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湖心遇险记

作者:史健秋    更新时间:2016-01-13 11:10:54

秀莪实在不习惯庙里的生活,这里的日常起居和世俗人家有着很大的差别,庙里的清规戒律颇多,一切都得循规蹈矩,半点差池不得,对秀莪这样娇生惯养任性随意惯了的大小姐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如坐针毡一般的。

一日之计在于晨,连寺庙里也是遵行着这一约定俗成的法则。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尼姑们就在晨钟的催促下起来做早课了,秀莪睡觉一向很惊醒,被吵醒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躺在那里辗转反侧了一会,索性跟着起了身。她不是信众,因此不用去大殿里诵经,但是这么干坐在那里也实在很无聊,这个时候丽莺还睡得很香,她倒是既来之则安之,很有适应能力,这可能与她自小没受到长辈的宠惯有关,这样也好,越不起眼的生命,越是具有顽强的品质。

静坐在那里,思绪如潮水般一起涌来,让秀莪脑子里乱哄哄的!这几天发生了太多出人意料的事情,令她猝不及防疲于应付,海蓝表哥船屋藏尸虽然匪夷所思,但是她还能够理解,因为那是源于他对爱妻青莲深深地爱恋,可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女儿狠下毒手呢?这一点她就是想不明白!“源于痛恨翠玉之故,他不喜欢丽莺也就罢了,为什么还非要置她于死地呢?莫非是文飞遭遇到了不测?只有那样,他才会对丽莺如此绝情,他一定是把过错错怪在了丽莺的头上。其实恰恰相反,倒是那个他宠惯着的混世魔王文飞才是始作俑者,要怪要怨应该冲着他去才是,他就是死了也怨不得别人,完全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倒是连累可怜的丽莺跟着倒霉,差点赔上小命!”

秀莪当即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思想太邪恶,文飞那孩子虽然淘气了一些,但是也还没有到要咒他死的地步,所以秀莪赶紧要自己驱赶开这个不吉利的可怕念头,可是这念头却偏偏很顽固,总是盘桓在她的心头不肯消散。仔细一想,她又觉得这个想法不是没有根据的臆想,“要是文飞好端端的回来了,海蓝表哥何至于那样失去理智呢?也许就是因为他的爱子不幸罹难了,才让他发了疯,才让他差点犯下那灭绝人性的错误!”

“表姑,你怎么起来了?”丽莺抬起头,眯着那双依旧有些儿肿泡泡的眼睛问道。

秀莪开头没有听见,待丽莺一骨碌爬起来再问时,她才惊异道:“咦,你怎么起来了?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吧。”秀莪走过去帮她复又睡睡好。

“表姑不睡,丽莺也不再睡了。”说着,她又要翻身而起,又叫秀莪摁下去了。

“丽莺乖,再睡一会儿好吗?听表姑的话。”秀莪吻吻她的额头,轻拍着她说道,一面开始哼着小曲,把她完全当成了奶孩子对待了,不过说实在的,这孩子的确需要得到这样的关怀,来补偿她幼年缺失的关爱,来抚平她心灵深处的创伤。

丽莺到底是个孩子,正处于身体长发的阶段,很需要充足的睡眠,再说此时有秀莪的庇护,她身心得以放轻松,很快就合上沉重的眼皮又睡过去了。秀莪在边上陪了她一会儿,然后才轻手轻脚地走开,去一边坐着继续思索文家庄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她试着理清它们的因果关系,她还抱着要再一次拯救海蓝表哥的一丝幻想,到时不管会是怎样的结果,总之她曾经为此做出过努力,可以问心无愧了。

等丽莺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了,她睡了一个好觉,眼睛有些消肿了,神情已经基本上恢复了常态,表面看起来她已经走出了丧母及被父亲赶出家门流离失所的阴影,但是秀莪知道并不是那样的,其实她的心里依旧在痛苦着,只是不想让秀莪看到罢了,她不想让自己的痛苦影响到别人,她的懂事令秀莪的心里越加地难受,这样乖巧的孩子却偏偏命运多舛,老天真是不公的狠!

