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南危急

作者:榆树桩    更新时间:2015-07-03 12:04:05

目 录

第 一 章      江  南  危  急       

第 二 章      初  建  武  装

第 三 章      教  场  阅  兵         

第 四 章      “ 忠 救 ” 军

第 五 章      九    里    河         

第 六 章      鸿    门    宴

第 七 章      白    渡    镇        

第 八 章      重  整  旗  鼓 

第 九 章      两  雄  相  会        

第 十 章     “江 抗”东  进

第十一章      猛  将  吴  琨        

第十二章      徐  市  疑  兵 

第十三章      赵  英  送  谢        

第十四章      朱    家    浜 

第十五章      后  方  医  院         

第十六章      陈  民  离  沪

第十七章      保    六    团        

第十八章      鱼  水  之  情

第十九章      统  领  东  路         

第二十章      沼  泾  遇  险

第二十一章     一  封  密  信        

第二十二章     张  昊  进  城

第二十三章     惠  生  遭  难         

第二十四章     激  战  牛  湾 

第二十五章     敌    工    部        

第二十六章     浩  强  申  诉

第二十七章     路  袭  车  队        

第二十八章     小    陈    庄

第二十九章     浴  血  廖  溪        

第 三十 章     反    清    乡 

第三十一章     赵  英  寻  路         

第三十二章     东    苗    村

第三十三章     陈  民  赴  任        

第三十四章     惠  生  锄  奸

第三十五章     大  闹  苏  西         

第三十六章     芦  荡  栖  身

第三十七章     新  编  四  团         

第三十八章     常    熟    城                   

第三十九章     政  委  脱  逃        

第 四十 章     阳  澄  湖  畔                     

第四十一章     灭    胡    匪        

第四十二章     太    平    镇                    

第四十三章     邓  彪  谢  罪        

第四十四章     渡  江  北  撤


宋人有词曰:

    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

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第一章 江南危急


一九三七年的初秋,天气较往年来的更为酷热难当。

久有侵华图谋的日寇,于当年七月七日发动“卢沟桥事变”之后,又于八月十三日突然炮击上海,悍然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中国军队奋起抵抗,震惊中外的淞沪战役随之爆发,史称“八一三事变”。随着战事日益激烈,广大的江南各阶层人民群众,或者自发或者被动员,纷纷踊跃投入到这场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运动中来。

昔日繁华似锦的江南古城苏州,此时俨然处在了支援前线将士英勇抗战的最前沿地带。极目四望,城内各主要街道,都聚集了大量人群,苏州各阶层人民群众都热情宣传并开展募捐钱物、慰劳伤员、救济难民等抗日活动。苏州火车站已成为救护和转运伤员的中心之一,苏州各地的救护委员会和红十字会一起,组织救护队、担架队,日夜不停地抢救着从前线铁路运输下来的重伤员,一些同情中国抗战的外国传教士、医生也热心地加入进来。街面上不断地走过一群群慷慨激昂的游行群众,他们打着横幅,高呼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打倒汉奸卖国贼!”等口号,沿路不时有围观群众陆续加入他们的队伍。

苏州振华女子中学有一个名叫方静的女生,和她的同班同学苏文也响应学校老师号召,走出校门跑到街上积极参加抗日集会。她们两个走到了一个人群密集的募捐会场前,会场正上方高高悬挂着一面写有“一元救国运动”的横幅标语,场上一年轻人正情绪激动地控诉着日寇侵略暴行,他号召大家有钱捐钱有物捐物,每一个人都应该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支援前线浴血杀敌的将士们。围观人群纷纷走到募捐箱前投递钞票,有的还把戒指、金银等饰物也捐了出来。方静夹在人群里面想也没想,便掏出身上的钞票,并且将自己手腕上的玉镯也

