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放亮,甬城第一医院的住院部就开始有人来探视病人。随后,一批批探视者接踵而来。他们所探视的病者就是那个生命垂危的年轻人秋加云。本市的、外省市的亲朋好友纷纷前来探望。
“开始我们还不相信,外地的同学有好几个让我们先来看看,说或许是你秋加云给我们开了一个大玩笑。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会死呢。”起初来探望的同学道,“秋加云,往日何等意气风发的班长,怎会一病至此,这不会是真的吧?”
同学们围着病床,望着往昔的同学好友,他们的班长病恹恹地躺在那里,面对难以置信的现实不由热泪涟涟。小学、中学、大学的同学一批批前来,还有他的老师,共同工作过的同事和领导,以及与他有关的大学、矿场,律师事务所等都派出代表前来探望。
魏丽珍的堂姐,在上海居住的紫霞嬷嬷也赶到甬城。魏丽珍指指紫霞嬷嬷问道,“加云,你看她是谁,你还认识吗?”
“上海嬷嬷,当然是认识的。”秋加云微微笑道,“谢谢你来看我,嬷嬷。”
“这么漂亮的小伙子,这么聪明的孩子。”紫霞嬷嬷拍拍外甥的手背笑道。“你呀,在澳大利亚做得太辛苦。病了只能慢慢治愈,心急不得的。等你的病好了,带上你的女朋友到上海来参观世博会,就住在我家。放心,慢慢养息,病去如抽丝嘛。”
遂后,紫霞嬷嬷望着秋加云的女友方艳儿和另外两位大学同学忙着照料病人,从魏丽珍那里得知这个方艳儿也是加云在大学的同学,真是个好女孩儿。紫霞嬷嬷暗忖道,忽见一位五十余岁的男子带着五、六个上了年纪老妇人来到外甥的床前,他们默默地围在床边,静伫稍许便开始划十字做祷告。
“丽珍,你是信佛教的,你的儿子加云怎么信奉起基督耶稣来了?”紫霞嬷嬷疑惑地问道。
魏丽珍望着那些正在庄穆祈祷的人们道:“加云病痛难忍,旁边那床病人是信耶稣的,这些人前来为他祈祷时,看见我加云病得痛苦,也过来替加云祷告,并告诉加云,主是爱他的,能减轻他的病痛。于是他们问加云能否也爱主耶稣,接受主的安抚。加云同意了,说他爱主,接受主的恩赐。就这样,病重至此的加云入了基督教。他只是无奈地想捞救命稻草,主不能救活他的性命,减轻疾病缠绕的痛苦也是好的。你看,那领头的男人是长老,或许也叫神父吧。真是的,有他们天天来做祷告安抚,加云精神上似乎松爽了许多。”
紫霞嬷嬷点首无语,她听着那神父带着悲痛的神情急促地祷告着,大概意思是:人是有罪,活着在世上就是要受苦赎罪,拯救自己的灵魂。人死去,就是回到主神耶稣的身边去,接受主的照顾和安抚。基督圣徒的家就在主神那里,就是常说的天堂。到达天堂将安享快乐幸福,灵魂得到永生安息。阿门,信徒灵修,天家永生。
这些祷告对现状的秋加云实在是很好的精神安抚,让行将逝者保持一颗平静安详的心归去吧。紫霞嬷嬷暗忖道,无论死者的归宿是天堂还是极乐世界,只要在生命消逝的前夕没有恐惧,没有痛苦便是好的了。
下午,紫霞嬷嬷到老大魏丽芝家里歇憩。病人由他母亲和女友照应,另外相帮的还有病人的两个小学和中学的同学。再说,时而有新来的好友同学一批批前来探视,原就不够宽敞的病房愈发显得拥挤。紫霞嬷嬷是新到客人,老二魏丽鸣和她的丈夫也赶来大姐家来聚叙。
紫霞一直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一个二十多岁的外甥会病到如此程度。看光景也不过是两三天的时辰,究竟是从哪里得的这种置人死地的绝症?
