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背道而驰

作者:凝_光    更新时间:2015-11-15 16:25:32

卡布在第三天就把自己抓到的鳗鱼送到了乌古娅的村子,一位老者用绳子量了一下那条“咕咕”的长度,并且用一篮子山芋标记了它的重量——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称量工具,完全靠那位老者两手的掂量。完成这套程序以后,那条鱼就被洗剥干净扔进了瓦缸里面,它将被煮成一锅鱼汤,被在场的人分着喝进肚子里,来看热闹的人很多,每个人都能希望自己能喝到一口头鱼熬成的鱼汤,若是能有幸被分到一些鱼骨,那可就更好了。

已经有不少人跑来向卡布祝贺了,各村的头领们这几天都在乌古娅的村子里做客,卡布如此能干,也使得埃博脸上增光不少,他满脸得意的样子,显得比卡布还要高兴。

接下来的第四天,不断地有人从海边回来,拎着自己抓到的最大的鱼走进村子,有几条鱼看上去个头也不小,但是到那位老者那里一“称量”,就不如卡布的那么大了,虽然后来的鱼都没有比过卡布的那条“咕咕”,但是它们都被做成了鱼羹,之前没有喝道鱼汤的人也总算止住了喋喋不休的嘴巴。这时候“捕鱼节”已经接近尾声,到了第五天中午乌古娅就要宣布今年的第一名了,照现在这样看,今年能够和乌古娅一起站上高台的就是卡布了。

我们的拉普希现在在干什么呢?我们上次说道他和蒙科一起捕鱼的时候跌进了海里,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蒙科的家里。

拉普希在海上的表现让蒙科有点失望,居然能被一条鱼吓得晕了过去。蒙科费了老大劲才把他从海上带到了家里。这时候,拉普希看见蒙科的儿子正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

他坐了起来,外面看上去好像是早晨?早晨?他不是中午的时候出去的吗?拉普希出去看了看,没错,他又耽搁了一天。

那位小男孩从屋子里走出去,也跑出来一把拉住拉普希的手,怕他走掉。拉普希看见自己的独木舟还在树林里面,于是蹲下身来对他说自己要去捕鱼,可是无论他说什么,那个小家伙就是不撒手。拉普希无可奈何,四下里望望,没有见到蒙科或他的妻子,他只得坐在屋前的地面上等着他们回来,那个小家伙还一本正经地抓着他的手坐在他的旁边。

拉普希心里面盘算着,自己现在就算是把独木舟划到东滩,也没有多少的时间捕鱼了,明天他就要赶回去,也是不可能出海的了,横竖都是抓不到鱼,心里虽然有些不好受,但是他还能怎么样呢?想通了这些,他也不再烦恼,和蒙科的儿子聊了起来。

蒙科的儿子长得和他的爸爸很像,两只眼睛圆圆的,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虎头虎脑。拉普希问他叫什么,他说他叫托瓦。拉普希把自己平时和妹妹说的话都拿出来放到他的身上,小家伙的嘴巴咧得大大的。

透过树林,拉普希看见蒙科划着独木舟从海上回来,他站了起来,托瓦朝自己的爸爸跑过去。没多久,蒙科就背着一渔网的鱼走了过来。蒙科把渔网放在拉普希的面前,拉普希看到网里面,几条硕大的海鱼躺在那里,有两条的鳃还在一开一合地鼓动着。蒙科抓起了一条鱼,把它递给拉普希。

拉普希不知道蒙科为什么把鱼递给他,想了半天才明白,但是他没有去接,这鱼虽然大,拿回去也能长不少面子,但鱼可不是他抓的。蒙科再三要送给他,拉普希再四地回绝了,而且他还跟蒙科拉手作别,他要划舟回去了。

蒙科见他执意不收,便把鱼拿到了家里面,他让托瓦待在家里,自己把拉普希送了出来。两人划着独木舟,拉普希也不想再捕什么鱼了,故而跟蒙科聊了起来。两人划出小半天,都是拉普希一个人自言自语,蒙科偶尔应声一下,拉普希几乎把自己的生活里里外外讲了个遍,他正在兴头上,蒙科把他打住:

“你的,网,撒。”