张士勋在丽莺睡觉期间已经来过了,给他们带来些点心,问问情况之后又急匆匆赶到医馆去了,他毕竟是那里的馆长,是病家依仗信赖的主治医生,少了他不行。他约秀莪中午带丽莺一起到素食馆吃饭,地点依旧选在庙前街上的李记素面馆,那里离济世西医馆近。

之所以选择素面馆,也是为了遵守庙里的规矩,住在庙里,自然要禁荤腥,不管是不是佛的信徒,对地主表示尊重却是做人最起码的准则,何况那毕竟是佛和菩萨的道场,冥冥中自然具有一种威慑力。

秀莪带着丽莺赶到那里的时候,张士勋早已经候着了。

“七舅公公好!”丽莺甜甜地叫道。

“好好,丽莺真乖!”他将她们领到预定好的座位上面,然后问道,“告诉七舅公公,丽莺想要吃什么?”

“丽莺随表姑的,表姑吃什么丽莺就吃什么。”

“这样的回答不作数,要是你表姑吃铁,你也吃铁呀?”张士勋成心打趣道,一面拿眼睛睨着秀莪,一面呵呵笑着。

“你才吃铁呢!我没有那么好的牙齿,铁只对你的胃口,难怪你铁石心肠,那都是吃铁吃出来的!”秀莪不吃亏,就是一连串的还击。

丽莺看两个大人斗嘴着实有趣,忍不住捂了嘴吃吃偷笑。秀莪他们见她笑了,越加的贫嘴起来,因此这餐饭他们吃得很愉快。饭后,张士勋陪着他们在街上逛了一会,进布店给丽莺选了些好看的布料,然后又去裁缝铺给丽莺量身做了几件衣服。

秀莪走着说是累了,定规要去张士勋的家里歇一歇。张士勋便带她们打后门进了家,这样就不会被医馆里的同事看见了,省得再被他们奚落一番。

秀莪依旧坐在上次坐的那张椅子里,张士勋赶紧端茶递果品,比上次殷勤周到多了,那次是他故意要冷着秀莪,这次他们的关系已经明确,他们如今已是心心相印热切爱着彼此的一对恋人,今非昔比,情景和气氛自是大大的不同了。

“还记得上次你怎么待我的吗?”秀莪旧事重提,故意这么说道,她就是要同张士勋闹着玩。

“上次,什么上次?我怎么记不得了呢?”张士勋打着哈哈,装着不懂的样子。

“明知故问!”

“嗯?什么?我怎么一点不记得了?”

“你坏好了,我记着你呢!”秀莪装着生气。

丽莺还当她真生气了,连忙跑过去哄她。

秀莪忍住笑,附在她的耳朵上说道:“表姑没有生气,是成心同你七舅公公闹着玩的,他好玩,我们一起欺负他!”丽莺听了,捂着嘴“咯咯”直笑。

秀莪坐一会之后,就坐不住了,她要求到张士勋的卧房里看看。

“事先申明,看了之后别失望就好。”张士勋严肃地说道。

“不是猪圈狗窟就不会失望!”秀莪也严肃地回道。

他们进了屋,秀莪还真是吃了一惊,没有想到一个单身男人的卧室竟是这样的整洁,窗明几净且不去说它,一切的成设布置都是那样的规整,床上用品色泽淡雅,都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只有一只墨水瓶,所有的书、报、杂志都放置在书橱里的特定位置上;博古架上摆着的几件精美古玩也是纤尘不染,从而可以看出屋主人爱干净已经到了近似于洁癖地步,秀莪可不同,她一向大大咧咧惯了,瞧见这情形难免有些拘谨。

“怎么样,没成猪圈狗窟失望了吧?”张士勋玩笑道。

“你这里也太干净了,让人不敢踏足。”秀莪转身离开,她心里竟起了异样的感觉,对张士勋的洁癖生出了怕意,他们的性格如此不同,以后真要生活在一起时,只怕会为此生出一些龃龉。

“奇了,难道干净了倒不好吗?”张士勋一把拉住她问道。

“好是好,只是我这人怕拘束,像我这样丢三落四,到时岂不讨你烦!”秀莪实话实说,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张士勋听见这话倒笑了,他知道秀莪又在耍小孩脾气。

“我喜欢整洁同工作不无关系,医生整天同病人打交道,对细菌病毒给人体造成的伤害深有感触,自然而然地就养成了这一生活习性。你放心好了,我不会霸道到要你改变自己的,说不定到时我还随了你的性呢,呵呵,那样的话,我们的家岂不真成了猪圈狗窟了嘛!”

