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一天,我去看望外婆,外婆家在杭嘉湖平原上一个树木葱茏的村子里。这里的春天充满着无限的生机,早春的竹笋已经长成鲜绿的新林,田野里青蛙呱呱叫,河沟港汊里鱼跳虾蹦。外婆见我来探望她,很高兴,叮嘱舅舅去弄点河鲜招待我。“那当然。”舅舅冲我笑笑,又对外婆说:“您尽管上灶生火吧,只要一眨眼,准会有鲜鲤鱼跳进锅里。”舅舅是本地出名的“鱼怪”,当然不是吹牛。
舅舅扛着一柄雪亮的七刺鱼叉,拉着我来到水桥头。一个戴破毡帽的中年人正在一棵水柳上拴小船。舅舅问他:
“老三囝,你捉到活鲤鱼吗?”
“有啊,称多少?”
“弄一条三四斤的,借用一小时,可以吗?”
“行啊,我下午才去集市,不碍事的。”
老三囝从船头水舱里抓起一条三斤来重的鲤鱼,舅舅转身拿了一只铁皮水桶盛着,然后奔到自留地北岸的一条小河边。我贪婪地望着铁桶里的鱼,这是一条肚子挺大的雌性金丝鲤鱼,乌青色的背,紫红色的头,金灿灿的鳞,玫瑰色的肚子。它正翕张着腮,扫拨着尾,划动着鳍。我在城里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新鲜有生气的鱼。我心里想:鱼是吃的,又不是耕牛,借用一小时是什么意思?舅舅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你瞧着,我自有魔法用它来钓一条大鲤鱼。”
舅舅掏出一根长长的麻丝绳,紧紧地缚住鲤鱼背部的三根鳍棘,怕不牢实,又把鲤鱼提起来掂了几掂,然后把它扔进河里,把拴鱼的麻丝绳交给我说:“你捏牢绳子,只管牵着鲤鱼沿河走,要顺着它;不肯走了,你要轻轻拉一拉;如果它在原地打旋子,你要放松一下绳子。”我觉得挺新鲜好玩,像牵着一条牛似地向前走,舅舅捏着鱼叉,跟在我后面。
河水清亮,河底里蔓生着松针水藻,水面上漂浮着星星点点的浮萍和马蹄荷叶,岸边的嫩苇子已有一米来高。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诱人的花草混合香味。水塘边上时有交尾的鲫鱼、鳜鱼溅起一簇簇小水花。
那条金丝鲤鱼在水下缓缓地游着,舅舅跟在我后面,弓着腰,挪着武功步,横握着七刺鱼叉,两眼盯着水面上那被鲤鱼鼓捣起来的一溜水泡泡。走了一段路,突然,舅舅的眼睛瞪得溜溜圆,像猫儿发现老鼠似的。我看见,在这条雌金丝鲤鱼后面两米的地方,泛起了一个脸盆般大的水涡,透过清冽的河水,隐约地见到一条狭背长腰的鲤鱼,正快速地向金丝鲤鱼靠近,并沿着它的背脊猛擦过去,之后,又重新回过头来,巧妙地绕到金丝鲤鱼尾后,紧跟不放。啊,它正在追逐雌鲤鱼哩。我正惊奇不已,猛地“嗖”一声响,舅舅甩了一个飞叉,咚地一声响,河中心溅起了一簇白亮的水花,水花刚消失,河面上泛起了几片两分银币般大的鱼鳞。“啊!刺中啦!刺中啦!”我高兴地嚷起来。舅舅双手托起鱼叉,一条足有五斤重的雄鲤鱼被叉到了岸上,这时,他的脸上绽开了渔猎者的笑容:“这水塘里每天早上水花咚咚响,我知道准有配对子的鲤鱼,你看,这不是被勾引上来了吗?你快拿回去叫外婆宰了上锅,把金丝鲤鱼交给我,让我再用它‘钓’上一条,拿回去给你爸爸下酒。”
我双手托着鲤鱼,一乐一颠地蹦回舅舅家里。外婆刚煮好饭,正等着鱼下锅,她见我手里的鲤鱼,笑眯了眼,叹道:“你舅舅可真是个鱼怪哪! ”不一会,舅舅又叉回来一条。
中午,餐桌上有两大盘红烧鲤鱼块,那飘逸出来的香味可诱人了,我美美地饱餐了一顿。下午,舅舅提着那条鲤鱼送我上车站,对我说:“我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农村干,这杭嘉湖平原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段河流都有学问,只要肯下力气,到处都有作为,我真爱这里的山山水水。你暑假再来吧!我逮一条斑鳜鱼给你吃。”
富饶美丽的江浙农村,是那么深深地吸引着我,我暗暗下了决心:长大了,一定要到这块土地上来贡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