,見當時選舉之弊也。
陸機傳載辨亡論,見孫皓之所以失國也。豪士傳,見齊王冏之專恣也。五等論,見當時封建之未善也。
傅元傳載興學校、務農功等疏,固切于時政也。
段灼傳載申理鄧艾一疏,閻纘傳載申理愍懷太子一疏,以二人皆冤死也。
江統傳載徙戎論,固預知劉、石之亂,尤有先見也。
皇甫謐傳載釋勸論,見其安於恬退也。篤終論,見厚葬之禍也。
摯虞傳載思游賦,見其安命也。今尺長於古尺論,見古今尺度之不同也。
束皙傳載元居釋,見其淡於榮進也。
潘尼傳載安身論,見其靜退也。釋奠頌,有關儲宮之毓德。乘輿箴,有關帝王之保治也。
潘岳傳載閒居賦,見其跡恬靜而心躁競也。
郭璞傳不載江賦、南郊賦,而獨載刑獄一疏,見當時刑罰之濫也。
左貴嬪傳載愁思文、楊皇后誄、納繼室楊后頌,以左芬本以才著也。
張載傳載七命一篇,亦以其文人而著其才也。
衛恆傳載書勢一篇,以恆本工書,且備書法之源流也。
惟劉頌傳載其所上封事至七、八千字,殊覺太冗。
張華傳載鷦鷯賦,殊覺無謂。華有相業,不必以此見長也。
元帝紀後,敘其父恭王之妃夏侯氏通小吏牛金生帝,而夏侯太妃傳內不載,諱其醜於傳而轉著其惡於紀,亦屬兩失。
苻堅載記後附王猛、苻融二人,以其為堅功臣也。苻朗不過一達士,亦附一傳。苻登載記後又附一索泮。據泮傳,又未嘗仕於堅與登也。此二傳殊贅。
姚興載記,忽敘西胡梁國兒作壽冢,每將妻妾入冢讌飲,升靈床而歌。此於興有何關係?而拉雜及之!
毛德祖為宋功臣,宋書已立傳。唐修晉書自不必以宋臣附晉臣之內。乃毛寶之傳後,又敘德祖事甚詳,蓋本毛氏家傳鈔入之,而未及刪節也。
隱逸中夏統一傳,非正史記事體,蓋當時人另作夏統別傳,如五柳先生傳之類,晉書遂全錄之,不復增損。閱史者靜觀,自別之也。
王導陶侃二傳褒貶失當
晉書惟王導、陶侃二傳,褒貶頗為失中。
導為元帝佐命功臣,歷事三朝,以弘厚鎮物,固稱賢相。
當元帝初政時,其從弟敦,憚帝賢明,欲更以所立,導固爭乃止。其後敦以討刁協、劉隗、戴若思為名,稱兵向闕。導率群從,待罪闕下,帝亦諒導之心,曰「導大義滅親,可以吾安東時節假之。」(導傳)是其心固信於君也。
孔愉在帝前,極言「導忠賢,有佐命之勳。」(愉傳)周顗亦極言「導忠誠,申救甚力。」(顗傳)是其心又信於友也。
然當敦入石頭,王師戰敗。
敦問導曰「周顗、戴若思當登三司也?」導不答。
又曰「若不三司,便應令僕耶?」導亦不答。
敦曰「若不爾,正應誅耳!」導亦無言。
敦遂誅周、戴。(顗傳)
又王彬數敦曰「兄抗旌犯順,將禍及門戶。」敦大怒,欲殺之。導在坐,勸彬謝。彬竟不拜。
是導之於敦,情好甚密,既不阻其稱兵,反欲借敦以誅除異己。
蓋渡江之初,王氏兄弟布列中外,其勢甚大,當時有「王與馬共天下」之謠。帝心忌之,特用劉隗、刁協、戴若思等為腹心,排抑豪強,疏忌王氏。刁、劉等勸帝出親信以鎮方隅,乃用譙王丞為湘州,隗及若思為都督,隗、協并請盡誅王氏。(隗等傳)是以不惟敦惡之,即導亦惡之。而是時敦亦未敢遽有篡奪之舉,觀其申雪導枉一疏,全以刁、劉等為詞。甘卓自襄陽將襲敦,敦聞之曰「甘侯慮吾危朝廷耶?吾但除姦凶耳!」(卓傳)此敦初次起兵,專欲除刁、劉、戴數人,正與導意相合。