秀莪笑着作势要来打他,他便跑着躲闪,惹得丽莺乐哈哈。这场景恰似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和蔼可亲的爸爸妈妈带着宝贝女儿正在嬉戏。

吵闹够了,秀莪才又坐下来歇息,张士勋红光满面乐颠颠地坐在对面望着她眉目传情,秀莪也回以柔情,一切尽在不言中。要不是碍着丽莺就在面前,这对正在热恋中的情侣更不知如何亲亲我我甜甜蜜蜜呢。

“对了,我倒想起来一桩事情。士勋,你一直在劝海蓝表哥,他说起过文飞的情况吗?”秀莪突然问道。

“唉,惨呀!要不是你问起,我真不愿意提起这事。”张士勋摇头叹道,他的脸上即刻被悲伤笼罩住了,眼睛里竟然泛起了点点泪花。

秀莪一看这情景,心里也就明白了,此时此刻她倒后悔问起了这话。她瞥见笑容已经从丽莺的脸上消失了,换之的是惊恐和哀伤。

“那孩子已经死了,海蓝在下游寻回的是他的尸体。”张士勋强忍着悲痛说道。

“我已经猜到了,难怪表哥会那样了。”秀莪心里也不是滋味,虽然她一点也不喜欢文飞这个孩子,但她依旧为他惋惜,毕竟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瞬间殒灭了,何况那还是她海蓝表哥的心头肉啊,是现实中维系他和青莲的一条最真实的纽带,现在,这条纽带也断了,岂不让他更加迷茫,更加无助吗!她开始可怜起自己的表哥来,觉得他真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了,此时她多么想要对他伸出援手,多么想要慰藉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呀!

“那天他对丽莺那样做,那是他太过悲伤的缘故,失子惊疯了!丽莺,你要原谅你爹爹,如果他神智清醒的话,绝不会对你那样的。”张士勋对丽莺说道。

丽莺泪眼汪汪地直点头,她为飞哥哥的死而难过,他毕竟是她的哥哥呀,她更为哥哥的死感到害怕,她知道爹爹永远都要记恨她了,他一定希望死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飞哥哥。这可怎么办呢?这一刻,她倒真希望死的那个人是她了,这样爹爹就不会这样难过,这样娘也不会为了救她而死了。想着想着,她就哭了起来。

“丽莺乖,丽莺不哭。”秀莪忙着劝哄。

“我不要飞哥哥死!”丽莺哽咽道。

秀莪和张士勋不知道怎样回答丽莺才好,因为谁都不想文飞死,但是现在他却死了,死的突然,死于一场意外,而且这意外还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与任何人都搭不上关系,相反丽莺还差点成为他的牺牲品。不过人死了总是令人悲哀的,何况他还那么小,美好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呢。

“丽莺不哭,你飞哥哥是去看他娘了,和丽莺没有关系。”秀莪只能这么说道,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怕引起丽莺的误会,要是她也想她娘了呢,难不成也要死吗?幸好丽莺没有再深究下去。

等丽莺的情绪稳定下来,张士勋才到前面去为病人诊病了,临走之时,他要秀莪带丽莺在他屋里多歇一会儿,这样一下午的时间才好打发得快一些。既然秀莪白天不肯呆在庙里,又不能老在外面瞎逛,也只好窝在张士勋的小屋子里了,这样倒是方便他们见面,忙的时候,张士勋便上前面去给病人瞧病,乘空闲之际,他又会赶紧回后面来陪她们。在这里,秀莪慢慢地便有了主妇的感觉,她已经开始试着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了,甚至还设想着以后要怎样改变布置这儿。

既然和张士勋相恋了,到时才不管她妈是否同意呢,只要他肯娶她,她就会义无反顾地嫁给他。既然要嫁给他,自然就得同自己以前的生活道别了,幸好她倒不是十分留恋大都市的繁华,她向来对那些车水马龙歌舞升平的胜景不怎么感兴趣,她总觉得自己和那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她的骨子里似乎有些隐士的情结,就喜欢过那种不问世事,不求功名利禄,随心所欲,悠闲自得,逍遥自在的小日子,这也就是她之所以喜欢这个小镇子的原因,这里有山有水,景致优美,气候宜人,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有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正合她心中的向往和追求,她觉得自己原本就属于这里,现在回到这里来,就是来圆自己的梦想。

秀莪已经抱定要同张士勋在这里生活一生一世的决心了。

“丽莺,你们那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怎么想起来往湖心那里划的呢?那个地方别说是小孩子了,就是那些水性好的大人都不敢去呢!我老是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文飞那孩子是顽劣了一些,总不至于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吧,你能对表姑大致说一说那天的情形吗?”秀莪为了打发时间,更为了消解心中的疑惑,忍不住问丽莺。

