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子”犹豫了一下,打了个哈欠说:“嗯,真困。”说完便懒洋洋地跟着阿明朝屋子里走去。
阿明在暗地里把“鸭子”悄悄一拉,说:“根本不会有黄鼠狼,老鼠已经捉到了,我亲眼看见的,真的。”
“鸭子”点点头,事实上他并不完全相信。
阿明又说:“就是真有黄鼠狼,这两个戆大也守不到。”
“鸭子”一愣:“为什么?”
阿明笑笑说:“人守在旁边,黄鼠狼还敢来吗?”
“鸭子”忙说:“那我去叫他们回来。”
“不要叫,”阿明拉住了他,“让他们去,两个戆大比你还戆,活该吃点苦头。”
“鸭子”有些不忍心,因为他觉得自己也和他们是一样的想法。现在光让他们二人“吃苦头”,自己却逃避了。
“那么我们……我们做什么呢?”“鸭子”支支吾吾地问,似乎还是希望阿明回心转意,发命令把他们叫回来。
阿明灵机一动说:“我们装鬼叫,吓他们。”
“装鬼叫?”“鸭子”被这个新奇的主意鼓动得兴奋起来,完全忘记了良心上的不安。
可是,他想了想,不由得搔搔头皮问:“鬼是怎么叫的呢?”
阿明说:“人家都讲,鬼叫像小鸭子叫。”
“鸭子”有些不高兴:“这是瞎讲,我不相信。”
阿明不慌不忙地反问道:“那你说,鬼叫像什么?”
“鸭子”的一只手又摸到他的光脑袋上去了。真的,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鬼叫到底该是什么样的,因为,没有任何人真正听见过呀。
阿明笑一笑说:“反正,我们就学鸭子叫吧,学小鸭子叫。”
他说完,就命令“鸭子”躲到离“天塌”不远处的那棵银杏树后面去叫唤。而自己呢,因为得指挥“鸭子”,所以就远远地站在暗处观望。
这时月色很美。透过茂密的树叶所能看到的一片天空上,挤满了星星,一闪一闪地,就像阿明那层出不穷的鬼主意一样放出晶亮而又狡黠的光芒。当“鸭子”的眼睛完全习惯了这儿的光线之后,他看见阿芳和“小姑娘”正蹲在地上,亲热地嘀咕着。但他无法听清楚他们的话语。
“嘎嘎嘎”他试着叫了两声,但是马上觉得这声音太粗,似乎不像小鸭子人们说的鬼的叫声,倒像一只真正的、老得烧不酥的老鸭叫。他怕阿明责怪自己学得不像,赶紧又捏着鼻子尖叫了两声:“叽叽,叽叽”
顿时,这难听的叽叽声穿过夜空,在寂静的田野里发出了回响,把蹲在“天塌”旁边的两个孩子,吓得跳了起来。
“小姑娘”扑过去,一把拉住阿芳的手,但他忽然想到自己是个男的,应该保护阿芳,于是就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怕,不……”
“鸭子”从银杏树后面探出脑袋,见他俩吓得抱成了一团,非常得意,更加放肆地乱叫起来。
还是阿芳镇静,她认真听了听,说:“我爷爷说过,鬼叫就像小鸭子叫,这真有点像呢。”
“可是世……世界上没……没有鬼……鬼的呀。”“小姑娘”哆哆嗦嗦地说。他还想安慰阿芳,给阿芳壮胆,可是他自己上牙磕着下牙,再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不管是鬼还是人,反正,我今天要把他捉住。”阿芳说着,弯腰拾起了几个土块。
突然,她一抬头,望见了“鸭子”恰好探出来的光脑袋。“原来是你呀”她叫起来,一扬手,把土块一个个扔了出去,边扔边追上前去。
“鸭子”一见不好,抱起脑袋就逃,可是他那摇摇摆摆的胖身子怎么也跑不过阿芳结实敏捷的小腿。他很快就被追上了。阿芳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
“阿芳,好阿芳,你放……放了我。”“鸭子”连连讨饶,“我不是……不是故意吓你们,是来叫……叫你们的。”
阿芳松了手,皱起眉头望着他。
“真的,我是特地来叫你们回去的。”“鸭子”舔舔嘴唇,讨好地说,“你们等在这里,黄鼠狼是不敢来的。还是先回去睡觉吧。”
“有这样叫的吗?活见鬼!”阿芳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招呼“小姑娘”回屋去。
这时阿明正躲在一旁,捂着嘴偷偷地笑。说也奇怪,这一来,他刚才心中的委屈和怨气就像烟一样地消散了。当阿芳、“鸭子”和“小姑娘”走进屋里时,他已舒舒服服地钻进了被窝,装作睡着了的样子。没有几分钟,他就真的睡着了,而紧接着,“鸭子”的鼾声也响起来了。
