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玄中玄侠士信虚诳 谜中谜红衣探古宅
督军府一间美仑美奂的房间,一个戎装佩剑的军官带着全身大綁的赵青走进来,身后跟着个瘦若长虾的郝师爷。陈副官行礼道:“报告督军,他就是街头肇事,打杀人命的赵青。”
宋督军一瞪眼,“混蛋,还不快给赵大侠松绑。”
陈副官浑身一冷噤,忙要替赵青松开绳索。“不用。”赵青淡然道,他身子微微一振,绑缚在他身上的绳索纷纷断开滑落。众人惊愕,随即看着督军的眼色行事。
“好好,请坐。看茶。”宋督军满脸堆笑。赵青冷哼一声,大马金刀地坐下。“年青人,好本事,好肚量。红衣女侠作恶多端,就是仗着一身好武艺,我们官兵也奈何不得她。你赵大侠敢跟她的人碰,好,很好。”宋督军仰面大笑。
郝师爷忙俯身低语道:“督军大人,这聚众闹事,蓄意斗殴,打死人命是触犯刑法的…..。”
宋督军连连摆手,“没什麽,没什麽,一切由本督军担待。”宋督军的胖脸又转向了赵青,笑道:“本督军是最爱惜人才,赵大侠英雄年少,武功高强,是当今难得的人才。本督军怎么会让你遭受牢狱之灾呢。”
“多谢督军关照。”赵青对这个督军有了点好感,便起身拱手称谢。
“没什麽,没什麽,坐坐。”宋督军边说边靠近赵青慈和地道,“赵大侠身怀绝技,难道就这么混混噩噩过日子?不想为国家、为平民百姓出力?”
“敝人不才,请督军赐教。”
“赵大侠,目前本辖区红衣侠女四处作恶残害百姓,本职曾也想为民除害,怎奈那红衣女侠武功高强,无人能敌。倘若赵大侠能垂愍苍生,拔刀相助,铲除恶魔,使四方百姓能安居乐业,岂不是功在今世,彪炳千古吗?”
这话正触动赵青的侠骨义胆,他双眸熠熠发光,起身拱手道:“为国出力,为民除害,正是在下夙愿。”
宋督军大喜,道:“本督军现在就任命你为我军武术总教官。”
“不,督军大人。在下不愿被官事束缚,请督军收回成命。”赵青正容道,“在下只是协助督军铲除红衣女侠,功成之后当即告退。”
“好,赵大侠清高雅士不受俗职也罢。”宋督军微笑道,“今后本督军府任由大侠自由出入。”
“不过,在下有两条浅见,请督军斟酌。”
“讲讲….。”宋督军热切地道。
“袁世凯乃是窃国卖国的大贼,望督军不要被他利用。”
“谁也不能利用本督军,这不成问题。”
“革命党除了红衣女侠,大都是忧国爱民的有志之士,望督军能与他们联合共同讨袁,创建太平盛世。”
“行,大侠之言深合吾意。陈副官,你领赵大侠到后花园的书房歇憩,派人好生侍候。赵大侠,请。”
他们一走,郝师爷凑前低声问道:“督军大人,这个赵青…..。”
“初生牛犊,血气方刚,不足为惧。”回答他的不是宋督军,而是一个红裙飘曳的美女子。她似乎从天而降,飘飘然幽香袭人。
“啊,本督军参见密使。”宋督军和郝师爷忙躬身施礼。
此刻,立在周围的都是面容整肃的黑衣大汉。美女子摆摆手示意免礼,她轻挪细腰,居中坐了。遂笑道:“怎么样,如愿以偿了吧?督军大人。”
宋督军低眉笑道:“密使神机妙算无人能及。”美女子仰面一阵浪笑,转瞬间笑影敛息,双眸露出阴煞之气。“这小子武功高强,能利用则利用之,不能利用就杀掉。绝不能让熊耳山那伙人把他拉过去,否则对我们来说是一场灾难。”
“是,密使所虑极是,本督军亦有同感。”宋督军恭身道。
美女子瞥了郝师爷一眼,郝师爷立即恭身退避。美女子一伸玉手示意宋督军坐下,自己也朝他拉近了距离,遂问道:“督军大人,那份‘拥戴书’写好否?应当尽早派人送往京都才是。”
“本督军正亲躬拟文,拥戴当今总座登基,事关重大。理应细细斟酌,尽善尽美才好。”
美女子莞尔一笑,“倘若大总统登上龙座,督军大人自然是开国元勋了。公侯少不了,封王也有希望。”
宋督军连忙恭身施大礼,“全仗密使提拔。”他知道上座这位密使是袁大总统最宠爱的一房姨太太,她不但美艳绝伦,钩魂摄魄,且狡诈机变,狠毒冷酷。两年来追剿捕杀革命党人,她亲自指挥,仅在这川鄂地区就杀戮革命党人近千人。她在大总统面前也是一言九鼎,为此密使的话怎能不让宋督军受宠若惊。
深夜,皓魄悬空。豪华的督军府邸沉浸在迷蒙的月色里,一蒙面黄裳客翻墙跃入,像夜游的精灵穿户过廊潜行。来到后花园一间精舍的窗下,赵青已有所感觉,他一跃而起,贴在窗扉旁低喝:“谁?”