摘下来,连同钞票一并投进了募捐箱。苏文也捐了些钱。

她们两个又走到另一处集会人群前,只见几个组织者都是穿着白大褂的中青年妇女,她们身后悬挂的横幅上写的是“救护伤员,匹妇有责”。原来这里正在招募愿意参加医疗队的女护士。方静迟疑了一下,便和苏文商量,最后两人决定参加医疗救护队,都愿意积极参与到救治伤员的行列中去。

一个医务人员带着方静和苏文,来到了城区西北角的一所临时医院收治处。临时医院由一片城郊民房改装而成,前两排长条形的房间做病房用,后一排房间做医务人员宿舍用,房前篮球场般大小的空地上,长着四五棵粗过磨筒的梧桐树。因为天热的缘故,凡做手术都搬到了大树底下阴凉地里。由于被送来的伤兵太多,屋里屋外满院子到处都躺满了缠着纱布绷带满身血迹的伤兵,缺胳膊断腿哼叫呻吟的比比皆是。两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阵势,顿时吓得浑身颤栗花容失色,女医务人员顾不得跟她俩多说,只朝她俩招招手,希

望她俩能赶紧帮忙,方静和苏文只得硬撑着胆子,勉强向前走了几步。

较近处的一株梧桐树下,在一片知了的鸣叫声中,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身穿白大褂的青年医生,正在给一个受伤较重的国军排长做手术。伤员不时地大声痛苦叫唤着,青年大夫一边柔声安慰,一边认真仔细地在他腿部位置缓缓开刀,由于天气炎热,豆大的汗珠不时地从他额头上流淌下来,青年大夫因为手上腾不开,有时不得不侧过头去,用自己的衣服去蹭掉脸上的汗珠。

方静被这一幕深深地感染了,她知道那青年大夫身旁显然缺少一个人手,强烈的责任感使她一瞬间就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忘记了害怕,毅然走向了那个正在做手术的青年大夫。苏文也努力尝试着暂时忘却害怕,也跟方静一样,很快就镇定心神,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中去。

受伤的国军排长生得豹头环眼,一副粗狂的武夫模样,他此刻的精神状态,似乎还未从那场刚刚经历过的惨烈战役中舒缓过来,他挥着大手,语无伦次地向着大夫反复比画说:“狗日的日本鬼子,炮火猛得耳朵都震聋了!……一个弟兄抱着炸药包,冲到离鬼子阵地还有两米远, — 就被机枪打死了!……战壕里到处都是血、尸体,弟兄们实在太惨了……”

说着说着国军排长难抑悲痛,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要悲伤,要坚强些,只有专心养好伤,你才有机会重上战场,为你死去的战友们报仇。”青年大夫持续耐心地安慰他说。

青年大夫经过一个多钟头手术,顺利取出了留在伤员腿内的子弹头,他将做好手术的伤口消了毒敷上药,接过方静递给他的纱布,将国军排长的伤腿绑扎好。那国军排长有些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说:“任大夫,你实话告诉我,以后我的腿,还能不能下地走路呀?”

青年大夫微笑着说:“幸亏子弹没打碎骨头,你的腿很快就能好起来!”

方静借着给他递器具机会偷偷打量了他两眼, 只见这位青年大夫身材适中,相貌清秀,两道细眉如刀削一般,一双关注的眼神及微薄紧抿的嘴唇,竟给人一种智慧的感觉,方静心中不觉微微动了一下。

方静递给他一条毛巾擦汗,由衷佩服地对他说:“你们做大夫的,能救死扶伤,真伟大!”