只有阿芳和“小姑娘”还是睡不着。“小姑娘”的铺位正对着窗口,他就翻过身来,把被子披在身上,两只手支着下巴,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口外面。经过刚才这一番折腾,他似乎变得胆大了。他一定要亲眼看着黄鼠狼被捉住。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好像有个看不见的魔鬼吹了口气似的,忽地一下暗了,暗得一切都像掉进了墨缸里,连刚才隐约可见的桌子、微微泛白的四壁和天花板都看不见了,甚至窗外那银杏树的巨影也没有了。黑暗带着一种叫人窒息的可怖的力量扑来,他用力睁眼一望,见是月亮下山了。
忽然,他觉得被子被掀开了,同时身边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一动一动,低头一望,见是阿芳。阿芳钻到他的被子下面来了。
“你,你是女的,不好来。”“小姑娘”忙说。
“这有什么不好来的?”阿芳在黑暗中嘻嘻笑了。
“小姑娘”压低了声音:“‘鸭子’他们要讲的。”
“还讲呢,你听听他们的呼噜。”阿芳在“小姑娘”的耳朵上揪了揪。
确实,这两个好朋友的鼾声此起彼伏,似乎他们在梦中也是形影不离。
“小姑娘”松了口气,阿芳就在他身边趴下来了,也睁大眼睛紧盯着窗外的动静。
外面,风儿不吹,树儿不摇,连小鸟偶尔在梦中扑打翅膀的声音也听不到;大地像一个巨大的没有深浅之分的墨水做的湖。
过了一会儿,阿芳累了,就对“小姑娘”说:“其实黄鼠狼被‘天塌’压住时会发出很响的‘啪哒’声,不看也听得见。我们躺下来好了,只是不要睡着了。”
阿芳一面说,一面翻了个身,把脑袋靠在“小姑娘”带来的一只洁白的枕头上。“小姑娘”也翻了个身,也把头靠在白枕头上。
这时“小姑娘”觉得,有一股热乎乎的奶香味向他扑来,非常好闻。这是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朵花,或是任何一只小动物都没有的味道,而它正从阿芳身上发出来。他嗅着,感到非常清爽,非常愉快,他奇怪为什么过去从来没有嗅到过这种味道。他又想,也许自己的身上也有这种味道,只是从来不注意罢了。因此他向外面侧过身子,把脸埋在臂弯里,闻了闻,但是除了一些轻微的汗味以外再没有别的味道了。而当他翻身向里,脸颊擦着阿芳柔软的头发时,那股奶香立刻又包围了他,使他觉得自己好像沉到了一片温馨的、散发着芬芳的甜蜜的海洋里。
“阿芳。”他轻轻地叫了一声,想把自己这新奇的发现和愉快的感受告诉她。
可是,当阿芳答应了一声,同时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一阵羞涩。他觉得和阿芳说这些话很难为情,所以他只是悄悄地、深深地吸了口气,换了句话说:“阿芳,你……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个故事,一个捉黄鼠狼的故事。我爷爷亲身经历的。”阿芳叽叽呱呱地说,又问,“你要听吗?”
“要听。”“小姑娘”回答。这时他觉得阿芳的声音也像在牛奶中浸过似的,格外的甜蜜和温柔。他觉得她随便讲什么都是好听的。
阿芳开始给他讲故事。这是一个非常生动有趣的故事。当她开始讲第一句的时候,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等我讲完了,就可以听到“啪啦”一声“天塌”倒了,现实的而不是故事中的黄鼠狼被我们捉住了。
可是结果呢,一直到故事结束,周围还是静悄悄的。黄鼠狼好像只是幻想中的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影子。她觉得非常懊恼,叹了口气说:“唉,怎么‘天塌’还不响呢?我真希望、真希望它马上就响啊!你说呢?”
“小姑娘”被她问得一愣,他没有回答阿芳的话。因为他虽然急切地盼着立刻能捉到黄鼠狼,可又怕阿芳马上走掉。对于那个意味着胜利的“啪哒”声,他既希望听到,又希望听不到。最好……最好等一歇歇再听到,黄鼠狼也等一歇歇再来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刻,一声清脆的“啪哒”声,从寂静的夜幕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