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凯扬坐着不动，他听着殷磊说出酒的名字，望着并不能看得太清楚的对方的身形。长期跟着殷磊做事，耳闻目染，多多少少沾染了一点他的思维方式。
今天接到殷磊的电话，他希望这只是个巧合。但是在与殷磊相处，周旋，学习的过程中，巧合是不太多的。更多的巧合，便是殷磊精心布置的每个局。作为豪门世家子女，殷磊没有沾染纨绔子弟的坏习气，相反，他有很多品质精良的爱好。比如，桥牌，高尔夫，看史书，看棋谱，品酒，骑马。所以，柯芷云是非常放心把李凯扬交给殷磊去调教的。只是，柯芷云并不完全了解她的这个外甥。
当听到SPY时，李凯扬心里“咯噔”一下，没来由的，慌了慌神。但他不露声色，静观其变。殷磊走到他身后，双手撑在构成直角的沙发靠背上，俯下身，凑近他耳边，发出了一记低沉的笑声：“查我啊？”两人的脸颊相隔不到十厘米，在漆黑一片的混浊场景中，这样的距离非常暧昧。李凯扬望着茶几上的酒瓶，殷磊的脸侧向他，嘴唇的方向对着他的脸颊，但是眼睛没有看他，同样地也盯着茶几上的酒瓶。
夜暮真正地降临了，整个办公室乌黑黑的，两个男人以这样暧昧的姿态对峙着。李凯扬想到了一部电影《风声》，和女友一起看的，当时女友直往他怀里钻。他乐于这样的享受，但这部电影确实让他触目惊心。
现在，他就好像在刑讯室现场一般，除了没有刑具，其他的，无论是现在悄无声息的气氛，还是身心疲乏的挣扎，都具备了。一种莫名的紧张和恐惧感压迫着李凯扬的神经，而一旁的殷磊则完全不动声色。李凯扬忽然觉得，如果不做商人，殷磊完全可以胜任逼供任务，甚至不需要凶器。面对一个如此高智商的对手，李凯扬眼珠子骨碌碌转，他决定不做徒劳的挣扎和解释，而是直面，态度柔和，声音坚定，这便是他长期以来熏陶出来的第一反应。现在不能叫“哥”，而是以家人关心而强硬的口吻告诉他这样做的立场。
“您是殷氏家族的当家人，是华伦集团的掌门人，身边有什么样的女人，至关重要！”李凯扬一字一顿，斗胆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殷磊低沉的男中音再次响起：“这么为我着想，那是我不识时务了！”笃悠悠的态度，魅惑人的声线，依旧帅得令人分心。如果对方是个女人，或许早就被俘虏了。可是这样的声音在李凯扬听来，散发出来的是冷血的恐怖。
殷磊依旧耳语：“查了多少，汇报了多少？”可是声线却逐渐凌厉：“不要挤牙膏似的，否则我会让你变成牙膏，千人刷，万人吐！”
若不是现在的气氛这么紧张，若在平时，李凯扬非被表哥的这句话喷出饭来。他鼻喉处浅浅地被呛了一下，意志力逐层被瓦解，声音力求平静：“第一个认识的女孩子，还是在您读研究生的时候，Nancy Wu，相处了两个月，牵过手，没接吻！”
殷磊转着酒杯，起身往办公桌方向慢慢移位，黑暗中，他点燃了一支烟，屏息静听。
“第二个女孩子，Lily Lin，四年半之前确定恋爱关系，之后分开四年，四年后带回来一个儿子，是殷氏家族的继承人。”李凯扬力争言简意赅，他知道啰里啰唆一大堆，只会让殷磊更加恼火。
殷磊把酒杯放在办公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后，依旧背对着他。
“最近你在三处地方雇了保镖，一个照顾嫂子，一个照顾我小侄子，还有一个照顾嫂子的家。不过，嫂子并不知情。”李凯扬倒也没有遮遮掩掩，竹筒倒豆子都说了。
殷磊的声音倒是有了那么点儿欣赏：“齐全，哪家咨询公司啊？”他一边叼着烟，一边鼓起了掌：“你还知道用障眼法，Nancy Wu，加得好，不错！”殷磊就是这样的人，平时话也不多，更是不轻易表扬别人，但是今天这句赞美的话愣是把李凯扬说出了一身脊背的冷汗。
李凯扬想想自己也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家世也不错，人脉圈子也丰富，只是遇到了殷磊，也只有硬生生被踩在脚下的份儿。沦落到这种地步，他平日的清高和自傲如今不知寄存到了什么地方？他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心里发着慌：“老妈，这回你可把儿子坑苦了，你根本就不了解你的外甥一副什么臭德性！”即便这样，他还是端坐着，哪怕内心的喧嚣已经变得歇斯底里，表面上却还是沉静。只能说，这几年跟着殷磊，收获还是很大的。
面对冷静且睿智的殷磊，李凯扬只得适时低头，在被表哥搞得崩溃之前，他还补充了一句：“基本事项都汇报了，最近安插保镖的事，我想事关重大，所以没讲。”李凯扬顿了顿，喝尽了杯中酒。
“现在了解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了吗？”李凯扬望着那个背对着他的男人，心里是有障碍的，对殷磊他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却令他捉摸不透，所以心里没有底。他想象着殷磊今天必定有一场爆发，因为自己也明白，那个女人对林若岩所讲的话，触怒了殷磊的精神底线，是对他尊严极大的挑衅。他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做好了牺牲的准备，面对这样一个铁血阴冷，深藏不露的角色，一旦爆发，势必如山洪暴发，不可收拾。但是，他必须要让殷磊发泄出来。从表面上看，李凯扬的城府不够深，他曾经一度是一个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做，某些人的帐他可以不买，也不屑。但他内心有一层保护色，这让他非常冷静地在关键时刻有着令人出色且迅速的辨析能力。如同契科夫笔下的变色龙，遇到不同的环境，产生不同的变化，甚至于在保护自己的同时能够为自己彻底翻盘。
“嫂子的表现令我非常震惊，她太过冷静和克制了。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对你不够上心，要么就是爱惨了你！”李凯扬努力镇定着自己。
话音刚落，殷磊迅速转身的时候拿起了桌上的酒杯，朝着李凯扬的方向利落地投掷下去，分贝逐渐高了：“你跟我做事这么久，用这样下流的手段放在我身上，谁把你教成这个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