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弯弯

作者:子雅    更新时间:2015-07-01 16:32:56

山道弯弯

天欲启明,新婚燕尔的董仙梅便在床头坐起,披上红嫁衣望着丈夫张立柱沉睡的脸庞,喜忧参半。喜的是丈夫相貌堂堂,身材健壮,在这方面说媒的总祘没有太离谱;忧的是夫家在福建太姥山区的福佑村,进出不方便,离仙蒲镇还有二十里的山路要行走。

今天是婚后的第三天,按习俗新婚夫妻要结伴同行回女方娘家走亲拜访。这么远的山路,要走到仙蒲镇上才能乘坐直达柘荣镇艾溪村的长途汽车。怎么办?该唤醒他了。夜间的睡梦里,怎么总是心底悚悚的?梦里的情景乱糟糟,浑噩噩的,怎么没有一点喜庆气氛。倘若出门运行,还真得小心在意。

“立柱,立柱,该起来啦,”董仙梅轻声呼唤着,推了推丈夫的肩膀。“昨晚上,我们不是说好今日早起赶路去我娘家的么?”

张立柱嗯哼着,侧翻起上身,望了望窗户。窗外,晨曦透过窗帘泛出薄薄的光亮。

“还早着呐,再睡会儿。”张立柱又躺了下去。

“不早啦。”妻子道,“你们这里去柘荣有长途公交车坐,还算顺当。可是从你们福佑村到仙蒲镇还要走那么远的山路,不赶早那怎么行?快起来吧,你若再不赶早,我今日也不想回娘家去啦。”

“我起来,我们现在就出发,还不行么?”张立柱望望妻子娇嗔的模样,赶忙起身穿上衣服。“我说仙梅,你也不要着急,送你爸妈的礼品我已准备好,都放在两只新箩筐里。你快去弄些早点,我们吃了就走。”

“急什么,我还要跟你爸妈说一声。”

“不用,不用。”张立柱笑道,“这几天俩老累的厉害,我们还是悄悄上路,让俩老好好睡个懒觉。” 

董仙梅笑着点首应允,忙下床去厨房准备早餐。

五月初的清晨,山道上愈发显得清幽凉爽。两侧青峰翠岭,层层叠叠;脚下山道弯弯,溪流潺潺,偶而还从山坳间传出清亮婉转的鸟啼声。

董仙梅不由深深吸了口清晨新鲜的空气,将鲜红的绢帕悬空舞动了几下,几乎要跳跃起来。她遏止住欢悦的举动,紧走几步,赶上挑着担子在前行走的丈夫,把手中的花布包裹递给他道:“立柱,你拿着这个包袱,我来挑担。”

“行了吧,挑担是我们男人的事,我还能让自己的新媳妇受这个累。”张立柱笑道,“你把这包袱也放在我担子上吧,担这点东西走再多的路也累不着我。”

“那---,我还是背这布包吧。”董仙梅再次把包裹背上肩头,撇了撇嘴儿,笑道:“我在艾溪娘家,挑担爬山是常有的事。往后你看着,你们男人能干的事我们女人也能干,不会输给你们的;我们女人能做的事,你们男人未必就能做。”

“那当然,那当然。”张立柱笑道,“比如生孩子,我们男人就不行。”

“你这个混蛋,我不跟你说啦。”董仙梅笑骂道,甩了甩手中的红绢帕,往前蹦跳着而去。

“当心,慢着走,不要摔倒了。”张立柱关切地叫道,挑着担赶忙追了上去。

来到仙蒲镇已是辰时。镇上正逢集市日,主干街道的两侧摆满货摊,本来就不宽敞的道路此时人来人往,赶集的人把小镇弄得鼎沸嘈杂起来。

新娘董仙梅兴高采烈地挤进集市人流里,东看看,西望望,什么都想买。全然不顾新郎官张立柱挑着担子跟随在后,已被人流挤得前倾后仰,行走十分不便,更何况两只筐内装有敬奉岳父母的礼品,被新娘新购进的货物压上而频频加重。

   张立柱望着新娘兴致浓烈,不忍拂其意兴。心底下亦颇有些自豪,想我们仙蒲镇有如此热闹的集市,不比她娘家柘荣镇逊色到哪里去。让她领略一番仙蒲镇本地风俗民情的特色也是好的。忖到此,张立柱也不顾挑担挤在人流中的艰辛,只是不时地提醒妻子要赶时间,休要耽误了乘坐公交长途车的时间节点。