“那个时候我正要上表姑这儿来,刚巧遇上了飞哥哥,”丽莺颦着眉头,苦着脸回忆道,“他要我同他一起去湖上钓大鱼,我不肯,他强拉了我便走,我拿手去推他,他死也不松手,我急得哭,他就骂我。我被他拖上船,他逼着我划船,划到湖中去。我不肯,他就在船上跳,说要把船摇翻了,让我去喂鱼虾。我吓得要命,只好用劲地划。划呀划呀划,划了好久好久,我们才划到一处没有人的地方,飞哥哥这才让停下来,他拿起鱼竿,坐到船头去钓鱼,可是他一条鱼也没有钓到。飞哥哥很恼火,又逼着我把船划往别处,还是没有钓到。我求他回去,他只是不肯,任我怎么哭也没有用,他还说要是我再哭,就真的把我推到湖里去喂鱼虾了。就这么着,我们越划越远,后来飞哥哥自己也害怕了,要我往回里划,可是可是……”说到这里,她瘪瘪嘴又嘤嘤地哭了起来,她哽咽着说道:“可是我们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家了,我们不晓得家在哪个地方,不晓得应该往哪里划了,四面都是水,就是见不到一个人影子,我们喊破了嗓子,也没有一个人来救我们。我们俩急得没法子,只好东划划再西划划,飞哥哥开头还嘴硬,后来也吓得哭了起来,我们俩坐在一起哭。没法子回家,我心里急死了,我知道表姑不见我去,会着急的;眼见着天就要暗了,我要是不回去,夜里谁来照看我娘呀!我忍不住埋怨了飞哥哥一句,这一次他倒没有发火,他哭着承认是他不好,还说以后他再也不会这样了,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死死地攥着不放,他说他好害怕,一面拿身子紧靠着我,我也好怕呀,却不敢和他靠得太近,我怕他会突然翻脸发脾气。我和飞哥哥后来都没有力气再划船了,我们只好由着小船在水里漂荡。飞哥哥第一次对我这么亲,他对我说回去后,他再也不欺负我了,他要做我真正的哥哥,他还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给我吃,我不要,他硬塞进了我的嘴里,他说他有好多糖,回去后也要分给我吃,我谢谢他,他还笑着说不谢。我真喜欢那个时候的飞哥哥,他要是一直都这样该多么好!后来,湖上开始刮风下雨了,我们的小船摇得很厉害,我和飞哥哥都吓得要命,都死死地抓住船边边,深怕船翻了掉下去,我和哥哥都不会水,掉下去就没命了。风和雨越来越大,电好亮,雷好响,我们的船被浪一会儿掀上半空,一会儿又跌下来,还不停地打着转转,我们都吓得要死,拼命地叫救命,后来,我们的小船还是被掀翻了,我和飞哥哥都掉到了水里,我记得自己只喊了一声救命,后面的事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丽莺叙述起这段往事时,依旧心有余悸,眼里满是恐惧,让秀莪看着于心不忍,后悔不迭,照理还应该想法子让丽莺忘记这段痛苦的记忆呢,而她却偏偏让她去回忆,这不是存心在加深她对这段可怕经历的印象吗!

“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丽莺接着说道,“看见的是一些不认识的人,他们对我说是他们救了我,我问他们飞哥哥呢?他们说不知道,没见着。我急得求他们快去救救飞哥哥,他们答应了,但是,就是没有看见他们把飞哥哥救回来,后来,他们就把我送回了家。才回到含香院,不一会表姑您就来了,看见表姑,我光顾着高兴了,倒忘了问一问飞哥哥回来没有,后来,后来爹爹就来了……”

丽莺的声音轻了下去,后来的事情也不用她再说了,秀莪自己就是亲历者。

秀莪将丽莺搂在怀里,吻着她的脸颊,一边叹息道:“可怜的孩子!”这话既是安慰丽莺说的,又是针对文飞说的,显而易见文飞这孩子没有丽莺走运,他没有能够逃过这场他自己造成的劫难,他更想不到他的死会给他的家庭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因为他不仅仅是他父亲的心头肉,他还是文家庄的少主人,文家庄的未来都寄予他的身上,然而,他这一死,文家庄的未来顿时变得暗淡无光了,一场翠湖的风雨,就这样撼动了老文家的根基,如果海蓝表哥能够坚强振作起来还好些,只有他好起来,重新娶妻生子,文家庄才会再有起色,不然,这座古老的大庄园就会跟随着它的末代主人一起走向毁灭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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