青年大夫乍听到一个少女夸奖,很有些不好意思,忙解释说:“其实我跟你们一样,也只是个医学院里半路出家的实习生,也是前两天才报名志愿参加救护队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方静就渐渐知道了,这个面皮白净的青年医生名叫任惠生,常熟县唐市镇人,家里世代中医。

战事一天天在吃紧,伤员也越来越多,临时医院里的所有医生护士,几乎都在通宵达旦地工作。方静和苏文很快就掌握了一些简单的医学知识,如怎样识别常用药物,以及打针、换药、护理的技术等等。方静稍一有空就将几个由她服务的,生活不能自理的伤员衣服拿去井边洗涤,她还顺带着专门跑到任惠生的屋内,搜罗了一大堆该洗的衣服。

任惠生虽然年纪轻,医术却很精湛,加之为人温文尔雅工作勤奋,对伤员关怀无微不至,所以全医院上上下下,都挺喜欢他的。

时间一长,苏文就觉察出了什么,她私下里把方静悄悄叫到一边,问:“这一段时间,我发觉你和一个人走得很近,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别瞎猜,你想哪里去了?”方静知道她说的那个人是谁,顿时红了脸借故走开了。

这天一早,临时医院又从苏州火车站接收下来五六十名身负重伤的国军官兵,临时医院虽然这时早已人满为患,但医院医护人员还是想尽办法努力克服一切困难,尽其所能地将所有新来的伤员都安置好。接着,苏州文艺协会的几个主要组织者,又代表了当地群众,及时将几百个印有“抗倭英雄”的面包、大饼、糕团等慰问品,给临时医院送来了。于是,整个院方人员又开始了一整天的张罗忙碌,一刻都不得休息。

午饭过后,任惠生拖着较为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准备休息片刻,方静这时刚收了为他洗好的衣服,准备拿回他的宿舍,两人恰在门口撞见了。任惠生接过方静递给他的已经洗好晾干的衣物,心中很是欣喜,但嘴上却有点腼腆地说:“真不好意思,一直都没空洗,谢谢你了,小方。”

方静满月般的一张脸,瞬间就红了,她啥也没说,一低头就跑开了。这时,正好有一个三十多岁名叫林贤的上海医生,将这一幕瞧在眼里,他走过来笑吟吟地说:“小任啊,我看这小方八成是对你有点意思了,这小妮子前两天还拐弯抹脚地向我打听你家里的情况呢!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帮你俩撮合撮合呀?”

任惠生稍有点犹豫却又轻轻摇了摇头,说:“现在大家都在忙着抗日救国的大事,在这么一个艰难时刻,我如果还考虑个人事情,就不太合适宜了。我看,还是等以后有了空闲机会,再说吧!”

林贤大夫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用赞许的目光点了点头。

时间飞逝,眨眼间三个多月就已过去,此时天气已渐渐转凉,而日军的炮火已离苏州越来越近,日军战机不时地飞临苏州上空投掷炸弹。在苏州的各级政府机构早已开始撤退搬迁了,任惠生所在临时医院医疗救护队到了这时也不得不宣布就地解散。伤兵们直接由汽车转到后方山区,医院等各机构也纷纷搬迁后撤。救护队里来自各地的热血青年,几个月下来早已互相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现在他们不得不互相告别各奔东西。

任惠生在房中收拾包裹也准备返回乡里,这时,那个被他医好了腿的国军排长拄着拐杖来向他告别,他感激地一把抓住任惠生的手说:“任大夫,你医好了我邓彪的腿,就是我的大恩人,我要好好地感谢你哟!”

任惠生认真而又诚恳地说:“邓排长,你太见外了,救死扶伤是医生分内之事,你们负伤是为抗日救国,我们治伤也是为了抗日救国,大家的目的都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 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所以说, 你根本不必专门为此来谢我。 ”

邓彪见他年纪轻轻就深明事理,不禁心生敬佩,便说:“这次分别,还不知啥时候能再见面,如果任大夫不嫌弃我邓彪大老粗一个,我情愿与任大夫结为异姓兄弟生死之交!”

