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华灯初上的时候,程沧中不慌不忙地走进家门。这是一幢座落在绿树花丛中的两层小楼,八室三厅四个阳台。严格地说,这不是程沧中的家,而是梁胜前的家。
梁锦华一见程沧中,就埋怨:“你坐的哪趟车?这么晚才回来?”
“无锡的两件事,总得处理完了再上车吧?”程沧中拍拍儿子的肩,又看一看妻子,“我哦,好多次出差,都被你提前结束。”
“吃饭吧,先吃饭。”梁胜前说着,让保姆摆上饭菜。
梁锦华边吃边把“谷雪打伤儿子”的过程说了一遍,梁胜前不时插几句,而程予高,只是心不在焉地吃几口,仍然不发一言。
程沧中“嗯,哦”地应着,对儿子的“轻度脑震荡”不很相信——去年,他们厂里一个工人被楼上掉下的花盆砸得血流满面,也不过是轻度脑震荡。
饭后,保姆端上了三杯茶和一罐可乐。程沧中替儿子打开了拉罐,程予高却不动,没有碰那可乐。
梁锦华把下午在区教育局**长平衡下的初步解决方案告诉丈夫:一、谷雪向学生家长道歉;二、谷雪在教师会议上做检讨,但检讨书不放入档案;三、取消谷雪局先进工作者、区优秀共青团员的称号,免去谷雪初一年级组长和市教委C16课题组组长的职务;四、谷雪一年内不参加教师考评,扣除其一年的奖金;五、由学校、谷雪分别赔偿程予高2万元、1.6万元。
“不!”程予高一下站起身,怒气冲冲地看着梁锦华。
“不什么?不什么?”梁锦华也站起身,双目寒光毕露,“你被她打伤了,反而不要妈帮你?你到现在,还想拍谷雪的马屁,啊?”
梁胜前咳嗽两声,说:“都坐下,坐下。我说,这方案的第二、第三、第四条,是根据市教委、区局有关规定必须这么做的。第一条么,那个老师已经道歉了。”
“慢,慢。”梁锦华侧眼盯住梁胜前,“爸,我坚持要学校给谷雪记大过,您怎么同意不处分?”
“我也认为,应该处分的。”梁胜前双手捂住茶杯,“但是,你们的宝贝儿子,给了我一张纸条。”
“纸条呢?”梁锦华问。
“撕了。”梁胜前答道。
“写的什么?”
“我写的是,”程予高又一次站起身,“我不要谷老师道歉!我反对处分谷老师!你们非这样做,我回家就跳楼!”
梁锦华气得两眼发绿:“喝,你跳楼?威胁大人啊?喝,这里二楼跳不死人,你有本领上金茂大厦往下跳!呸!我前世作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不识好歹的儿子!”
“好了好了,锦华,瞎说什么呢!”程沧中把儿子揽到身旁。
“我就这么说!”梁锦华蛮不讲理,“程予高,我告诉你,你要跳楼死了,我就上法院告你那个谷雪老师,非判她刑不可!”
“那你的意思,”程沧中抓着桌子的两个角,“不同意这个解决方案?你一直闹下去?闹一年、两年、三年?”
“闹,就闹就闹,不处分,太便宜她了!”梁锦华恶声恶气地说。
程予高呼呼地喘着,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忽地,他抓起可乐罐,傻笑,随即把可乐倾洒在地板上。
程沧中赶紧抢过儿子手里的可乐罐,回过头,愤恨地怒视梁锦华。
梁锦华见儿子失态,心中害怕起来。她吐口气,坐下来,转头去看父亲。
“算啦,”梁胜前摩一摩茶杯盖子,“就这解决方案,就够那个谷雪受的。算啦,锦华,你别逼了那老师,还逼儿子。”
梁锦华嘟噜几声,说:“那,我就同意吧。沧中,你如果同意,就和赵校长联系一下,后天下午去拿钱。”
“你去拿钱吧,我厂里还有事。”程沧中摇头。
“我不去,我一见赵校长就来气,一见那个陆副校长,浑身不舒服。”梁锦华其实怕见陆钰山。
“我厂里,真还有事。债务、人员安置,等等。”
“你这个手工艺品七厂,宣告破产两年多了,还有多少事?”梁锦华喉咙又响了,“你这个厂办副主任,大不了是个副科级,操那么多心有什么用?”
程沧中很不舒服地说:“你这个主任科员,正科级,哦,当然比我强得多啊。可你在机关十几年,又做了多少正事?”
“我做正事歪事,你都管不着!”梁锦华拉长了脸。
“看,看你那脸,总是拉着扳着,好象全世界的人,都欠着你的债。你成天说这道那,搬弄是非,跟谁都处不好。”
“我跟谁都处不好?那你当年和我和我爸,怎么处得那么好?”梁锦华反唇相讥。
程沧中一听这话,脑门青筋直跳。他压着声音,说:“没有你妈,我绝对不会进你这个家!”
梁锦华哼哼两声,还要说。
“哎哎,”梁胜前阻住女儿,“你不去,沧中不去,那,只好由我这把老骨头去。”
程沧中喝口茶,看看儿子,想一想,又喝口茶,说:“好吧,我去。”
“爸,您跟我来。”程予高拉一拉程沧中,快步上楼。
程沧中跟着上楼,进儿子的小卧室。
“爸,我不要这个方案。”程予高说着,呜地哭出声来。
“这……”
“爸,我没有脑震荡!”
“没有脑震荡?”程沧中神情复杂,“予高,你啊,你不能随便这么说。有医生的诊断书,外公、妈妈又搞成这样…… 不过,头上给打一下……”
“不是打,是轻轻拍了一下。”
“哦,哦……儿子,你想尽量不伤害谷老师,是吧。”
程予高连连点头,眼泪又不断滴落。
“好,我赞同你的想法。后天,我去跟赵校长、陆校长好好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