拉普希听蒙科让自己撒开渔网,感觉莫名其妙,他低头往水里看了看,只有一些海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蒙科该不会让他捞些海草上来吧。

拉普希见蒙科的舟里面没有渔网,只得把自己的那张粗制滥造的粗粗的渔网拿了出来,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蒙科只是让他撒开,却没有伸手来接他的渔网。拉普希于是便照着蒙科指给他的方位把渔网撒进了水里面。

等了半天,水底下毫无动静,他们离岸并不远,还能看的清水里的情况,连条小鱼也没有,拉普希顿觉索然无味,但是蒙科没有发话,他又不好就收网走人。

这个时候蒙科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他说自己曾经用长矛射中了一只鸟,他还在独木舟里面拿出了那杆长矛,拉普希一眼看去,矛头上的石头闪着光彩。蒙科指着拉普希身后的森林,说自己就在那里射中的一只鸟,拉普希回头去看,蒙科把长矛伸进水里狠狠捣了一下。

拉普希感到手中的绳子绷紧了,他连忙用手抓住,等他回过神来,看见自己的渔网里面有一只怪物在翻滚,他吓得叫了出来,蒙科叫住了他,让他抓紧绳子。拉普希看见网里的怪物有着一条长长的尾巴,薄的像一片叶子,两只眼睛突出来,背上黑褐色,肚子上却是白色的,而且上面还有一张嘴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两只手哆哆嗦嗦地把绳子收在一起。蒙科让他把独木舟划到岸边,那只长矛不知什么时候又躺在他的独木舟里面了。

拉普希把渔网拖到岸上,他哪里见过这种东西,身体扁扁的,在渔网里微微抖动,拉普希站在一边不敢靠近。没过多久,那条可怜的黄貂鱼就不再动弹了。

蒙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站在旁边不说话,拉普希想把自己的渔网拿回来,蒙科唯恐他把网中的鱼给扔掉了,急忙让他把鱼也一起带回去,他见拉普希有点犹豫,于是自己走上去用拉普希的渔网把黄貂鱼包住,还打了一个结,放到了拉普希的独木舟里面。蒙科把拉普希送走之后,一路笑着把独木舟划回了家。

拉普希一路都看着渔网,害怕那家伙又动起来,他想不到这个东西是怎么撞进自己的网里面来的,等他回到东滩的时候,一天又过去了。

沙滩上已经没几个人了,只有几堆还未点着的木头。稀稀拉拉的一群人围在一起,准备度过这最后的一个晚上。

拉普希把独木舟拉上岸,这次他在独木舟的底下还放了几块石头,以免它再次“被海浪卷走”,那个渔网还放在舟里面没有动,拉普希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把它拿出来。

第二天早上,拉普希被人叫醒,昨晚的同伴早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们早饭都没吃,都抢着往乌古娅的村子跑去。拉普希吃了点东西,看见自己的独木舟还在沙滩上,他走过去,拿起了渔网背在身上。没想到那个怪物还挺沉的,但是他总算在中午之前赶到了村子。

等到他赶到的时候,乌古娅正站在上面说话,他被这个渔网往里面挤,想看看谁抓到了头鱼。突然他的背后一个人叫了起来,接着整个人群的眼睛都转到了拉普希的身上,连乌古娅也停住了,她看见一个长得很黑的年轻人正背着个渔网站在下面,后面的人都指着他背上的渔网议论纷纷。她向旁边的那位掌管“称量”的老者使了一个眼色,那位老人走到拉普希的面前,让他把背上的渔网放到地上。拉普希把渔网解开,人们看到了那条已经死去多时的黄貂鱼。

人群中有经验的人立马认了出来,他们来到拉普希的身边跟他拥抱,拉普希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自己抓的其实也是鱼。埃博也看见了那条鱼,卡布听见舅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拉普希于是就成了这一年度的冠军,他被人拥到高台上和乌古娅站在一起,底下他的两个妹妹更是高兴得不行,卡布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捕鱼节就这样过去了,人们时常坐在一起谈论着拉普希的那条黄貂鱼,每每这些时候,喝到鱼汤的人总要挺着胸脯吹嘘一番。鱼尾上的那根长刺被送给了乌古娅。

