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又是一年，吃完饭天也黑了，春雨一边听着外边的鞭炮声一边还是点上了两支红蜡烛。
一年下来，春雨的脸庞和脾气一样，变得柔和多了，出落得更加好看。李齐沆书越读越深，气度越发沉稳，春雨性子也柔软了，看见李齐沆稳稳当当的，渐渐地也不再磕磕打打地拌嘴了。
今年的岁考，李齐沆还是平阳府的第一，八月就要去太原府乡试了，李齐沆更加紧张，差不多是手不释卷，看见点上了蜡烛，也不说话翻开书就看。春雨也见惯了，也就不吭气，自己坐在一边还是“吱楞吱楞”纳鞋底子。
李齐沆是一心一意看书，春雨听见一声声的鞭炮心思乱动，“八月要去太原府，路费是攒够了，听他说别人一般还要送一点儿，那就更宽裕了。”
春雨抬起头来看一眼李齐沆，接着低头纳鞋底子，“考上了当了官老爷，唉，俺就不知道该咋办了，俺就管不了你了。哼，要是考不上，那咱就得说道说道，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春雨瞟了一眼李齐沆接着低头干活，“不能光顾着自己读书不顾别人吧？不能这个破书读起来没完没了吧？不能再读三年再去考吧？那成了啥了？那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个决心春雨是早就下好的了，今天年三十晚上，把这个念头翻出来再次翻出来坚定自己，反正今年大比对俩人都是个坎儿，考上由他，考不上由俺，不能再错过了。纳了会儿鞋底子，春雨收拾收拾，冲着李齐沆说了一句早些歇着吧，自顾自回东屋睡自己的觉去了。
初一一大早，还是新衣新鞋，李齐沆穿戴好了溜溜达达出门拜年去了。
春去夏来，天气炎热得很。春雨早早起来，看看天色，万里无云，热是热了些，不过不下雨好走路。生了火熬上玉米糊糊转回屋，再一次翻捡给李齐沆带的行李，薄被子、薄褥子。换洗的衣裳、袜子，还有一双新鞋，这些东西都是春雨一针一线置办下的，现在家里铺的、盖的，穿的、用的，也都是春雨两年里慢慢做出来的，想当年这屋子里光溜溜的，现在是要啥有啥，你这个家伙不好好过日子、还要读书、跑出去当官！唉！也不知道这当了官是个啥样子，是不是不要这个家啦？
春雨连县太爷也没见过，实在想不出当了官该是个啥样子，唉！叹口气，由他吧，人家都说读书好那就读书好吧。西屋门一响李齐沆出来了，趁着李齐沆洗脸吃饭的功夫，春雨就去整理李齐沆的书箱，笔墨纸砚，还有几本书，春雨拿出来给李齐沆一一看过，“这个要不要带？”李齐沆啃着饼子一点头那就收在书箱里，一摇头那就扔下，最要紧的是考单，春雨仔细看看跟李齐沆商量着夹在一本书中间放在箱子底。
还有十两银钱，七个一两的银锞子，春雨用专门缝了一个小布袋装起来扎好口，李齐沆裤子里面有一个小口袋，就是春雨前两天缝的专门装这七两银子的。还有二两多分分钱钱的碎银子、几百个制钱，就装在裤子外边的口袋里。这些都是春雨前些日子兑换好的。
一边帮着李齐沆背上被窝卷一边告诉他有几件换洗的衣服、袜子啥的，把书箱挎在李齐沆的肩膀上，春雨又叮嘱出门在外要事事小心、要吃好、别舍不得花钱……
临出门塞给李齐沆一把伞，李齐沆低头看看雨伞，回头看看春雨，心里很感激，这些准备的都是春雨操办的，自己一点儿都没想过，唉——辛苦了。李齐沆看着春雨嘴唇动了动，想说句感激的话好像不太习惯，这两年都是春雨操持家务，自己好像从来没说过些啥，这开口道谢——李齐沆有点儿犹豫。
春雨站在石阶上看着李齐沆嘴唇动了动又闭上了嘴，心里又气又乐，“你要想说谢谢你就说，扭扭捏捏的干啥呀？你要不想说就别说，俺又不稀罕。”
等了一会儿李齐沆还是没说啥来。李齐沆舔舔嘴唇，“俺走了，你一个人在家要小心。”
这时候的阳光已经有点儿热了，热热的阳光照在春雨脸上，春雨眯了眯眼睛，伸手撩了一下头发，看着墙头的小草问李齐沆，“你能记得回家的路不能？”
李济沆有点奇怪，“俺又不是三岁孩子、怎么能忘了回家的路？”冲着春雨摆了一摆手，扭头走了。春雨拿着大眼睛看着李齐沆转过街角不见了，赶紧转身回家关上了院门。
李齐沆出了城门几步远就看见周先生、张先生和社学的其他两位先生，站在路边说话，一见李齐沆，四个人围上来说吉利话，“一考必中”、“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啥的，很明显有些话说早了，是要等到明年会试的时候再说才合适，这几位迫不及待先说了又能怎样？
本来前两日李齐沆在社学里已经跟几位先生道了别了，这些话几位先生当时也说过了，现在再说一遍吉利话也没有什么不好，一人一杯酒，李齐沆一一喝下，还有一杯酒，是替学道大人的，大人希望李生员文章锦绣、考场得意，李齐沆再次喝下。谢谢几位先生、也谢谢学道大人的期望，谢谢、谢谢，李齐沆拱手作别。
这次乡试，平阳府有十几个人可以去太原，曲沃县只有李齐沆一人，学道大人当然对李齐沆抱着希望，前几日还感慨半天，自打大灾十年以来，曲沃县再也没有中过举人，这次希望李齐沆能中上，也好振一振曲沃县的文气。
李齐沆告别四位先生，甩开步子向北走。太阳渐渐升起，天气越来越热，李齐沆是满脸是汗。李齐沆一想，这个长衫走起路来真是难受，“呼哒哒、呼哒哒”净是甩土了，干脆脱下塞进被窝卷，上身只穿着汗衫，下面卷起裤脚，背上被窝卷、书箱，这走起路来多带劲儿！李齐沆一边走着一边想起几年前在乡下地里干活，苦是苦些，不过干起来那才叫一个痛快！哪像现在，穿着长衫、迈着方步，见人拱手作揖，张口说话必是文章道德，好累啊。原先的时候，累了就说累了、苦了就说苦了，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好舒心啊。
想到这儿李齐沆自己也笑了，要是喜欢当年的痛快还来县城读书作甚？唉！还是读书明事理、还是读书能上进，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