“立柱,这家餐馆有燕皮水饺和馄饨,我最喜欢吃的,我们进去歇会吧。”董仙梅指着一家沙县风味饮食店,兴奋地道。

“好是好,赶不上公交车怎么办?”张立柱提醒道。他走了这么远的山路,又赶了集市,挑着沉甸甸的担子,可谓是饥肠辘辘,疲惫乏力。若能坐进馆子歇歇脚,美美地吃上一顿,真是眼前最让人惬意的事。只是赶长途汽车也很紧要,早些到达柘荣镇的艾溪村,与老丈人对饮畅怀,也是桩乐乎快哉的爽快事。

   “来,我们快进去,我看你也是够累的。搭乘去枯荣的车多着呐,不怕误车点的。”董仙梅笑着用红绢帕替丈夫擦擦脸额上的汗珠。

他们走进饮食店,董仙梅转身帮着丈夫卸下肩头上的担子,让丈夫先坐下歇着,自己到柜台上点了两大碗燕皮大馄饨,还要了两盘生煎包。她四下打量着,坐到丈夫对面道,“这家餐馆,店堂布置还挺雅致,饮食用具看起来也很洁净。就是用餐的人把用过的餐巾纸丢得满地都是,跑堂的人要及时清扫才是。”

“这你就疏忽了”。张立柱笑道,“客人在用餐,最忌讳的就是扫地扬灰。只有在堂壁上贴一告示牌,敬请客户所纸屑丢进废纸篓里便行。不过如此的话,店老板要在两桌之间都放一只废物篓。”

“嗯,有道理。”董仙梅点点首,托腮忖思片刻,突然道:“我们今后也在我们村里开这样一家饮食店如何?”

张立柱一怔,遂后猛地摇头。“不行,不行。我们村里居住人户,共不到两百来户。村里人平日勤俭得很,习惯自家生火做饭。在村里开饮食店有人试过,不行,用餐人很少生意红火不起来,开设饮食店不上一年就关闭,后半年还是靠外卖包子和豆浆维持。我们也干这个?肯定不行。”

“你说得也是。”董仙梅点首道。

此刻,跑堂伙计端上了燕皮馄饨,稍后又端来了生煎包,夫妻俩美美地享用一番。 用餐时,董仙梅细细品尝馄饨的味道,细心留意馄饨的作料。看样子她想开饮食店的念头尚未泯灭。

果然,他们走出饮食店,在去车站的途中,董仙梅又提起此事。她信心十足地道,“我们肯定要在村里开一家饮食店的。不过,还要过上两三年。如今城里人喜欢到山村里来过过农家乐的日子,我想我们村里以后也会开辟成旅游区,只要是原汁原味的山村里风味,肯定能吸引客户的。”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张立柱思忖片刻,赞同了妻子的想法。“山里人没有啥值钱的东西,房屋则是多多的,把房间弄得干净些,让游客住宿,这也是可行的。还有,我们山里有板粟树,杨梅树,还有些竹林,长有竹笋,扁尖笋。或许真能弄出些土特产,打响牌子,吸引城里人来观光旅游。”

“是啊,是啊。”丈夫的支持使董仙梅兴头陡增,“我们再培植一些香菇、金针菜之类,再养些鸡鸭。鱼塘内养殖草鱼、塘鱼或别的虾蟹,设置钓鱼台,这些都是办得到的。我看搞农家乐能行,指引的招牌就设在这仙蒲镇。哦,在这车站上也钉上一块大大的招牌。”

董仙梅说着,发现他们夫妻俩已到了仙蒲镇北边的公交车站上。赶集市还未结束,等候坐车的乘客仅寥寥数人。夫妻俩在车站上继续憧憬着他们将来开办农家乐饮食店的设想。

不稍片刻,开往柘荣镇的长途汽车进站了。张立柱让过几个上了年纪的人上车后,自己才将两只箩筐和一根扁担弄上了车。望着车厢内的座位上已坐满了人,董仙梅也坐上一个位置,正朝他招手让他过去。张立柱在靠近车门的地方放好箩筐和扁担,然后来到妻子座位旁边站立定。

