姗姗的奇遇
基恩育堂是专门教育培养幼小失去父母亲人的孤儿的一所全日制寄宿学校,每年得到政府部门以及几个财力殷实的单位企业拨款捐赠,同时还得到社会上热心公益的人们缓缓不断地援助,办学资金来源是无需犯愁的。
在基恩育堂生活的每一个儿童,衣食用度都十分丰裕,得到的学习教育也不亚于任何市级重点幼稚园或小学。当然,到了上初中的年龄,孤儿们则去就近的中学上学读书,放学后回到基恩育堂的宿舍楼用餐歇憩。基恩育堂是这些孤儿的家,直到孤儿们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生活,才会依依不舍地离开;或被富庶的人家领养,参与到一个正常的家庭里去,过着有父母照应疼爱的幸福生活,当然,这往往是幼小孤儿的去向。
众所周知,基恩育堂的孩子们生活是幸福的,教育也是高级的,由此出去,在社会上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物也不在少数。然而,就是这样的非同寻常的地方在新世纪开元的刹那间出现了一桩非同寻常的怪事。
2000年元月1日零辰,在基恩育堂小女生宿舍楼三楼九室的一张空置的单人床上,突然躺上了一个非常陌生的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她一身童装连衣裙,布料质地优良,面料簇新,但非常肮脏,粘满了泥土污渍,似乎在肮脏地里滚打摸爬了许久,两条细长发髻都结着一朵很大的丝绢制成的花束,此时也弄得脏兮兮的。一个半夜小便起来的同室小姑娘发现了她,惊异地大叫起来。然后,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姑娘被五个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团团围住,接受着叽叽喳喳的盘问,半个时辰后,值勤的宝珍阿姨赶了过来,问了一个多时辰,还没能弄清是怎么回事,只是觉着这个小姑娘的小脑袋有点不正常。或许是被哪个不争气的亲戚偷偷丢弃到这里来的。
基恩育堂的主持缇斯特老人领着小姑娘来到自己的房间已是上午九点钟操练结束以后的事,孩子们都在自己的班里听着老师的讲课。缇斯特老人的相貌或许真的十分像圣诞老人,慈眉善目,笑口常开,让人觉着很是亲近。他的话语终于在小女孩身上有了反应。
“您说的都是真的吗?您不会杀我们,您是好人?”小姑娘睁圆了秀美的小眼睛,紧盯着缇斯特老人问道。
“我当然不会杀你,我是个好老头,一生从未杀害过任何人。”缇斯特老人笑道,“我连个小蚂蚁都不想去踩死它,何况是人呐。你不用害怕。”
小姑娘点点头,神情依然十分严肃。她已经梳洗干净,穿上与其他孩子相同的服装,小姑娘精神了许多,但小脸庞依然绷得紧紧的。缇斯特老人暗自嗟叹,可以看得出,眼前这个小姑娘家境不错,虽说年纪尚小,但受过极好的教育。可是,这么小小年纪,有着如此惕悚不已的戒备之心,先前日子里不知承受过如何凄惨的遭际。
“孩子,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缇斯特老人亲切地问道,“刚才你说是你们,还有谁和你一起来到我们这里来了,是你的爸爸妈妈吗?”