“是我,赵兄。”赵青听出是薛文的声音,忙启窗探身。薛文朝他招手,“快,随我来。”
赵青跃出窗扉,只见一人影蹿上假山跃出了城墙。赵青提气凌空直追过去。那细挑身影在昏朦月色里时隐时现,到了一座庭院门前倏然不见。赵青一看,正是花亭巷薛文的秘宅。
赵青纵身跃过墙去,薛文正笑盈盈地等着他。“赵兄,快进去吧,她在里面等着你。”说着,指指灯光微透的一个房间。
赵青诧异地望望薛文。“去呀。”薛文笑着推了推他。赵青正欲进去,薛文又一把拉住他,柔声道:“赵兄,念在多年的情份上,你耐心些,千万不要动粗啊。”说罢玉手微抬,精舍前的几条黑影悄然朝两边隐去。
赵青来到舍前,他一闪念,用湿指点破窗格纸朝里窥探。摆设古雅的房间里,盖彤云正秉烛而坐,她托腮凝神,娥眉微蹙,神情十分忧悒。赵青心神骤乱,血气上涌,“砰”一声击开门扉闯了进来。盖彤云一下立起,两人四目相对,似怨似恨,似悲似喜。赵青“嘿”了一声,扭头就走,却被人推了回去。“哎哎,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申海生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劝道。
“坐吧,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师姐弟。”盖彤云冷静地道,“为何两年离别,见面成仇?你也得给我一个明白的答复。”
赵青斜睨她一眼,往旁边凳上一坐,犹自胸脯起伏,满脸愠怒。盖彤云摇摇首道:“你和薛文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想不到你连我都不相信了。难道你就不怀疑是奸人设下的圈套吗?”
赵青怒火攻心,大声喝道:“休要花言巧语,难道我瞎了眼连你都认不出来?”
盖彤云含泪欲啼,怔怔望着赵青,良久才低声道:“我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两个盖彤云。”
赵青怒气勃发,叫道:“盖彤云只有一个,面孔却有两副。今天不是你就是我,我们来个了断。”说着,他拔剑出鞘,动手就刺,盖彤云闪身极巧地避开。赵青一怒之下把剑往自己脖颈上横去。
“这是干什麽?”盖彤云大惊失色,一把执住他手腕。
赵青流泪道:“我不愿意活着看着你为非作歹,丢人现世,败坏师门清誉。”
“胡来。”盖彤云“啪”一掌打落他手中的青龙宝剑,绣足一钩剑已飞入她的手中。“师弟,要死现在还不是时候,这样死也不值得。此事不弄个水落石出,我誓不为人。”盖彤云手一动,把剑掷给了闻声进来的薛文,身形一动蹿出门去。
赵青脚一跺就要追出去,薛文横身拦住,两腿又被申海生死死地抱住。赵青“嗨”一声坐倒在椅子上,泪如泉涌。过了片刻,赵青情绪稍缓,申海生用手指点着他脑门道:“你这怪小子,也太绝情绝义。盖统领那么想你爱你,冒着喏大的危险来见你,可你就这么舞刀弄剑的,真是薄情寡义。你八成是看上别的妖精似的姑娘了吧?”他说着就想给赵青一巴掌,但见那小子脸色惨白,双眸垂泪,只得收手自己敲了自己一个头陀。
“赵兄…..。”薛文心里也是一阵难受。赵青忽然跳起,一把抓过青龙宝剑,头也不回地蹿出门去。申海生跳起来追出去,薛文也跃出门外,只见清风摇影,庭院寂谧。哪还有他的行踪?
