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到了平阳府住了两天，和各路举子汇合起来，府里派了几辆车，拉着这些举人老爷们往京城出发。今科乡试平阳府取中了三人，除了李齐沆还有两位，一位是第三十一名，还有一位是第四十二名，年纪都在四十多岁了。除了这三位今科的，还有几位往科的，上次没中，这次再来，加起来一起走的总共七位。听说也有自己走的，也有上次没中留在京城读书的，粗略算算，平阳府这次大概有十二三位举人应考。
李齐沆只有二十出头，别人都是四十开外，年轻得意不免遭人嫉妒。一路上寂寞行程，这几位老举人时不时拿李齐沆开开玩笑。一开始还好，大家不太熟悉，说话还有个分寸，慢慢地熟悉起来了，有些话就不好听了，先是说“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啥的，这些酸溜溜的话也罢，本来就是醋乡的人，这点儿醋算不得什么。再往后有的话就有些不明不白了，人家不明说、李齐沆也听不明白，可是看着人家的颜色实在是难受，一个人也还好，可是六个人好像都是这样，这让李齐沆很无奈也很上火，“俺没得罪你们吧？”时间一长，李齐沆干脆不理了，渐渐地一个人独处了。这下子更加明显，李齐沆经常斜眼看见另外几个人在一起笑嘻嘻地对自己指指点点。
再难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这条让李齐沆心里别扭的路当然也能走完，二十多天到了京城，自然住进山西会馆。
山西会馆里很热闹，今科六十位举人，往科的也差不多，除了家境好的自己找客栈住，基本上都在这里住下。虽说挤是挤了些，两人一间房、三人一间房，大伙儿还是愿意扎堆儿。原因无外是图个消息灵通，今年的考官是哪几位啊？主考大人是谁、副考大人又是谁？取士有啥偏好？出题有啥偏爱？脾气如何？秉性如何？在京城里的老乡谁在当官？要不要去看看、是否送点儿礼？……这些人情世故不能落下，要去大家同去，就是不能去也不能稀里糊涂不知道别人去了。
山西会馆早有准备，知道三年一次举人大聚会肯定是热闹非常，无关紧要的人统统请出去，平日里不用的房间也打扫出来。果不其然，来一批举子就忙乱一阵子，大伙儿投缘的就住在一间房，乱哄哄一阵子李齐沆发现自己住的竟然是个单间，没人愿意和自己住！
单间是单间，其实是山西会馆最西北角的几件柴房，原是放杂物的，现在收拾出来让举人老爷们住。李齐沆住的是最角落的一间，还有几件住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举人，走路都是颤颤巍巍、说话都是呼哧带喘的，看样子都是准备拼尽人生最后的力量考最后一次了。
搞到这个地步李齐沆很恼火，自己不愿意跟人客气套近乎，这是自己的毛病，可不至于这样不招大伙儿待见吧？即便是自己年轻招人嫉恨也不至于臭狗屎一样吧？有心不住，唉！这不是不要钱吗？而且还管饭，当然，您要是自己不愿意吃可以下馆子或者叫菜，您要是不挑剔，管饱吃吧，李齐沆不愿意多花钱装样子，凑合几天吧，到时候考完就散了，谁还认识谁啊？李齐沆想通了也就放开心，自己读自己的书，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情世故、串门送礼的事儿自己不去搀和，别人就更没有来叫的，倒是清净的很。
山西在京城做官的不少，山西会馆的这帮举子们商量着要去看谁看谁，跟谁去投门生帖子，将来如何能借力上位。于是或者是大伙儿人多起哄、或者是小团体秘密行动。扔下圣贤道理搞起感情投资来了。举人老爷们你看我是笑眯眯，我看你是咪咪笑，面子上都是一团和气，其实各自肚里揣着一本人情帐，怀里放着一把钻营算盘，个人有个人算计。
京城里的官员们也愿意多收几个门生帖子，这些门生帖子一收，虽然不是教过书真的当过老师，可这就算是老师了，师徒的名分就算定了。天地君亲师，这个就不能再动了，这一辈子就是师徒了。这样呢，将来学生们有做官的，那就是一伙儿的了，这不都是帮助吗？当然也得挑一挑，看看谁有前途这才收门生帖子，有些就不能收，将来帮不上自己的忙还给自己找麻烦岂不是赔本买卖？
举子们也是同样考虑，哪个官员有前途这才去门上递帖子，这个可是得看好了，到时候老师飞黄腾达，咱们也好跟着鸡犬升天。要是没看好，老师来了个丢官罢职，自己说不定还要忙着划清界限、倒打一耙。头疼啊头疼，这些事情自己坐在屋里是考虑不清楚的，非得大伙儿互相通气儿、消息灵通这才能分析得出来，可是还有一件要紧的，这个结果最好是自己一个人知道哦，自己投对了门生帖子别人没投，这样自己才值钱；自己没投错门生帖子别人都投错了，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所以啊，客气要周到，话要说半句，每个举子都是想从别人嘴里套出些消息来，而自己的打算最好不让别人知道。
别的人都要考虑，唯一例外的是李尚思，那是必须要去看看的，是必须要投门生帖子的，吏部右侍郎，不看他看谁去？不给他当学生给谁当学生？你读书读傻了吧？这个全山西省的举子们都是这个想法，这个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也不用和别人兜圈子了，几个人约好了去就行了。结果呢、全部挡驾！门生帖子一个都没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