遂后,缇斯特老人知道这个小女孩姓苏名姗姗。问起她的父母,小姗姗只是流泪摇首,再问下去,不知是苏姗姗说不清楚,还是缇斯特老人自己听不清楚,老人家不能理解小女孩在说些什么。看着小姗姗如此清澈灵动的双眸,如此清晰动听的话语声,老人可以断定眼前小姑娘十分聪慧,智商超出同龄儿童。但听着小姑娘讲下去,愈发地惊诧不已,终于觉得保育员宝珍说得没错,这小姑娘脑筋不对,神经有点问题。
用过午餐,缇斯特老人把苏姗姗交给宝珍,让她特别照顾好这个奇特的小女孩,不能再让小姗姗再受到半点伤害。宝珍阿姨把苏姗姗作为新的伙伴介绍给班里全体小朋友们。一个叫阿娟的小女孩拍拍身旁正空着的桌子,笑着示意新来的伙伴坐到自己身边来。苏姗姗有点羞涩地朝班里众位小朋友鞠躬致意,然后走到阿娟身边坐下。那么,她和阿娟就是同桌而坐的小姐妹了,苏姗姗似乎十分在意这份情谊,她朝阿娟笑笑,紧紧拉了一下阿娟的手。阿娟开心地笑了,胖嘟嘟的小脸庞荡漾开幸福的笑影,全班小朋友望着她们,都开心地拍掌欢呼:“欢迎,欢迎……”
“那是什么?”苏姗姗望着前面问道。
“今天放大屏幕电视,<葫芦兄弟>,很好看的。”阿娟笑道,“我们的房间里只有一台电视机,图像太小,看起来没劲。”
“电视机?我怎么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我们家怎么会没有?”姗姗疑惑地说道。
“你们家连电视机都没有?”阿娟惊疑地瞪大了眼睛,“我听宝阿姨说,现在大家生活都过得很好,几乎每户人家都有电视机,许多人家的孩子还玩上了电脑,各种各样的游戏自己挑着玩,很有劲。宝阿姨的房间里就有一台电脑,什么时候我带你去看看。”
还有比这电视机更好的戏匣子?苏姗姗望着电视屏幕,很快地被电视节目吸引住了。
这日午休,苏姗姗突然被一阵枪声惊醒。她一下坐起,发现自己睡觉的床位左侧贴墙而放的那台电视机已被人打开,里面一帮日本鬼子一边追赶着拼命逃跑的中国老百姓,一边用手中的机枪猛然扫射着。
“这里面怎么会有日本兵?快,快跑。小娟。”苏姗姗推醒阿娟,拉着她下床。苏姗姗下床后,双手举起一只小方凳就朝电视机狠命地砸去,直到电视机被砸得漆黑,不再有画面出现,然后拉着阿娟,并朝几个坐在床上发愣的小朋友叫道,“快,快跑,找个地方躲起来。日本兵来了,他们会杀人的。”
苏姗姗说着拉着阿娟跑出宿舍房门,然后不见了踪影。宝珍阿姨闻讯赶来,看到电视机已被砸坏,小朋友们有的在哭,也有的在笑,更多的是望着被砸坏的电视机在发愣。
半个时辰后,缇斯特老人指点着几个保育员分头去找苏姗姗和阿娟。最后,他们在阳台花盆的后面找到了那俩个小姑娘。阿娟在哭,苏姗姗在安慰她,同时也在捂住小伙伴的嘴,唯恐小伙伴的哭声引来了要夺取她们生命的敌人。
“姗姗,快出来,这里没有日本鬼子,你不要害怕。”宝珍阿姨说着,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把俩小姑娘领了出来。
“缇爷爷,日本鬼子走了吗?”苏姗姗出来后,望望众位叔叔伯伯阿姨们又朝阳台下面张望,神情依然很紧张。
缇斯特老人拉住了苏姗姗的小手,拍了拍她的小手背,然后安详地望着小姑娘,笑道:“日本鬼子走了,被我们打走了,他们再也不敢杀人放火来欺负我们。你放心,有我缇爷爷在,谁也不能伤害你们。”
缇斯特老人说着抱起了小姗姗,道:“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散了吧。今天的事,请诸位不要对外多说什么。小孩子看电视受了惊,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是的,是的,我们都走吧,孩子们还等着我们去照料呐。”宝珍阿姨说着,转而对苏姗姗笑道,“来,姗姗。让阿姨抱,阿姨带你去洗洗,过一会就要开晚餐了。”