车启动了,行驶不到一个站的路程,妻子突然拉了拉他,张立柱发现董仙梅神色不对。

“怎么啦?你是晕车吗?张立柱俯下身关切地道。

董仙梅摇摇首,然后附在丈夫耳边低声说道,“等歇待车子一到站,我们赶快下车。”

“就这个站?才一站路呐。”张立柱惊疑地望望妻子,低声道,“怎么回事,你是否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过你就听我的。你现在就到车门口去准备,我随后也过来。”董仙梅不安地说道,但望着丈夫的眼神却十分地坚定。

“好吧。”张立柱来到车门口,把两只箩筐和一根扁担都放在身边脚下。然后,他朝车厢里的乘客逐个观望一阵,莫非这些乘客中有仙梅的仇家,或许她认出哪个什么人是越狱拒捕的逃犯。那也太凑巧了吧,也太象电影里作的那样。不,怎么会呢?可是,仙梅的神情是那么认真,或许真有点什么。

不稍片刻,汽车到站,董仙梅帮着丈夫把两只重重的箩筐搬下车,夫妻俩真的在离仙蒲镇不到百里的地方下了车。

“现在怎么办?我们再等下一辆去柘荣镇的车吗?”张立柱望望空旷没人的山区小站,望望站在身旁的妻子说道。

董仙梅依然呆怔着,没有回应。张立柱有些担心起来。“你身体不舒服吗?我们是否去医院,有病就得及时治疗。”

董仙梅推开丈夫摸在她前额上的手,道,“我没病,你瞎猜什么?”

“那你刚才为何要下车,再延误下去,天黑我们也到不了艾溪。”

“今天我们不去艾溪。”董仙蒲决断地说道“稍后我们搭车回仙蒲镇。这两筐东西太重,我们不妨在镇上找个熟人家将这两筐东西先寄放几天。”

张立柱正欲说啥,董仙梅阻止了他,“娘家那里,我今天会去电话解释,我们先回家再说。”

望着妻子沉重的脸色,张立柱欲言又止,只得点首应着。

未时回到山间乡里,张立柱望望妻子仙梅,她的精神恢复许多,脸庞上又浮动着欢愉的笑影。他吩咐妻子在家歇息,自己上山弄些干柴回来。

待丈夫上山,董仙梅在家院里也忙着干些喂鸡,收拾家什。公婆问起媳妇为何不到娘家就回来,董仙梅告诉他们,今日回娘家,日子上不吉利,过几天挑个好日子再回娘家去,她自己会跟父母讲的,请公婆放心。

晚上,用过晚餐,新婚夫妇回到自己仍然洋溢着吉庆气氛的新房间。张立柱这才问起,今日为何坐上去柘荣的长途汽车才过一站路便忽忙下车,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仙梅抿嘴垂首,思忖许久才缓缓抬头望着丈夫轻轻地道,“我也说不准是什么原因,如果一定要我讲明原因,说出来怕你生气,也怕你会笑话我的。”

望着妻子那种在她身上首次发现的娇柔怯生生的模样,张立柱心头一热,忙贴近着妻子附在她耳边轻柔地说道,“不要紧的,不管是什么原因,你说出来我都不会责怪你的。当时在车上,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害怕了。说吧,有我呐,你丈夫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怕过什么。你有什么麻烦,我一定会帮你处置妥善的。说吧,啊。”

丈夫关切亲热的安抚,让董仙梅打心底感动。“那我说啦,昨夜我做了一个奇怪而可怕的梦,梦见我和你坐上一辆大巴士旅游车。车上的乘客不多,但个个脸色灰败,默不作声。开出不多远,我们乘坐的大巴士在山道一个拐弯处突然冲下坡道,翻进深黑的山谷里,乘坐在车内的人全都死去了,我也吓得醒过来。当时,我想人们都说半夜做的梦是与现实相背离的反梦。所以我也不怎么在意,就准备和你一起回艾溪村娘家。”

“这就是嘛,做个梦有什么可怕的。又是上半夜做的反梦,说是死,反而会活得很健康。”张立柱不以为然地笑道,“可你为何会决定下车,不再坐乘去柘荣的公交车?”