任惠生虽然还有点不太习惯这些军汉们的江湖义气,但见邓彪言辞恳切确实一片诚心,心想不好推辞冷了人家的心,于是爽快答应下来。两人以年龄为序,任惠生二十四岁,邓彪二十七岁,邓彪长三岁为兄,任惠生为弟,然后焚香跪拜。之后 , 邓彪便告别任惠生,随着众伤员们登上了南去山区的汽车。

邓彪刚走,方静就抱着一堆已经洗过叠好的衣服,走进房间把它放在了任惠生床上,说:“任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洗衣服了。”

任惠生抱着洗好的衣服有些动情地对她说:“小方,谢谢你这两个月来对我的关心和帮助,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方静莞尔一笑说:“谢什么谢呀!你不也教了我很多医学知识吗,只要你以后不要忘了,这世上还有我这个小妹就行了。”说完她似乎还想说两句,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她低下头来停了片刻,见任惠生没有说话,两人正欲言又止稍有些尴尬时候,苏文已远远地在叫她了,方静便有些羞涩地扭头离去了。

任惠生望着方静离去的娉婷身影,忽然间竟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他伫立在门口默默回想着,平心而论,方静人长的漂亮性格又很体贴温柔,这些都很使他心仪,但方静此时还是个在校学生,年龄又还小,纵有千言万语,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好任凭机会稍纵即逝,剩下的唯有叹息了!

他返回屋内,将方静已经洗好的一件外衣摊开准备换在身上,这时,他愣住了,只见已摊开的外衣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面洁白的手帕,手帕上绣着一朵兰花,下面还绣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勿忘我,方静。

                                               苏州振华女子中学


任惠生顿时很有些激动,他将手帕小心翼翼地折好,然后把它放在了自己最贴胸的位置。

任惠生带着装了衣服的挎包随着逃难的人流涌出了苏州城。放眼远眺,只见沿途大路上,尽是些携家带口逃难的百姓和溃散的官兵,随处丢弃的枪炮和车辆阻塞了道路。日军战机在空中对着地面人群和建筑,肆意地狂轰滥炸,叫骂声、哭喊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呜呼!昔日繁华富庶的江南水乡,在侵略者的残酷蹂躏下,已然由人间变成了阴森恐怖的地狱!

行至中午,已到了苏州城北边的太平镇,任惠生这时已经腹中饥饿,便走进街上一家餐馆买了一碗面条准备吃饭。这时,餐馆内已经有五六个国民党溃兵正在吃喝,只见几个大兵三下五除二,就将餐桌上的酒肉一扫而空。然后其中一个士兵抹了抹油嘴,从腰间的武装带里取出两枚手榴弹,走到餐馆柜台前,“嗵”的一声放在桌上,嘴里大喝道:“店老板,咱当兵的身上没路费了,用它做当,换贵店三百块钱花花!”

店老板一愣,随即惊恐地连连摆手道:“小店都穷得快要关门了,请几位兵大爷高抬贵手,你们的饭钱我也不要了……”

“妈的,净说鬼话,没钱开什么店!我们弟兄舍了性命打鬼子,你还不该慰劳一下!”几个大兵得势不饶人,立刻一窝蜂地冲到柜台前,一把将老板拖了出来,上前就是拳打脚踢,非要店老板交出钱财。

任惠生实在有些看不过去,他正要上前劝解,忽然间,街上的小商小贩和行人,都开始相互簇拥推搡着奔跑起来:“日本鬼子来了,快逃啊!”喊声未落便是“砰!砰!砰”几声枪响,任惠生和几个大兵闻声赶紧奔出了餐馆。只见街上的老百姓你冲我撞的,乱成一团。紧接着,就见一支日军沿着镇边远远地一路烧杀了过来,他们横冲直撞,不管路上田里、街前屋后,见人就杀见屋就烧。

日军先在所有街道口设卡封锁,接着便挨家逐户进行搜查。撞门声、吆喝声,响成一片。不一会工夫,任惠生及两百多名来不及逃走的青壮年男子,就被包围上来的日军端着上了刺刀的长枪胁迫着,全部驱赶到了镇口的一株大柳树下。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们,在荷枪实弹杀气腾腾的日军面前,都惊慌的不知所措。一个日军军官在翻译陪同下,来到了被抓的老百姓面前。

