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和新蕊由四个彪汉呵拥着跨进了厅院。立刻有几个花枝招展的花娘围了上来。前几次来吃花酒皆有好友偕同,应酬之事全由友人包揽。今日携新蕊前来别有所图,此时被众花娘围拢倒有几分窘羞,在新蕊面前不敢露出怯羞之态,便强作洒脱相,与众花娘笑闹。不多时,花南雪闻讯迎出,杨兰春和惜春几个首席名妓皆来见曼殊。
曼殊把女扮男装的新锐介绍给花南雪等人道:“这位是端公子,才从京城来,久慕你等姐妹芳名,特让寒衲引道窥睹众位花魁芳容。”
花南雪即刻殷渥献茶,指请年龄较小的惜春好生款待端公子。惜春见新蕊面容清俊,举止潇洒,又是那出了名的憨诚和尚引荐,不由芳心窃喜,轻闪腰肢坐到新蕊身旁,着意承欢。新蕊环瞻四周,珠围翠绕,娇嗔嘻笑皆是娥眉,觉着十分有趣,与惜春交谈数句,见她娇媚而不失纯诚,心下亦甚惬悦。唯感不快的是曼殊并无片言只语。花南雪、杨兰初亲自斟酒挟菜服侍着曼殊,殷勤体贴实是不同一般。倘若不是此地唠嗑久之,怎能留下这等殷殷眷恋之情?
莫道新蕊斜睨着曼殊,渐生怨愤之气。惜春秋波凝睇,一缕春意却全在新蕊身上,见端公子几乎没动筷,想是北方来的不惯南方口味,特命人去制一盘蛋卷薄饼来侍奉。不一会,蛋卷薄饼端上,惜春亲自将盛饼盘儿端放在新蕊面前,娇笑道:“请吧,端公子。”
新蕊正望着曼殊大啖珍贝鸡块,惜春相请,她一笑,将盛饼盘儿往曼殊面前推去,示意让他食用。曼殊冲她笑笑,依旧盯着鸡块盘大嚼,转瞬功夫盘内鸡块已去大半。
花南雪见曼殊颇有兴头,便朝围环着曼殊的众姐妹示个眼色。众花娘即刻七嘴八舌地央请曼殊替她们作幅画作为今夜的赏赐,曼殊挨个儿望望她们,笑道:“要作画?何需如此费神呐?你们这般花团锦簇的不正是一幅绝好的<群芳夜宴图>吗?”
“那就劳你大驾,把我们都画下来吧。”一花娘道,众人立刻附应,缠着要曼殊作画。另一旁的桌面已抹拭干净摆上了纸墨笔诸画具。
曼殊斜瞥新蕊一眼,想着今晚如何设法脱身离开这位总督小姐,作画兴头顿然消失殆尽。正欲推辞,却被众花娘推拉到另一张桌前坐下。曼殊瞪着眼前的笔墨,回首朝新蕊望去。花南雪以为他想吃新蕊面前的那盘蛋饼儿,遂亲自过去,挟了块蛋饼过来。曼殊接过饼,将薄饼光滑面朝置于画板上。边跟花南雪等人说笑,边用笔蘸墨在饼上绘起画来。顷刻间画成一幅《黄叶楼画》。花南雪小心翼翼将那张薄饼画双手捧起,急命人快取大盘来装。众人围观皆惊诧其奇妙。
新蕊亦趋前观赏薄饼画,暗忖这个曼殊却是个人才。不由双眸熠熠朝曼殊望去,正逢上曼殊似笑非笑的目光。新蕊翻了翻眼冷哼一声,“嚓”地打开摺扇摆出副不屑的模相,谁想曼殊一下将他手中的摺扇抢去,又蘸墨汁在新蕊的摺扇上绘起画来。新蕊暗急,惟恐他故意作弄画个怪样画幅来,忙上前细看。但见他此处挥几下,那边点几下,不消半盏茶的辰光,一幅山水画形成。枯柳残鸦,江水浩瀚,风起疾卷起柳絮万千,不失为一幅奇绝的秋萧湘江图画。
曼殊刚停笔,新蕊一下将摺扇抢回,紧紧攥在双手里。曼殊笑道:“别急,没人跟你抢啊。我是特意替你画的,亦算结识一场留作纪念。”
新蕊晶眸圆睁,忙道:“你……真是特意为我画的?”
曼殊笑而颔首,刹那间新蕊双颊泛红,秋波闪闪柔意万般。侧旁众花娘皆向新蕊称贺幸得曼殊亲笔,花南雪朝新蕊笑笑,笑影里含着几分苦涩。稍顷,花南雪将曼殊叫到厅堂侧旁一小间,笑道:“你这位大师艳福非浅,又搭上了那位端公子。说,她是哪个府上千金。或许我还可成全你们……。”
曼殊忙掩住花南雪樱唇,看清确没人跟上来,便在花南雪耳边低低说了一阵。花南雪脸色乍红乍白,忽抓住曼殊胳膊道:“我去缠住那位总督小姐,让兰春领你从后门潜出。”
“不行,我在这里失踪,新蕊是不会放过你们的。我知道她的脾性,倘若惹火了她,不把这怡香院砸烂才怪呢。”
“那怎么办?你还让她牵着鼻儿走吗?”
“不,我一定要摆脱她。”
“对了,我有一个朋友或许能帮助你。”
曼殊摇摇首,“我想过,象陈英士和柳亚子他们在这上面不能插手帮忙,否则他们难以在上海滩栖居安身。”
“我这个朋友特别有本事,跟他说说或许有办法。”花南雪道,“你且在这里稍待,我就去找他。恰巧他今晚在这里留宿。”
花南雪从小间另一小门走出,不多时果然领着一汉子进来。不等花南雪介绍,曼殊已和来人抱拳相见。
“我道谁有难事,还是你苏先生啊。”环龙路孙逸仙寓所的总管笑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南雪走到靠厅堂的门口窥查厅堂里情况,曼殊将如何与新蕊相识,前几日又如何被人绑驾全告诉了那总管。曼殊满以为孙寓总管杜兴武会顾及同盟会的安全而踌躇,谁想他刚说完,杜兴武便笑道:“此事不难。明晚你在那善中路的那幢楼宇内等着,我会帮你逃出来的。”
说罢,杜兴武用力拍拍曼殊肩膀,笑着后退一步,蓦地窜进侧旁的门不见了。曼殊半信半疑地转过身,刹时惊出一身冷汗。不知何时,花南雪已被一彪壮汉挟持捂住了口,新蕊斜倚着门框冷眼瞅着他发笑。当真是:
欲脱樊笼何处托?留羁暖幄作楚囚。
乍喜乍愁终是情,偃卧不思度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