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六章 一

作者:匝瑜    更新时间:2015-06-30 09:52:53

第六章

东风刮完了刮西风,南风刮完了刮北风,这四圈风一刮完,一年又过去了。

这搬到县里住的头一年不多时候,春雨就学会了纺线织布,听着柴屋里传来的织布声,李齐沆有时也有些恍惚,当年自己坐在妈妈旁边,妈妈织布,自己看几句书,一边背着书一边纺线。那个时候家里紧,日子过得苦,妈妈经常是几天连衣服都不脱,自己也是一边读书一边帮着妈妈干活,肯定是很辛苦的。可是现在一想起来这些,心里却是暖暖的,也是酸酸的,唉!——

现下好多了,三亩地一年人家给三百斤粮食,自己每月还有六斗麦子,日子很宽松,李齐沆没有打算让春雨再去纺线织布,不过春雨说在城里啥也不干,闲得慌,还不如干点儿啥,又能贴补点儿家里。现下家里是春雨说了算,自己光顾着读书,啥也不管,李齐沆也就由她,不过不让多织布。以前妈妈是半个月织两匹布,太辛苦了,那是没办法,如今春雨半个月织出一匹布,这样还好。

养的几只鸡下的蛋,春雨是每天让李齐沆吃一个,其他的春雨也舍不得吃,攒起来到集上换几个钱。每天早上,春雨给李齐沆打一个鸡蛋,开水一冲,撒几粒盐,吃个饼子,然后就穿着长衫溜溜达达出门上学堂了。

去年上平阳府院试的时候,春雨还不会做长衫,连个问处也没有,村里谁家也不会做啊,只好到铺子里做了一件。后来,春雨就比当着这件长衫,薄的厚的做了好几件,看着有点儿土了就把干净衣裳摆好、脏衣裳拿走洗去,李齐沆现下真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读书人关心的天下大事之外,其他都是闲事——一律不管。

午饭、晚饭一样,溜溜达达垂着手进门,端起碗来就吃,吃完该读书读书、该睡觉睡觉。有时候春雨看着李齐沆“呼噜呼噜”低头吃面,心里气的直骂,“会念书的猪。”

吃完饭,李齐沆坐了一会儿,听着外边一声一声的鞭炮声,想了想还是翻开书看了起来。春雨在炕桌上点了两支红蜡烛,吹熄了油灯,坐在炕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做针线。李齐沆看了看红蜡烛觉得新鲜,四下看看,炕柜上贴着红福字、窗户上贴着红窗花,看不清铰的是什么,满屋子有些红光,很有意思。看看一边坐着的春雨,李齐沆觉得该说几句话,“嗯——干嘛点红蜡烛?”

不说话还好,这头一句话就点着了春雨心里的火,“你这个呆子,知不知道过年了?知不知道人家又长了一岁?你那个破书啥时候能读完?俺看你是读书越读越傻了,你不知道点红蜡烛啥意思吗?”春雨抬头来用大眼睛狠狠剜了一眼李齐沆,低下头接着做针线,没好气地说,“过年了,点个红蜡烛怎么了?”

对,过年了,点个红蜡烛挺好的,你看看这些福字、窗花,还有对联,不都是红的吗?李齐沆觉得自己问的多余,不怨人家春雨没好话,李齐沆点点头,愣了愣,低下头接着读书。

待了一小会儿,春雨心里觉得有点儿过了,想了想找话跟李齐沆说,“小舅?”现在春雨最烦的就是这个“小舅”了,每次一说话张嘴叫“小舅”心里就气得不行,可是不叫“小舅”又叫啥呀?说实话,小舅的大名是啥自己都不知道,知道是姓李,看见邻居倒是有人叫“李先生”、“李先生”的,难道不成自己也叫“李先生”?那可笑死人了。当年奶奶叫的是“沆娃”,是哪个“沆娃”啊?难道自己要叫“沆哥”?羞死人了!唉!

这个事儿翻来覆去想了几百遍就是没办法,这个院子里就俩人、不叫又不行,打小叫惯了“小舅”,这一张嘴有时候就顺嘴叫出来了,人家倒是没事儿人似的,该答应还是答应,叱——当那个没用的舅舅有啥好的?

春雨叫惯了“小舅”、这一叫出来就后悔,这慢慢的春雨就想着避开些,想着办法不叫“小舅”,轻轻地叫一声“哎”就混过去。李齐沆一般不注意,偶尔注意了心里也是想着春雨长大了、不像小时候听话了、脾气也大了,由她吧。所以这小半年李齐沆就是被春雨悄悄地“哎”来“哎”去的,叫“小舅”的时候很少了。至于“小春雨”已经成了过去了,一开始李齐沆还叫了几次,让春雨闹了几次小脾气之后就改好了,这个倒是挺好的。

这次春雨想了想,就两个人干坐着,没有办法混过去,只好委委屈屈张嘴叫,“小舅,你读书累不累?”