日军军官先用武力胁迫被抓的两百多青壮年农民列队站好,接着便面露凶相地依次巡视每一个老百姓的面容前额,然后又依次抓起他们的手掌仔细检查,凡是额前皮肤白一点的,手掌虎口有厚茧的,都被他命令日军押到了大柳树下的另一边候着。日军军官也走到了任惠生面前,撩起他前额上的头发查看,又拿起他的手掌看了看,见无老茧便将他放了过去。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日军就从人群中抓出了四五十个青壮年农民。日军翻译朝着人群声咆哮说:“被抓的人,额头皮肤白是因为他们都戴过军帽,手掌虎口上有厚厚的老茧,证明都是拿过枪的军人,按皇军规定都必须统统枪毙!”

说完,只见日军军官一挥手,一队日军便架起机关枪卧倒在地,向着那几十个无辜百姓扣动了扳机,机枪瞬间喷出了罪恶的火舌,任惠生身边的百姓和其余围观的老弱妇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有的百姓想要不顾一切地往上冲,然而在日军刺刀的威逼下,始终不能往前一步。

任惠生亲眼目睹了日寇残暴的罪恶行径,也生平第一次切身体味到了什么叫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屈辱感,他强压住心头怒火,只能把这种刻骨仇恨暂时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日军行凶完毕后,便迅速集合军队向着苏州方向开拔了。


此时任惠生已不敢再走交通大道,他专寻偏僻难走的小路往家赶,天近黄昏,任惠生看看当天已到不了家了,便寻至附近杨口镇一家名叫“天外天”的客栈住宿。客栈掌柜姓吴,四十多岁,认得任惠生,忙热情招呼并安排他到客房休息。

任惠生放好包袱正要下楼吃饭,却听见对门客房半掩着的屋内传出了一阵阵轻微的呻吟声,任惠生忙叫住掌柜问是咋回事?吴掌柜皱着眉头叹口气说:“对门这汉子是前两天从苏州过来的,说是要到常熟去寻亲戚,不曾想刚到客栈住下就病倒了。我们问他亲戚家住在哪里,谁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我看他面黄肌瘦的,寻思着可能是得了什么传染病吧!现在谁都不敢接近他,这两天我也正着急呢!”

任惠生想了想说:“也许我能医好他,让我先给他看看吧!”

吴掌柜一听很是高兴,连忙说:“好好,那就麻烦任医生了。”

说着话就将对门推开了。任惠生近前细看,病者是一个年约三十一二岁,浓眉大眼,满嘴胡须,身材高大,身穿灰长衫的蜡黄脸汉子。任惠生将手轻搭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又为他把了把脉,凭着行医经验,知道病人是长期营养不良且又感染了风寒。任惠生对掌柜说:“没什么大病,就是感冒发烧了,吃点药补补就好了。”

他回到自己客房取了几味药,再将病人扶起,将药和水一起喂了进去,然后一直守着病人观察,直到病人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任惠生带着热饭来看望病人,此时病人的气色已比昨日好了许多,他见了任惠生想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任惠生忙示意他躺着就行,任惠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递给他说:“喝碗姜汤暖暖身吧。”

病人就接过姜汤慢慢喝了下去。任惠生关切地问:“不知先生能找着亲戚吗?”

病人看着任惠生的眼睛苦笑了笑说:“我看你这位先生面慈心善是个好人,我也就不必相瞒直说了吧。其实,我本是个政治犯,这几年一直被关押在苏州监狱。因为日军已攻陷上海,苏州也即将不保,国民政府迫不得已,才将我们这些犯人放了出来。”

任惠生一听,立刻有些好奇地问:“这么说来 — 你有可能,就是gcd了?”