“不,今晚让小姗姗跟着我。”缇斯特老人道,“你也快回去照应班里的那些孩子们,此刻他们或许还心神不定呢。”
宝珍阿姨答应着,同着众位保育员一起回到各自的管理区域。缇斯特老人将苏姗姗抱到自己的办公室,把小姑娘放在自己常坐的那张大圈椅内,让她躺着休息。“姗姗,听话,闭上眼睛,好好休息。爷爷就在你的身边。”
“谢谢缇爷爷。”苏姗姗说道,果然很听话地闭上双眸。
缇斯特老人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小姑娘,然后打电话请来了专职为基恩育堂诊治服务的心理医师谢晓明,又让人把苏姗姗原先穿的那套衣裙带到办公室里来。
谢晓明刚逾不惑之年,在这里工作已有十八个年头。他父亲所居住的谢家祖屋就在基恩育堂附近,那是一栋很古老而精美的房舍。谢晓明父母在此生活,在最困难的时候得到缇斯特老人很大的帮助,他父母由此常念叨,说缇斯特老人是他们谢家的大恩人。父母先后去世,谢晓明遵循父亲的遗愿,从北大哲学系毕业后就回到祖屋定居,决心终其一生为基恩育堂的孤儿们服务工作。毕业后几年,他开始专研医学,主攻精神学方面的心理医学,在世界品级的科学论理杂志上发表过长篇论文,在业内获得极好的声誉。
“这就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小姑娘来时所穿的衣服?”谢晓明望望已经睡着的苏姗姗,翻动着放在大办公桌上的那套漂亮的连衣裙。“这件童装连衣裙不像如今小女孩穿的款式,倒是像电影里用的道具服装。”
缇斯特老人点点首,道:“我也感到这个小姑娘很奇特,不像现在普通人家的小姑娘,爱撒娇,依赖性强。而她似乎很矜持,很讲究礼数,也很有独立性…… 像以前大户人家的小闺女。”
“那么,我们等她醒来,再问问她。十岁左右的孩子,还是会知道些什么的。”
“好吧,你问吧,可不要吓着她。”缇斯特老人忧心忡忡地道,“今天早上我也问了一些情况,可是愈听愈糊涂。”
“你是怎么问她的?”
“我问她,你是从哪里来的,吃了饭没有,在哪个学校读书。你的父母都在哪里,他们没跟你在一起吗?你说她的回答是否太乱了。她说:‘赵妈妈走了,我没有饭吃,就自己拿了一只苹果吃;马先生死了,我再也不能读书了。姐姐也不见了,我不想回家,但我想爸爸妈妈。’说着,小姑娘就开始流泪,闷声不响地流泪,再问下去,只是摇首流泪,不肯再回答什么。然后,你知道她说什么。‘对不起,缇爷爷,我又哭了。’你看看——唉。”
“是个很奇特又很乖巧的小姑娘。”谢晓明笑道,联想到自己的女儿小时候只知道吃,余下一概不愿知晓理会的傻样,不由摇头而发笑。
“我打扰你们谈话了吗?缇爷爷——”苏姗姗醒来,望着他们问道。
“没有,当然没有。”缇斯特老人赶紧笑道,“来,你们认识一下。姗姗,这位是我们校院的谢晓明老师,他是教儿童心理学的。晓明,这位就是苏姗姗小朋友,我们校院的不速之客,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对不对?”
“真的很漂亮。”谢晓明笑着朝小姑娘伸出了手。
苏姗姗十分认真地与他握了握手,并且轻柔地说道:“谢谢你,谢老师,很高兴认识你。”
谢晓明和缇斯特老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谢老师,你来这里的时候,在路上没有碰上日本兵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从外面来校院的,难道我不是住在这校院里面吗?”