丽鸣道:“我听丽珍说,加云去澳大利亚之前就有此恶病,只是没有暴发。在澳大利亚过于劳累才引发此病,而后又拖了近三个月,病毒扩散、恶化。”
“出国前是应作身体检查的。”紫霞道,“当时作血液检查有没有发现什麽毛病?”
“没有,血检报告各项指标都是正常的。”丽鸣道,“全身体检也没有发现啥问题。”
“那么,在澳大利亚治病,医生说加云血液里出了问题,是否是加云在那里遇上了什麽而致病的?”紫霞道,“如今看来,不仅血液里有癌细胞,整个肌理软组织,骨髓,五大脏器都有癌细胞。这种病状真的很少见,也很特别,究竟是怎么得的?”
二姐夫罗兴国道:“我已问过医生,这种病的来源有三种:遗传、辐射、病毒感染。其中我认为遭遇过度辐射的可能性较大,加云去澳大利亚之前曾经在矿场工作过一年,那是新开发的矿场,是教授和专家们钻研矿产地质的地方。加云虽然被任命为副总经理,跟着总经理很少下矿洞,但他从矿场带回一块较大的矿石作为工艺盆景就放在仅八平方米空间的卧室里,或许是时间长久了,渐渐地被那块矿石的辐射弄坏了自身体内的正常细胞也是难说。”
大姐夫曹理斯道:“我说,会不会是遗传问题?丽芝她们三姐妹的父母都是死于癌症,阿爸是肝癌,姆妈是直肠癌。她们父母双双病故时,她们姐妹都还十岁不到。我看是遗传问题,听说有的遗传是隔代的。”
大姐魏丽芝拍了一下她的丈夫,道:“你瞎说啥?如果是遗传,加云癌症的病灶应该在身体的某个部位。要么是肝癌,或是肠癌、胃癌,怎么弄得浑身都有癌细胞?我看是有阴人在作怪。前几日我和艳儿的母亲一同到南边山里找渡仙婆,她就说秋家有横死的人。不是说准了吗?去年加云的小姑母莫名其妙上吊去世,说是得了忧郁症;前几年他秋家大姑母也是发羊癫疯突然死亡。如今加云这个秋家的小字辈又是这样,莫非秋家在这四年里要死三个?加云,这么优秀的小青年,岂不是太可惜?”
“说来也是奇怪。”二姐魏丽鸣秀眉深蹙,道,“妹夫秋仲祥的爷爷尚健在,今年也有九十二岁,秋仲祥的小妹上吊自杀而死之事是瞒着爷爷的。今年三月份,那老爷子觉得很长时间没有看见小孙女儿,就问她去了哪里。仲祥的弟弟季祥会跟那个老爷子讲,他们的小妹是到澳大利亚去找她侄子加云了。你们看,这触霉头的话不是被应着了吗?加云就是在三月份,在澳大利亚损伤了腰椎骨。”
“这种事是奇怪。”紫霞道,“我问过这家医院主治医生,加云腰椎是压缩性骨折。是恶性疾病引起腰椎骨损伤,而不是腰椎骨损伤引发恶性疾病。是否加云在澳大利亚遇上了啥?或是到过不好的地方?如有强烈辐射的地方。可惜加云是不会说的,在外边再苦他也是不会说的,可怜的加云。”
“我也问过医生。”罗兴国道,“如此漫散暴发的癌症,患者遭遇辐射的可能性很大,我已叫仲祥把放在加云房间里的那块矿石丢出去了。”
“如今社会生活到处会遇到辐射。比如电视机、电脑、手机等,还有大理石的装饰板。”紫霞道,“或许射入的辐射量小,或许因人而异,许多年后才暴发疾病,薄积而厚发。现在生活里让人担心的事也真多。”
“可怜的加云。”二姐丽鸣呜咽着道,“昨夜,加云让我扶他到阳台上去望望。城里的夜景让他…,二十几岁的年纪,他真的很想活。可是,他的命真的太苦了。老天对他太不公平…。”