病人回答:“也可以这样说,我从监狱里一出来,就想到常熟城去寻找我们的党组织,可惜身体不争气,刚走到这里就病倒了,幸而又遇到了你。”

说到这里,两人便互相报了姓名。

原来病人名叫钱浩强,老家在苏北淮安,在家时读过高中闹过学潮,一九三零年加入中国gcd,一直在苏州、常熟从事地下党工作,一九三四年因被人告密而被捕入狱。

任惠生情不自禁地握住钱浩强的手说:“我早听说gcd是领导穷苦人闹翻身,是实实在在为百姓谋利益的政党,没想到天遂人愿,竟让我在这里遇见了你。”

钱浩强也动情地说:“能认识你我也很高兴,我们gcd最喜欢结交朋友,尤其是像你这样的抗日爱国要求进步的热血青年。”

随后两天里,两人一见如故无话不谈,任惠生从钱浩强那里逐渐知道了许多有关抗日救国民族统一战线的道理。有很多内容他以前听都没听说过,许多名词都不知道。现在听他一讲,茅塞顿开,原先有很多他弄不清楚的政治事件及矛盾纠纷,这时候都已基本明白了过来,他觉得钱浩强讲的这些道理都很对,gcd的确了不起。任惠生的政治视野猛然间一下子开阔了不少。

钱浩强也在任惠生的精心照顾下,身体迅速恢复起来。

这天上午,钱浩强剃掉了满脸胡子,换上了一身干净长衫,对任惠生说:“惠生,我的身体已基本康复了,今天就打算动身去常熟,寻找党组织,不知你对自己今后的目标,有什么具体打算呀?”

任惠生想了想便说:“我原先看到日本鬼子屠杀中国人,心中很是愤怒,本打算回到家中处理完家事,就到部队的医院里做个医生,为抗日尽一份力。但是现在,我却不这样想了,因为在你的启发之下,我又有了新想法。”

钱浩强很有兴趣地问:“什么新想法?说来听听。”

任惠生说:“我到现在才明白了,没想到国民党和gcd之间的政治关系,竟然这么复杂曲折,原来你们两党之间既合作过,又斗争过……我想,gcd人之所以在大革命中遭遇失败,就是因为手里没有掌握住武装,由此可知,掌握住枪杆子,对发展武装力量是至关重要的!”

钱浩强一听,心里立时感到很欣慰,他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任惠生这个青年的确是个很聪慧的人,悟性高,一点就透,看来他这两天的话都没有白说。钱浩强非常高兴,便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任惠生又说道:“在我从苏州过来的路上,看到了不少国军士兵沿路随意丢弃的枪支,所以我想回到家后,就找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专门搜罗些能打仗的武器,争取拉起一支抗日队伍,你看我这样做,合适吗?”

钱浩强非常赞同地点点头:“你现在的想法很对!因为做一个医生,虽然能救助一些伤员,但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如果你回到家能发动乡里的百姓一起抗日,那就会显得更有力量,才会有效果,才能真正将日本侵略者打痛打倒!”

钱浩强高兴地站起身来对任惠生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光嘴上喊抗日是没用的,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在这上面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因为我们只有有了自己的武装,才能够真正实现打击日寇报效国家,拯救百姓于水火的美好愿望!”

任惠生有些依依不舍地说:“钱先生,不知今天我俩一别,啥时候还能再见面呢?”

“你就叫我老钱好了!”钱浩强自信地回答,“快的,很快我们就能再见面,我这边办完事后,就去你家里找你。如果到时找不到你,我们还可以再到这家‘天外天’客栈联络嘛!”

最后钱浩强还有点不放心地再三叮咛任惠生说:“其实拉起一支队伍并不算难,真正难的是如何让队伍生存下来并发展壮大,为此你一定要记住两条原则,当然,这也是我们gcd一贯主张的两条原则:一是不管做任何事情一定要依靠群众,一定要和老百姓搞好关系。二是要尽量团结社会各阶层的力量,尤其是一些主张抗日的开明士绅,尽量少树对立面。”

任惠生高兴地握住钱浩强的手说:“太好了!有了你这几句话我的心里就更有底了,你的话我都牢牢记住了……那我们就这样定下来了!”

当天下午,两人就告别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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