小姑娘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你的鞋子粘上了红松的泥土,还湿着。这个校院外面东侧竹林里有条小路,那里泥土就是红色的,松软的。”
“姗姗,你真聪明。”谢晓明笑着蹲到小姑娘跟前道,“我正是从那条小路上过来,如今的外面很安全,没有日本兵。日本鬼子已经投降,全部被我们赶回日本国去了。”那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事,今日作如此说,总觉得怪怪的,谢晓明暗想道,这个小姑娘大概是看电视着迷了。
“你骗人,我昨天还看见日本鬼子,他们杀死了我的爸爸妈妈,还追着我跟吴叔叔。姐姐和另外那个叔叔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苏姗姗很生气地说道,拼命地忍着不让眼泪滚落下来。
“小姗姗,你不要生气,这里面可能有误会。”谢晓明轻柔地说道,“你看,我们这里真的没有日本鬼子,外面也没有……”
“有的,刚才我还看见,有很多日本兵,他们打枪杀人。”
“你说的是方方正正、很大的戏匣子里面。”谢晓明比划着说,“可惜,你没有看下去。后面就是我们的大部队来了,跟日本兵打仗,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他们也死了很多人。后来他们投降了,再后来赶他们登上大轮船回日本去了。你不信,过会儿我们再把戏匣子放给你看。”
“是真的吗?”苏姗姗神情缓和下来,“日本兵真的被我们打败了吗?那么,我得赶回去找我姐姐,她可能已经回家了。”
“好的,好的,我们会去找你的姐姐。”缇斯特老人道,“可是,姗姗。你得告诉我们你的家在哪里,还有哪些人?我们好送你回家。”
“我的家就是同元里42号的苏公馆。你们没到过那里,很大很大的黑黑的铁栅门,门口两棵很粗很高的法国梧桐树。”苏姗姗比划道。遂后沮丧地坐到办公桌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垂下了小脑袋。“我的爸爸妈妈都死了,爷爷不知道是不是也被日本鬼子打死了,我想回家看看,请你们带我回家,好吗?”
“同元里?上海弄堂许多,姗姗。你们家的同元里是在哪条路上的。”谢晓明问道。
苏姗姗想了想道:“四平兴路佛瑞山路,你们带我去了那里,我会认得路的。我家旁边那里有个很大的花园,还有湖和小船,妈咪常带我和姐姐去划船玩。妈妈——”
“知道地方就好找了。”缇斯特老人笑道,遂后又疑惑起来。“如今上海还有称作公馆的大户人家吗?”
谢晓明神情严肃起来,“缇老,您听说过佛瑞山路吗?它似乎是星港路的前名,那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前的事。这个小姗姗……”
谢晓明突而蹲在苏姗姗面前,仔细端详着小女孩好一会儿,忽然问道:“姗姗小姐,你还记得今天是几几年几月几号?你今年几岁?”
“今天是1938年7月21日,姗姗今年9岁了。”苏姗姗很认真地说道。
“什么——”缇斯特老人一下紧张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小姑娘真的脑筋有问题?”
“不不,缇老。这是一种很奇特的现象。”谢晓明道,“苏姗姗小朋友或许脑筋有问题,或许没有问题,或许其间发生了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这样吧,让苏姗姗先到我家去住,明天我带她去四平兴路星港路那儿查询。估计那里的同元里早已拆迁,环境面貌与1938年是不能比拟的,但总会留存些什么,会有些显示,总会有些收获的。”
“好吧,小姑娘就交给你照料,你从心理或精神面再深入仔细考察,让她多多回忆,多多提供以往生活的细节。”缇斯特老人说道,不由嘀咕了一句什么。
