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李齐沆心中惦记着小春雨，快步走向城门，路过一个烧饼铺子买了两个驴肉火烧揣在怀里，想着回家让小春雨也尝一尝。自己中午吃了一碗饸饹面。真的是太好吃了，啥时候带小春雨也进城吃上一碗才好咧。今天是吃不成了，尝尝驴肉火烧吧。
李齐沆走得急出了一身汗，远远看见夜色中两棵银杏树黑黑的参天身影的时候已经是小半夜了，进了村一路狗叫，转过弯儿李齐沆就看见自家东屋还亮着灯，知道小春雨还没睡，紧走几步推开篱笆门，小春雨从堂屋门里探头向外看，“哎呀，真是小舅舅回来了！”
小春雨跑出来把李齐沆的书包接了过去，一边往屋里引一边看着李齐沆，“咋这晚才回来？哎呀呀，看你走的这一身汗！累了吧？渴了没有？晚饭是没是还没吃呢？俺给你热去，都热了好几回了，就是不回来。”小春雨热了最后一次晚饭后就打定主意，干脆让狼把小舅舅叼走算了，省得自己这样提心吊胆等的心焦。就是没有叫狼叼走，小舅舅回来也不理他了！一出去就没准了、一出去就没准了，知道不知道家里还有个活人呢？还是让狼叼走算了，不理他了！结果一见面小春雨立刻忘了自己刚才坐在炕上翻腾的心思了，说不得就要给人家热饭去。
李齐沆拦住小春雨，从怀里掏出那两个驴肉火烧递给小春雨。小春雨打开一看，好香啊，小鼻子像小猫一样闻啊闻，“真香啊，小舅舅这是肉的吗？”
“当然啦，”李齐沆看见小春雨馋的样子心里挺高兴，“驴肉的，最好吃了。”
小春雨把两个烧饼反过来调过去看了两遍，“真的呀，小舅舅，俺能不能吃一个？不不不，俺吃半个，你办事累了多吃些。”
李齐沆往炕上一坐歇歇脚，听见小春雨可怜巴巴的央求一挥手，“啥一个半个的，都是你的！”
“真的呀！”小春雨马上咬了一大口嚼了起来，“真香啊！咦？小舅舅，还是给你一个吧。”
李齐沆把小春雨递过来的烧饼推了回去回去，“俺不吃了，晌午俺吃的是肉臊子饸饹面，可好吃了。俺都吃了好吃的了，这俩烧饼都是你的。”
“肉臊子饸饹面！”小春雨两眼盯着李齐沆一个劲儿放光，李齐沆赶紧说下次进城带上小春雨一起去吃。小春雨就把心思放下，一边吃着烧饼一边给小舅舅热高粱稠饭，最后还是把一个烧饼死活让小舅舅吃了才算。
自打这以后，李齐沆捡上几天粪、背上几天书，写上一篇文章就跑到县城里去找学道大人，每次学道大人都请吃饸饹面，过了两次李齐沆这才想起来要给学道大人带些什么，于是就磨了一口袋白面给学道大人背了过去。学道大人很高兴，中午还是请吃饸饹面。接着一次，李齐沆给周、张二位先生也背了些白面，二位也很高兴，问问李齐沆的学问，吓了一跳，一个多月的功夫真的是长进得吓人。
每次李齐沆都没带小春雨，老想着自己一去就是大半天，小春雨一个人也不知如何该放到哪里才好，只好不带，结果每次小春雨都是撅着嘴送小舅舅走，等李齐沆回来就高高兴兴吃驴肉火烧。
过完年李齐沆和小春雨商量商量，开春就要去平阳府参加科考，按县里学道大人的话，自己是一定能中廪生的。要是中了，那就每月有六斗麦子，这样自己和小春雨的吃喝倒是够了。以后自己就要在社学上学，准备后年的乡试。
小春雨听了小舅舅的一番话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不过小舅舅要是考上一个什么什么，县里每月就给六斗麦子了，这不干活就有饭吃倒是好事儿，可是以后小舅就要在县里上学，那这家里的地怎么办？“小舅小舅舅，你要是上学是天天上吗？”
“那是得天天上啊。”
小春雨想了想，“那得上多长时间？一个月还是三个月？”
李齐沆笑了笑，“先上两年再说。”李齐沆心里想说多了小春雨也听不懂。