捕鱼节虽然过去了,但是伊扎莱卡还是没有见到图鲁回来,她去问了和他一起去参加捕鱼节的同村的小伙子们,但是没有一个人见到他回来。伊扎莱卡把这个事情告诉了村里的酋长,那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派人出去找了,后来发现了图鲁的独木舟漂在礁石中间,村民凭此断定图鲁在海上出事了。伊扎莱卡和图鲁虽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但是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她还是哭得很伤心。

失意的卡布回到家里面躺着一句话也不说,他已经照着埃博教他的方式做了下来,可到头来,马上到手的荣誉却被拉普希夺去了。更可恨的是,拉普希就住在他的村子里,每天都有不少人来他家祝贺,卡布想躲都躲不开。他干起活来也是心不在焉,老想着拉普希是怎么抓到那种个西的,好像埃博从来没有给他看过那种东西,那也是鱼吗?要是这样,舅舅为什么不教他抓那种鱼呢?

埃博把外甥的这种失意倒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拉普希抓到黄貂鱼是一个巧合,难道他每年都能抓到?但卡布可是每年都能够抓到“咕咕”的,只要卡布接着参加捕鱼节,那迟早有一天他会站上高台的。他安慰外甥不要灰心,他对他的表现已经相当满意了。

但是卡布可不这么想,今年是巧合,明年要再来一个巧合可怎么办,他要等到什么时候?他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觉得拉普希身上有点“不同寻常”,那样一条臃肿的独木舟,那样一张粗线织成的渔网,那样拙劣的水上技巧,他竟然能抓住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而且还有一件差不多快要被他淡忘的事情也慢慢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面,那就是那天晚上他看到的那两个长得很相像的年轻人告诉他的一个关于拉普希“传言”。那还记得那个被他扔进火堆里面的山芋,那真的是山芋,他还亲口吃了,难道拉普希真的有什么魔力,连地里面的山芋也与众不同?

卡布没有直接去问自己的舅舅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他在一个炎热的下午,自己一个人从村子里溜出来,想亲自到拉普希的地里面去看一看。

他家的地和拉普希家的地并不在一起,而是分别在村子的两端。他沿着出村的小路往前走,路边有不少的农地,修整得都很漂亮,但是卡布看去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再往前走,他就看见远处的山芋明显高了起来,细看之下,原来是土被堆了起来,山芋被种在土堆上面。卡布走上前去,一条条相间的沟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垄地上的山芋叶子颜色比旁边平地上的山芋叶子要深得多,而且时值正午,平地上的叶子已经微微有些打卷,但是这些地里面的叶子却还是舒展得相当平整。

卡布站在那里看着手上捏住的叶子,难道这就是拉普希的地?这时候他感觉到有人在动,他转过眼睛看过去,看见地里面钻出来了一个又黑又高的人正背对着他擦汗,卡布心里暗暗吃惊,那不是拉普希是谁?只是他现在还在地里面干什么?

好奇的卡布蹑手蹑脚地从一条条的垄地上跨过,慢慢来到拉普希的身边,他看见拉普希正挥舞着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工具——一根棍子上绑着一块扁扁的石头,但又不是通常他所见到的那种石斧,把地里面的土一块一块翻起来。在他的身后,一条新的垄地一直延伸到卡布的脚边。

卡布看见汗流浃背的拉普希,心中满不是滋味,他还想着拉普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却没想到他居然顶着烈日在这里翻土。他看着那条新翻出来的土垄,想看看里面有什么特别之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喊。

两人同时回头,卡布看见远处走来一个提着篮子的女子,而拉普希则看见了蹲在地上的卡布。来人正是拉普希的妹妹,她见天热给哥哥送来了水和吃的东西。

卡布弄得非常尴尬,站起来跟拉普希打了个招呼,脸上燥热,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拉普希从妹妹的篮子里拿出一个洗的干干净净的水果,递给卡布。

卡布红着脸接过,拉普希喝了一点水,拿起水果让妹妹回家去。妹妹拿着空篮子,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卡布,转身离开了。

拿着水果的卡布低着头站在那里,没想到去吃手上的食物。拉普希快速地吃掉东西,喝完水以后,把卡布带到旁边的一条垄地旁边。从藤条上看得出,这条垄地里面的山芋已经差不多成熟了。