大姐丽芝也流泪了,道:“这么聪明漂亮的小青年就这么早早地要离开人世,怎么也叫人想不通。我女婿说‘这是天妒英才’,我说是天道不公。丽珍不满十岁,我们的父母就在一年时间里先后病故,她儿子好不容易养到二十多岁,眼看着要出道赚钱了,偏又患上了绝症。真是天道不公啊。”
姐妹俩掩面而痛哭,众人皆默然流泪。紫霞拭着泪,想像着昨夜加云由二嬷嬷扶着站在阳台上,夜空繁星闪耀,地上灯火璀璨,一轮明月冷冽冽地悬在深邃而幽远的空际之中。真是临别人世之前的眷恋么?沉默胜过一切的言语表述。可怜的加云。
这晚,紫霞欲去医院值夜班护理外甥。大姐丽芝劝道,今天是礼拜六,有很多加云的同学要过来看他,也有要陪夜的。我们若要去陪夜,还是明晚去吧。紫霞听着觉得有理,便决定明天下午再去医院。加云,可怜的孩子。他曾对母亲说,儿子只能再撑上三日。病痛很难熬,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让医院打一针作安乐死。这,怎么可以呢?
清晨,紫霞陪丽芝去菜场买菜,回家刚进门,曹理斯就急忙道:“我们快去医院,加云过世啦。”
紫霞和丽芝夫妇乘坐出租车赶到医院,时钟刚敲打七下。秋加云遗体已移至地底下的太平间,他的死亡时间是二零零一零年七月五日清晨。看着年轻人的遗体孤零零地放在太平间,众人不由痛哭。秋加云啊秋加云,你的运道怎么这样差劲?只有二十余载的生命。如果真有天堂或地狱,只要能活得长久 ,或许人们不怎么在乎离世后会去哪里。
灵堂设在太平间的一个房间里,前来吊唁的人很多,大都是同学、老师,还有逝者曾工作过的单位的领导和同事。灵堂内、走廊里摆满了花篮和花圈。秋加云遗体暂时存放在仿水晶的棺椁里,周围嵌镶了一圈白色的小花儿。
吊唁活动进行了两天两夜,亲属们轮流值班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 那些客人大都被安排到医院对面的宾馆里歇憩,有的同学主动留下给逝者陪伴最后的夜晚。那些笃信基督耶稣的圣徒们请来了唱诗班,在众人悲戚的唏嘘声中,唱诗班的圣徒们的歌声愈发悲凉凄沧,“仰望我家乡在那边,光明和生命树永不迁,在那边唱新诗享安息,永远住福地乐无比。在那边,在那边,仰望我家乡在那边…,我要与主面对面。赞美你主啊,永远无罪恶,无愁苦,仰望我家乡在那边…。”
逝者辞世的第三天是大出殡的日子,秋加云的父母被亲属们劝阻没有参与儿子的大出殡。送葬的人坐满了三大客车,还有许多人是开着自家车跟着前往的,另外两辆大卡车专门装运花篮和花圈。一行车辆跟着棂棺车去殡仪馆先着遗体火化,然后将骨灰送往甬城五乡镇的青陵山墓地安葬。基督教圣徒们的乐队和唱诗班一路跟随着,不停地奏着圣乐,唱着圣歌,场面颇为壮观。
说也奇怪,逝者的骨灰盒正在落葬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大雨,清溪翠岭在濛濛的雨帘里显得弥蒙而神秘。众人都说,去世的人太优秀,太年轻,老天亦为之流泪。
逝者的墓地依山傍水,满目葱郁。墓碑前筑有石雕而成的花篮和被翻开页面的书本。墓铭志篆刻的是这么一句话:“你带着对亲人们的眷恋和对未来美好的向往,又一次奔向远方。”
安息吧,逝者。你不会孤独,亲人的爱永远伴随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