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几个黑影翻腾越舍向城东急驰。他们来到一幢古老住宅的房顶上,迅速隐入飞翘屋檐的暗影里。“是这里么?”盖彤云美眸四顾,悄然问道。
“是的。”答话的是薛文。
“下去。”盖彤云道,她倩影一闪飘了下去,几个黑影跟着而下。
这是个颓败的庭院。几间房屋门窗紧闭,半墙青苔,遍地杂草,四周悄然无声。几个黑衣汉立刻散开警戒,盖彤云“砰”的一拳击开东厢房油漆剥落的门扉,走了进去。房间里温馨洁净,但寂无人踪。盖彤云朝跟进的薛文投去询问的目光,薛文点点首,走了几步,朝那有四根铜立柱的大铜床指指。盖彤云见那芦花枕被、粉红床帏依然还在,令她心颤的乃是仍然栓在四根铜柱上的铁链铐子,她用手拎起那沉重的链铐,想起师弟的遭际不由悲愤交集,双眸盈泪。
少顷,盖彤云竭力稳定心神,再四下查看,粉墙瓷地板似乎没啥异样。忽而,她推开床后的香案,俯身将手掌贴在一菱形大瓷板上,娇喝一声“起”,赫然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薛文刚想往下跳,盖彤云拦住了她,一把青瓷茶壶飞了下去。一阵金戈击响,突然洞底跃出几个铁塔般强壮的大汉,抡起明晃晃大刀就朝盖、薛两女砍杀。盖彤云身形不动,玉掌疾翻,一粗彪大汉轰然倒地,另两个大汉望了盖彤云一眼,忙弃刀伏地,不敢再抬头。那粗彪大汉挣扎着朝盖彤云跪倒,神情十分恭敬、畏惧。
盖彤云和薛文相视会意,薛文道:“起来,前面引路。”
那几个黑衣汉立刻闪身分立在洞道口。薛文很诧异,这帮人为何连话也不敢说?盖彤云樱唇悄喏,薛文倏地出手,架住一黑衣汉下颚,那人的口即刻张开,果然已被割去舌头。薛文不安地望望盖彤云,盖彤云一摆手,众武士先后跳下了洞穴。
洞道寒冷阴森,人可以直立行走,每转弯处悬挂一个纱罩红灯。几经弯曲,来到一曲折上旋的台阶下。上面铁门紧闭,盖彤云止步转身,朝那三个黑衣汉冷冷一笑。粗彪汉顿时汗流浃背,忙奔上去启动暗锁机关,铁门移开,盖彤云朝自己的黑衣随从示意,就和薛文先后出了铁门,黑衣随从将那几个黑衣无舌汉子反锁在洞道里,然后随着盖统领出了铁门。
铁门外是青苔遍地的假山石洞,洞外亭台楼阁,树竹森森;画廊环曲,花径通幽。原来是一座豪华的大府邸。盖彤云环顾四周,“这是什麽地方?”
薛文也想不起襄阳城里有这个所在,盖彤云朝假山后一指,对随从们道:“你们在那里潜伏,伺机而动。文妹,我们到居中那座楼宇去察看。”
府邸中心,爬满长青藤的花墙围着一座飞檐画栋的高楼。楼上一间极为精致的卧室里,几个艳丽的丫鬟正在给密使卸晚妆。密使穿着紧身的红绫小夹袄,愈发显得细腰隆胸,削肩肥臀。她微微扭动腰肢,对着菱花铜镜反反复复照着,时而绽口微笑,时而斜睨娇嗔,姣好的面容叠变着种种神态。众丫鬟面面相觑,掩口悄笑。密使斜瞥了一眼,众丫鬟个个芳容失色,忙垂目敛眉不敢抬首。
忽然,菱花镜里的密使变成了两个。一个妖艳媚妍;一个英气飒爽。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知道剋星到了。她陡然手点倒周围几个丫鬟,娇躯一愰蹿上了房顶。
房门口的盖彤云冷冷地望望地上横七竖八的丫鬟们,玉指连点,解开她们穴道。众丫鬟缓缓起身,望望默然伫立的盖彤云齐刷刷地行礼,遂后退一步,皆低眉垂目,不敢出声。
盖彤云突然出手,向上甩出一把绿茎短芦杆儿,旋即倩影闪上了房梁。只见昏暗的房梁上像飘着两团暗红的云朵,往廊檐顶疾卷而去,转瞬间不见踪影。
薛文进来,见地面绿茎短芦杆撒了一地,芦杆上都插着锃锃发亮的绣花针,每根针隐呈绿色,这是有毒的绣针暗器。倘若不是被短芦杆挡住,后果不堪设想。薛文惊出一身冷汗。
盖彤云从屋上纵身跃下,薛文忙问:“彤云姐,那人是谁?”