谢晓明没听清楚,也没有理会。小姑娘似乎听清楚了,她临走拉了拉老人的黑袍衣襟边,轻柔地道:“缇爷爷,不会发生什么事的,您不要担心。姗姗会听谢老师的话,也会照顾好自己。如果爷爷还在家,他会让人开车子来接您去我家做客的,真的,我会把你们对我好的一切都告诉爷爷的。”
“好了,小姗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听谢老师的话就行。”缇斯特老人说着,眼眶湿润了。他望着谢晓明把苏姗姗小姑娘带出了办公室,同时带走了小姗姗原先穿的那套过时的童装连衣裙,不由祈祷着小姑娘的安详和幸福。
数日后,谢晓明领着苏姗姗回到基恩育堂,缇斯特老人发觉谢晓明疲惫相难以掩饰。小姑娘疲惫而郁闷,几天来她更多时间是在谢老师背上度过的。苏姗姗只说了一声:“缇爷爷好……”就昏昏欲睡。
缇斯特亲自和谢晓明一起把小姑娘送回三楼九班的宿舍,让宝珍保育员照顾小姑娘。
“姗姗,你回来啦。”他们刚进宿舍,胖嘟嘟的阿娟小姑娘就追了上来,拉着苏姗姗的手高兴地又说又笑,“快,跟我来,我这里有块豆沙糖糕,甜甜的,很好吃。今天早上厨房老嬷嬷给我的,我留着给你吃。”
谢晓明对宝珍阿姨道:“苏姗姗情绪不稳定,你们要留神照应。我看还是让她睡在原来她出现的那张床上,如果有啥异样情况,请速告知缇主持。”
宝珍阿姨答应着去照应着准备晚歇的小朋友们,缇斯特老人和谢晓明回到办公室。
“可怜的小姑娘,我们大人都弄不明白的事,她怎么搞得清楚。”缇斯特老人叹息道,“会不会苏姗姗小姑娘脑子真的有问题,或者说是局部神经出了毛病,出现了幻觉。”
“她的衣着,她的突然出现,她的有些语言,都是奇特的,难以解释的。但她与我的交往,与同班小朋友的交往,都表明她神志清醒,而且很懂事,很聪明。问题不在她身上,而是在某种方面…”谢晓明思索着说道,“比如时空的转换,这是一个来自过去六十多年前的人。”
缇斯特老人不由地笑着连连摆手,道:“这是科幻小说里胡编的东西,你还相信这个?按你的说法,苏姗姗小姑娘是个与我年龄相仿的老太婆?这怎么可能。”
谢晓明思索片刻,也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当然,我按照姗姗所说的地址去原地查找,虽说同元里已不在,三十年代的老房子早已拆除,如今那里都是现代楼群,居民集中居住的小区,但她所说的那个大花园还是存在的,就是如今的和平公园。那里面有些山石湖泊小姗姗还是认出来的,我跟着她在公园里走,在我们尚未走到的地方,她可以准确说出那里的景致。我验证过,她说得没错,她确实到过那里。后来,我们到区上的图书馆去查那里的地方志,佛瑞山路、同元里都存在过。苏公馆没查着,但在人物志上有个前清御史官苏诚斋的,或许是苏姗姗的长辈。可怜的姗姗,她至今还在疑惑,大花园尚在,她的苏公馆却失踪了,她的爷爷,她的姐姐……,小姗姗一直在念想着这些亲人。”
“这几天你肯定问出些什么,你快说说,苏姗姗到底是什么人,她是怎么到我们这里来的。”缇斯特老人有些发急了。
谢晓明的讲述让老人更是坠落深重的迷雾之中,这怎么可能呢?
苏姗姗是苏府二小姐,她姐姐叫苏瑶瑶,大她二岁。她前几天还处在1938年7月份的时间段,当时的前一年亦即1937年8月日本兵从杨树浦、虹桥进攻上海,这就是举世闻名的淞沪抗战。
中国军队撤离后,日军侵入上海,大上海成了沦陷区。
苏府所在的同元里离英租界较近,她父亲几次提出要全家迁入租界地去住,那里相对安全。但爷爷眷念祖居,不肯迁移,他要儿子儿媳带着俩孙女先去租界居住,他一人留守祖居,苏姗姗父母当然不愿弃老辈而走。所以,虽是日本兵在市区肆行施暴,苏公馆紧闭大黑铁门,与外界几乎不再接触。每日里厨娘赵妈由东南角的小门进出购置生活必需的饭菜等食品。一位姓马的年轻人因要教授俩小姐课文而留住在苏府,如要进出也是走东南隅的小角门。