小春雨吓了一跳，“两年、还是先上两年！还是天天念书！你的这个书咋这么难念啊？不念行不行？”，李齐沆无法回答，只好挠挠头，小春雨接着说，“你那个书念的好像挺好的，哼哼唧唧的、像模像样的，不过到底有啥用啊？俺看你写字一写就是一大张，写那些干啥呀？有啥用啊？俺看啊，除了写对联，念书也没啥用啊？”
李齐沆接着挠挠头，想了想，“念了书就能懂道理，就能当官、就能给老百姓干些事儿。”
“叱——”，小春雨把嘴一撇很不屑，“还当官儿？还给老百姓办事儿？俺咋从来没见过当官儿的？俺咋从来没见过有人给咱们办过事儿？你说说这家里家外的事儿、哪一件是当官儿的给咱们办的？”
李齐沆听了小春雨的话接着挠头，想了想才说，“这个、这个当官儿的是办大事儿的。”
“叱——”，小春雨接着撇嘴，“大事儿？俺就没看见啥大事儿？小舅舅，你说谁家不是锅碗瓢盆过日子？谁家不是娶媳妇、生孩子？俺就没看见谁家有啥大事儿让当官儿的给帮着办的。”小春雨的话里夹了点儿私货，脸红了红，悄悄看了一眼李齐沆。
一番话说的李齐沆只剩下挠头了，小春雨一看，“算啦算啦，那些都是你们读书人搞的，俺也闹不清楚。不过你说光坐着念书、不用下地干活就有吃食儿倒是挺好的，那小舅舅你就去考去吧。你考上了、俺能不能跟着享享福？”
李齐沆不挠头了，赶紧点头，“一个月六斗麦子，咱俩吃不完。”
“哼——”，小春雨心里哼了一下，还算你有良心，“那你天天念书咱家的地咋办？”
“那就不能种了，咱们看看谁能租就租给谁吧。”这半天总算说到了想要说的话，李齐沆松了口气，现在村里人口渐渐多了起来，这三亩地应该有人租。
小春雨低头想了想，想着租出去这三亩地再加上每个月六斗麦子，这个日子过得去，想着想着又想起一件事儿，“那小舅，你那个啥学是天天上？”
“是啊，得天天去学堂才行啊。”李齐沆想着要想长学问非得下下苦功、在学堂里多多请教先生才行啊。
“像这样隔几天去一趟县里不行吗？”
“恐怕不行。”李齐沆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不过担心小春雨舍不得这个家，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说完这句话就停下了。小春雨听了一时没有吭气，看着灯花愣了一会儿，又低头想想自己的心事儿，“唉！自己真是命苦啊，爹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些年没音讯也不知道死了活了。这些年妈妈也不见面，不是死了就是不要自己了。只有奶奶跟自己好，可是也死了，这世上剩下自己孤单单的，连帮着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唉！——”，小春雨想到自己的可怜处眼圈都红了，“唉！由他去吧！”小春雨咬着嘴唇，低着头背转身子对着李齐沆问，“县城里你家不是还有房子吗？要不就搬过去吧。”说完这句话，小春雨气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自己用一个手指头悄悄抹掉。
李齐沆想着的就是这个打算，现在小春雨说出来了自己松了口气，“是啊、是啊，有一套小院呢，有堂屋、有东西屋，也有灶房、柴屋，到时候你还是住东屋。俺住西屋。就是多少年没人了，可得收拾收拾。”李齐沆不停气儿了一串儿，小春雨背转着身子也不答应，李齐沆有些莫名其妙，等了一会儿小春雨说，“俺困了，俺想困觉了，你也歇着吧。”
李齐沆也不知道小春雨咋啦，大概是舍不得这个家吧，想劝一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想了想答应了一声就回屋了。
小春雨下地关上房门，吹熄了灯，拉开被子躺下，自己又悄悄流了一会儿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