“袁世凯派来的密使。”
薛文厌恶地啐了一口,“她真的很像你吗?”
“简直一模一样。”盖彤云边说边四下察看。
“那么,赵兄以前所见……。”
盖彤云一把抓住薛文的手臂,急道:“快走,这里有危险。”话音未落,两声巨响,碗口粗的房梁横七竖八地砸了下来。盖、薛二女闪身腾挪,恰恰避开。她们蹿出房间,廊道两端也被堵塞,廊道里浑黑浑黑的。
薛文紧拽着盖彤云的手,浓重的尘雾呛得她连连咳嗽。盖彤云紧抿樱唇,屏住呼吸,凭着练就的眼力在浑黑中察看。“廊道两头是无法通过的,只有檐顶可以闯一闯。”盖彤云把自己九佩玲珑金刚刀递给薛文,“你掀顶开路,我提防暗算。”
“好。”薛文接过刀,盖彤云拽住她的胳膊,两人同时腾身上跃。盖彤云将薛文的脚一引,使她踏住了横梁。薛文用刀猛力往房顶一捅,狠劲一划,立时瓦砖壁土纷纷落下。就在此时,四下里几种暗器同时袭来。盖彤云娇喝一声,连翻几掌向周围疾击,掌风到处,暗器纷纷落地。
一股清风进来,出现深邃的夜空。薛文把刀交还给盖彤云,纵身蹿上房顶,盖彤云随之而上。霎时,两人被十几条黑影围住。一刹那,一片金属交击之声。盖彤云的九佩玲珑金刚刀像猛龙搅云,刀锋过处卷起阵阵狂飙,黑衣汉一片片倒下。但有更多的黑衣人围了上来。盖彤云霍地凌空旋起,刀光随之四下暴激,黑衣人又倒下一大片。盖彤云一把拽着薛文趁时腾身跃出丈远,飞步往假山洞口掠去。
刹时,盖彤云又向两侧甩出两把绿茎短芦杆,击退追敌。假山后面蹿出几条黑衣汉,一对暗号正是潜伏在那里的随从们。随从头领告诉盖统领,假山洞口已被对方炸塌,不能从原路返回了。盖彤云四下一望,道:“翻墙。”
众人刚跃上墙头,立刻箭如飞蝗密密麻麻射来。盖彤云刀光叠翻形成一道光练,箭头纷纷断落。众人在盖统领的掩护下纷纷跃出墙外,才舒缓一口气,忽闻得一股奇腐臭味。盖彤云忙叫道:“快,屏住呼吸。”原来是片荒坟地。
须臾,众人奔下山坡,随风飘来一种异香,让人神迷智昏。一看,周围种有大朵大朵的黄花,那种香味就是从花儿散发的。众人不敢怠慢,忙屏住呼吸跟着盖统领疾驰而去。行出七、八里地,两黑衣随从忽然倒地。盖彤云拎起一人,薛文和随从头领抬起一人,他们来到一个庄上,敲开一家门。盖彤云忙从衣袋里掏出小白玉瓷瓶,倒出几颗药丸让大家服用,自己也吞下一颗。两个昏迷的汉子各喂了两颗,半盏茶的时辰分别悠悠醒转来。
盖彤云摸了摸脸上的汗,“那是什麽鬼地方,尽透着邪乎。”
“我想起来了。”薛文道,“那里原来是一个清廷贝勒建造的一座别院,叫西霞云阁。袁世凯当了总统后,这里成了他南巡时的行宫。”
“密使,行宫?”盖彤云蹙眉沉吟,一缕阴影渗入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