一天,街上特别乱。枪声,日本兵的吆喝声和一阵阵奔跑追赶声时而骤响。苏姗姗和姐姐苏瑶瑶偷偷来到东院推开窄小的角门,看见有两个青年男子被日本兵追赶着跑进了她们这条小巷。
姗姗忙打开窄窄的木门扉招呼那两年轻人进来,然后紧闭门扉,听着日本兵叫喊着追过了小巷子。俩姐妹和那俩个年轻人这才稍稍缓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俩姐妹领着俩年轻人走进她们居住的后厢房,让他们在俩姐妹隔壁空着的客房暂且住下来。那俩年轻人想与俩姐妹的父母打招呼,俩姐妹不让,说如此父母会责怪她们多事的。那俩年轻人一个叫吴志良,一个叫陈勇。俩姐妹留着客人的事,只有厨娘赵妈知道,赵妈每天都会送饭菜过来款待客人。
遂后数日,赵妈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苏府暗藏两个抗战分子的消息不知怎么泄露出去,日本宪兵队和一些华裔特务突然把苏公馆团团围住。
吴志良和陈勇闻讯赶到前厅,向苏府主人致歉后,就要从正门走出,不想让好心救他们的苏府蒙受灾难。苏姗姗的父母极力拦阻,在大是大非面前,苏府主人还是显现出民族气节。
苏姗姗父亲领俩青年走进后院一间房,打开暗室让俩年轻人和俩小女儿全部进去藏起来。他们夫妇回到前厅,让家人打开大铁门。日本兵冲了进来,到处搜索,没有找到那俩抗日年轻人,但他们抓出了苏府的教书先生马秋池,在这位教书先生身上搜出许多宣传抗日的传单标语。
马秋池突然挣脱日本兵的捆绑,不知从哪里摸出了手枪,他连开几枪,打死了两个日本兵,乘霎时的混乱,掩护着苏姗姗父母朝后院跑。没跑过几个廊道门,马秋池就被日本兵枪杀,接着,已到后院的苏姗姗父母也先后被日本兵枪杀。在苏府的佣人无一幸免。
赵妈正巧上街去购物,免遭日本兵的毒手,但她没再进苏府,直接逃回无锡老家去。
苏姗姗的爷爷被老友请去喝茶,待他闻知欲赶回来,却被老友拼命拖住,总算保住一条老命。日本兵血屠苏府后,宣称苏府是抗战的窝点,把苏府的大小前后门扉全部封锁起来,还派汉奸特务监察控制,不让任何人接近苏府。
苏姗姗姐妹和那俩年轻人亲眼看见苏门血案的惨状,外面又有敌人围堵,不敢出去,在暗室里躲藏了四五天。
第六天,吴志良估摸外面的警戒或许已有松懈,建议从后院翻墙逃出去,否则在这里不被枪杀也会被饿死。陈勇同意他的想法。当晚,吴陈俩人用绳索和一只竹筐把俩姐妹送出了苏府墙院,他们自己也跳出了高墙。在逃往苏府东侧,正欲逃进那个山石树木纵横丛生的大花园的时候,他们的行踪被监察的汉奸特务发现。哨声和叫喊声,顿时引来更多的日本巡逻兵,跑往大花园的路被切断。吴志良抱着小姗姗,陈勇拉着苏瑶瑶,他们约好碰面的地点,然后分头逃跑。
吴志良抱着苏姗姗往东南方向蹿跑,难以摆脱追兵,他逃进一个所在,似乎像是洋人教堂。进去后,吴志良猛地推开一个房间的门把小姗姗推了进去。随即关上门,自己转身跑了出去,故意弄出响声,把追兵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果然,追兵没有进入那个像是教堂的地方,而直接朝吴志良逃跑方向追了下去。
苏姗姗被推进这个黑漆漆房门的煞那间,忽感到一阵眩晕和空荡荡的。她想抓住什么,但什么也抓不住,伴随她的是满目耀眼,飞快旋转的光泽彩带和不着边际的悬空感觉。
突然,一切都变得寂静。但,还是黑漆漆的。她摸索着,感觉自己已站在地上了。呃,她摸着了什么,好像是一张小木床。太累了,于是她爬了上去,很快地就睡着了。醒来,她已在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很多与她年龄相仿的小朋友围着她,叽叽喳喳地谈论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