“唉,你不知道,今天上午当我坐上车朝众乘客瞧望,竟然心头一阵寒噤。”董仙梅怯意犹浓地说道,“乘坐的人面目神态竟与我在梦里梦见的十分相似,何况有一个人,就是坐在走道对面靠车厢右侧的一个大块头男子,他挟在手臂间的一根钓鱼杆,上面缠掛着一块白绢布,这情状与我在梦里看见的一模一样。不过梦里大块头男人长竹竿上绑着的是一条长长的白纱布,与出丧用的白幡条非常相象。这么一来,我十分惊怕。这趟长途公交车无论如何是不能乘坐下去,所以我叫你赶快准备下车,你不会怪我吧。”

张立柱苦笑着摇摇首道,“你也真是的,就为做个梦,闹得我们二十里山地来往跑,你还算是个现代女青年,读过高中,这种事也能相信?其实,我还以为你在车上认出哪个在逃犯,杀人凶手。所以,我对每个乘客都逐个作过观察,他们都很正常啊。就是坐在你身后的那个女乘客模样还真漂亮,我跟你打招呼,她还以为我在朝她示意,那女乘客直冲着我笑……”

“什么?你这个花心色狼。我才跟你结婚几天,就朝别的女人献殷勤,拋花眼。你,什么东西嘛“。董仙梅生气地转过脸,再也不理睬丈夫。

“不,不是这样的。”张立柱急道,“仙梅,你在我眼里是最漂亮的。有了你,我就心满意足了,怎么会再去招惹别的女人……。”

张立柱再三轻言暖语哄着新娘子,董仙梅不理他,自己上床先去歇眠,宽衣睡下。张立柱跟到床前又发誓诅咒,表示对妻子的爱意坚定不移。

见妻子用红绸缎棉被盖着脸,依然不搭腔。张立柱无奈叹气,暗自怪自己多嘴,在妻子面前谈论另一个漂亮的女人是最大的忌讳,他作为男子汉连这点都不懂,岂不是蠢得象猪?以后过日子,还真得注意,有时善意的谎言比真诚的表露更能维持夫妻间的感情。算了吧,待仙梅消消气,明天再说吧。

张立柱打开电视机,把音量放轻。然后上床在妻子身边坐着,拨动着电视遥控器板,选择着喜欢看的电视节目。

侧身朝里睡的董仙梅还在生着闷气,自己老婆就在面前却还在留意别的漂亮女人。我终身依靠的男人当真是个花心大萝卜吗?怪不得同行的小姐妹私底里都说男人大都靠不住,嫁到夫家一定得拿捏得住自己的丈夫,否则会一辈子受气,没有好日子过。

董仙梅愈想愈觉得不对劲,差点要流泪,突然被丈夫一阵猛烈的摇撼惊起,她一下坐直身子怒道,“怎么啦?还让不让人睡觉?”

“你快看,快看……”。张立柱指指电视机叫道。

丈夫把电视机声量放大,董仙梅也惊怔住了。此刻,电视正在播放本地新闻节目。画面上山道弯弯,山岩陡峭,一辆长途大巴士翻倒在山谷内,许多救扶人员和附近村民正忙碌着抢救受害人员。在汽车前端破碎的玻璃窗前一块指明车运方向的标牌斜插在那里,正是从霞浦开往柘荣途经仙蒲的长途公交车。

翻车事故发生在一个山道转经处,四死三重伤,那些活着能走动的都受到轻重不一的摔伤和撞伤。张立柱夫妇从救出的几个乘客中认出正是上午他们曾乘坐过的那辆长途大巴士。他们在仙蒲镇过后的一个小站便下了车,而车辆是在那个小站过后的第三站刚出发的山道转弯处,为了避让一辆迎面驶来装满竹筏的大卡车而冲进山谷造成车翻人伤亡的严重车祸。新闻里继续播放着拯救被压在车厢里乘客的情景。张立柱夫妇互相望望,心头惊悸一时难以平静。

不知何时起,电视新闻开始转播其它节目。张立柱无心再看,他关闭电视机,转身对妻子轻柔地说道,“睡吧,我们睡吧。明天清早还要到田里去放水呐。”

新婚夫妇的房间灯光熄灭了,但一轮弯月却悄悄地把那清水般淡而薄的光泽,轻轻地洒到那在微风吹拂里轻轻晃动的窗幔上。

山村的春夜,依然是那么温润而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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