其後敦再起兵,時病已危篤,與兄含偕行。導與含書曰「兄此舉,謂可如往年大將軍乎?往年姦人亂朝,人懷不寧,如導之徒,心思外濟。」(敦傳)此直自吐衷懷,謂敦之誅刁、劉,與己意同也。
又敦初次起兵時,兵至石頭。周札守石頭,即開門納之。以是敦兵勢盛而王師敗。敦後又忌札宗強而殺之。敦死後,札家請雪,卞壼等以札開門延賊不宜雪,導獨曰「札在石頭,知隗、協亂政,信敦匡救,開門延之,正以忠於社稷。」(札傳)
是更以敦之稱兵,為匡救朝廷之失。可見是時導雖不欲敦移國祚,而欲敦誅刁、劉等,則其肝膈本懷。
夫帝即偏信刁、劉,疏外王氏,豈遂可肆其威脅乎?顗之論曰「人主非堯舜,豈能無失?人臣遂可舉兵正其失耶?」此論最為嚴正。則導之幸敦舉兵以除異己,安得尚稱純臣也?
且導之可議也,更不止於此。
導輔政,委任群小趙允、賈宣等。陶侃嘗欲起兵廢之,庾亮亦欲舉兵黜之。(亮傳)
桓景諂導,導昵之。陶回謂「景非正人,不宜親狎。」(回傳)
成帝每幸導第,猶拜導妻曹氏,孔坦甚非之。(坦傳)
蘇峻賊黨匡術,嘗欲殺孔群,或救之,得免。後術既降,與群同在導坐,導令術勸群酒,以釋前憾。群答曰「群非孔子,厄同匡人,雖陽和布氣,鷹化為鳩,而識者猶憎其目。」導有愧色。(群傳)(魯之陽虎嘗暴匡人,孔子過匡,匡人以孔子狀類陽虎而止之,拘焉五日。)
此亦皆導之弛縱處。
而晉書導傳論,至比之管仲、孔明,謂「管仲能相小國,孔明善撫新邦,撫事論情,抑斯之類也。提挈三世,始終一心。稱為仲父,蓋其宜矣。」又於劉隗、刁協傳論,謂其「專行刻薄,使賢宰見疏,以致物情解體。」是轉以激變之罪坐劉、刁,而導無譏焉,殊未為平允也。
至陶侃生平,惟蘇峻、祖約之反,侃以不與顧命、不肯勤王,經溫嶠等再三邀說,始率兵東下,此是其見小不達大義之處。其他則盡心於國,老而彌篤。朝廷加以殊禮,侃固辭。又因病上表去位曰「臣少長孤寒,始願有限。」云云。未沒前一年,已遜位歸國,佐吏苦留之,不果。及疾篤將歸,以後事付右司馬王愆期,出府門就船,顧謂愆期曰「老子婆娑,正坐諸君輩。」(吾流連未去,正為爾等。謂遜位歸國,佐吏苦留之。)(侃傳)是可見其其超然於權勢矣。本傳亦云「侃季年常懷止足之分,不與朝權。」而傳末乃云「侃嘗夢生八翼上天門,至第九重折翼而墜。後督八州,據上流,握強兵,有覬覦之志,每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傳論亦謂其「潛有包藏之志,顧思折翼之祥。」悖矣!是直謂其素有不臣之心,因一夢而不敢也!
於導則略其疵累而比之管、葛,於侃則因一夢而懸坐以無將之罪,豈非褒貶失當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