李齐沆低着头看书,“不累。”接着看书,停了会儿觉得自己读书真的不累,进门就吃饭、下炕就穿衣,这家里家外的都靠着春雨,一年到头了,辛苦了。李齐沆想到这儿抬起头来看看春雨,“春雨,你辛苦了,多亏你了,要不然俺这个书还真的不知道怎么读下去。”

唉!总算没白辛苦,人家总还是有了句话,春雨心里美滋滋的,抬起头笑眯眯地瞟了一眼李齐沆。

这一眼瞟得李齐沆恍惚了,这还是那个小猫一样的小丫头吗?当年一见面的时候,春雨瘦得都快活不下去了,缩在被子里才那么一点点儿,现下咋长成了这样了?瓜子脸、弯眉毛、小鼻子、红嘴唇,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红蜡烛光下照的,真的是很好看啊。李齐沆愣了愣神,又低下头看书。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春雨看见半天没动静儿侧眼一看人家又看上书了,又来气了,“好么,俺辛辛苦苦一年就换来你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完了?就知道看你那个破书、你那个破书啥时候能看完?”咬了咬牙,“小舅,你这个书啥时候能念完啊?俺看你看书好辛苦啊。”

李齐沆伸了伸腰、摇摇头,“傻孩子,书还有念完的时候?学海无涯苦作舟啊。”

春雨一听李齐沆叫自己孩子就火了,知道不知道自己最烦这个了?抬起头来拿正在纳着的鞋底子“当当当”敲了敲炕桌边儿,“你能不能说点儿俺能听得懂的?”

李齐沆吓了一跳,抬起头先看见春雨一张生气的小脸、又赶紧来看着桌上摇晃的两根红蜡烛,“这是咋地啦?”李齐沆心里奇怪,“唉!对了,自己拽了一句文,怪不得春雨听不懂。”李齐沆冲着春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这个意思,就是做学问啊就像在大海里一样,大海可是无边无际啊,这学起来是没有尽头的。”

“放着好好的话不说非要讲些费劲的,哼!”春雨听懂了低下头准备继续纳鞋底,突然明白过来了,拿起鞋底子又敲了一下桌子,“你是说你的这个书念起来没完没了了是不是?这辈子也念不完了是不是?”

李齐沆又抬起头来看看春雨,心里想着,“真的啊,这书啥时候能念完啊?这学问是一辈子也做不完的啊,不过真不成这辈子就这样念书不成?”转念一想,“哪能啊?后年是大比之年,太原府乡试要是中了再去京城会试,会试要是中了就可以放职做官了,这样就行了吧。唉!这两年还要委屈委屈春雨,自己要好好读书,考个功名才算对得起春雨,还有死去的妈妈、舅妈她们。”

李齐沆这样盯着春雨楞柯柯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儿,春雨让他看得不好意思了,脸都红了,赶紧低下头来甜蜜甜蜜,心思一转不对啊,这哪是看自己啊,分明是走了魂儿了,一抬头看见李齐沆还是那样发愣,真的火了,“噌”一下站起来了,收拾自己的针线活,“你就读你的书吧、越读越傻、越读越呆,到时候变成傻子看谁要你?!”

春雨扔下几句话“噔噔噔”回了东屋把针线笸箩往炕上一扔,自己气哼哼地坐下又“腾”地站起来、“噔噔噔”回到西屋,把桌上的两根红蜡烛一手一个抓走了,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了句“白费蜡!”

李齐沆的眼睛跟着春雨出去又跟着春雨进来,又跟着蜡烛出去,现在屋里全黑了,李齐沆在黑影里眨眨眼睛不得要领,“这个丫头咋变成这个样子了?脾气咋这爆呢?看见她和邻居有说有笑挺好的,可跟自己咋就这样呢?老是说不了两句话就翻了、说不了两句就翻了,唉!都怪自己,自己光读书还要春雨操持这个家,太辛苦了!自己要赶紧考个功名,才算正事儿。”想到这早点儿考功名,李齐沆赶紧摸见火镰,打着火点上灯接着念书。

春雨进了屋就把蜡烛吹灭了放到窗台上,然后在炕沿儿上坐着生气,黑影里看见西屋又亮起了灯,知道又在念他的破书了,气的把鞋一踢,拉开被子躺下了。躺下也睡不着,“光知道念书、光知道念书!哼!这个破书念到啥时候才是个头啊?”想到这儿春雨有点儿生自己的气,刚才光忙着着急拌嘴了,没讨来一个准信儿,“唉!睡觉吧,就当养了一头会念书的猪吧,你念到哪天俺就喂到哪天算啦!”春雨把自己逗乐了,抻了抻被子、翻了一下身子,睡吧。

初一一大早李齐沆还要出门,如今在县里大小也算个人物了,得出门拜会拜会县太爷、学道等等这些大人,还要去社学看看几位先生,虽说自己已经是秀才了,几位先生还没有功名,那也得拜拜先生。

李齐沆去了灶房洗脸漱口,看见大锅冒着热气,知道春雨已经起来了,不过昨晚上春雨生气了,不知道今天还给不给饭吃,算啦,不给就不吃了,先出门拜了年再说。洗漱完了回到西屋,李齐沆准备穿外衣,一看,炕上摆着一身新衣、一双新鞋,再一看,旧衣旧鞋不见了,心里“嘿嘿”笑了两声,高高兴兴穿好新衣新鞋,前后看看挺合身,一挑帘子出了西屋门就看见堂屋桌子上摆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花和热饼子、咸菜,心里想着春雨肯定不生气了,要不然不会早起给自己做饭,太好了,李齐沆高高兴兴坐下拿起饼子就啃。

春雨在东屋炕沿儿上坐着,正好从刚才自己留着的、虚掩着的门口底下看见李齐沆穿着新鞋出来,又坐在桌子边吃上了,心里一松骂了一句“猪”,气的自己乐扁了嘴。

李齐沆吃完喝完,抹抹嘴走到东屋门前,知道春雨还生着气也就不敢见面,就在门口说了句出门拜年去啊,晌午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就别等啦。

春雨也不理他,在窗户缝里看见李齐沆穿着一身自己做的新衣,摇摇摆摆的,也蛮好看的——是比那些庄户人家的后生看得气派些。想着自己的心事,春雨也慢慢笑弯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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