拉普希让卡布看着,自己用石铲刨开一截土堆,卡布看到硕大的山芋滚了出来,真的是跟他那天晚上见到的山芋一样大!拉普希拎起一个来给他看,卡布伸过手去抓住藤条,把它拿在手里好好看了看,顾不上去吃另一手上的水果。拉普希于是在一旁就跟他讲怎么样能够种出这样的山芋,他从刨地开始,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卡布,卡布这时候一点脾气也没有,和拉普希一起站在烈日之下,听着拉普希向他传授自己的经验,卡布的身上不久也渗出了汗水。

接下来的几天下午,卡布都会跑到拉普希的田里向他请教,他也帮着拉普希开出了几条新的垄地。拉普希的妹妹见酋长的外甥竟会来帮自己的哥哥干活,又是诧异又是窃喜。

后来,渐渐地,卡布抽出时间到邻近的一些村子看了看,这些经历带给了他不小的冲击,原来有很多地方都有人像拉普希那样做了,只是他一直不知道。他甚至还看见了有人把瓦罐放在了地里面,里面装着的东西更让他吃惊。

这样一圈转下来,埃博在卡布心中原本高大的形象也慢慢垮塌掉了,卡布逐渐认识到原来自己的舅舅也是有很多东西不知道的,原先那种深信不疑的崇拜之情也渐渐转化为对他的不满。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跑到拉普希那里去,听拉普希讲一些关于果马的故事。虽然他没有见过果马,但是果马在他心中却要比埃博高大得多。

脑袋里面有了新知识新思想的卡布自然就想到要把它们付诸于实践。如果我们学了知识而不去运用,那么要么是因为我们忘记了为什么学习,要么是因为所谓的知识无非就是说教和谎言,根本无法实践。拉普希没有逼着卡布要相信他的话,卡布也不相信拉普希说的一切是假的,所以,他要步拉普希的后尘,好和心目中的偶像在行动上靠得更近一些。

当他照着拉普希的铲子的模样自己做了一个石具的时候,埃博就感觉到了卡布的变化;当卡布在自己的地里面刨出第一条垄地的时候,埃博不得不把自己的外甥阻止住。

埃博并不是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如果单单是把农地改成垄状,他虽然不太赞成,但也找不出理由去反对,毕竟那样确实可以提高山芋的质量和产量,拉普希已经向人们证明了这一点。但是后来果马他们偏偏弄出来个什么酒神,这一下就使他有些顾虑了。埃博经历过多年前的那场混乱,那时候很多人耽于饮酒,把农活都忘掉了,甚至有人把用来做种子的山芋都拿去酿酒,弄得田地荒芜,不成样子。就算卡布向他保证不在地里面放什么瓦罐之类的东西,但是因为他是酋长,他都把自己家的地改掉了,村民们哪有不改的道理?一旦大家都改成垄地,就免不了会有人打起鬼主意,毕竟外面真的是有人这么做的,在地里面放上酒水。所以,他的这道防线是不能被突破的。

埃博对自己的外甥陈说利害,让他不要那样做,但是他的理由已经不能说服卡布了。他跟他说当年的那场由酒造成的混乱,卡布对此毫无概念;他再跟他说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卡布表示自己将和拉普希一样不会在地里面放瓦罐的,而且他已经接受了果马的“酒神论”,对酒的看法已经和埃博大不相同,就是放了瓦罐又能怎么样呢?啊!卡布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以前都是埃博向他输出思想,现在他可以反过来把埃博纳入自己的思想体系了!

埃博好说歹说,卡布就是不松口,后来就渐渐演变成了争吵。埃博奇怪以前那个听话的卡布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这样的怪脾气又让他想起了约纳,为什么外甥后来都要跟他做对头呢?他在卡布的身上花掉的心血可比花在约纳身上的要多得多,他不能看着卡布就这样把自己“毁掉”,顺带着把他也毁掉——一旦闹出了事,乌古娅肯定又要像当年那样把一些人丢进海里,他当然不希望自己或是卡布会遭遇到那样的命运。

所以,他要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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