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老舅妈死了，李齐沆就和小春雨相依为命，转眼又是一年，到了开春的时候，李齐沆想要快点儿干，省下点时间好看书，于是借来犁耙，自己在前面拉。拉犁的时候让小春雨在后面扶犁，拉耙的时候就让小春雨站在耙上压着。
李齐沆把拉犁耙的绳子往肩上一背，双手在胸前拽住绳子，身子往下一低，双脚奋力蹬地使劲儿往前拉。本来是牲口干的活，现在李齐沆要自己干，头都要挨到地上了，半垅地下来，李齐沆的汗水好像雨水一样哗哗直淌，一步一个脚窝，一步一把汗水。
小春雨在后面看着心疼，轮到耙地的时候就让小舅舅拿一块大石头压在耙上，自己也在耙上拴上绳子，跑到前面和小舅舅一起拉，李齐沆知道小春雨想替自己分担些，不过小春雨一个单单薄薄的女孩子能有多少力气，虽然帮不了多少，拦也拦不住，也就由她。每次折返回到地头，小春雨就赶紧拿手巾给小舅舅擦擦汗，再倒上一碗水让小舅舅喝下，接着二人再一起背着绳子继续拉。
太阳高高悬在天空，暖暖的阳光铺撒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上。村头两棵参天银杏树又抽出了新叶，如同护佑人世的神灵再次睁开了眼睛，和以往的几千年一样，默默地注视着大地上辛苦耕作的芸芸众生。李齐沆和小春雨就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上苦苦向前拉着犁耙。
这一年的夏天特别热，苗出到半人高的时候一连二十多天不下雨，火辣辣的太阳泼洒着火辣辣的阳光，李齐沆眼里的庄稼好像都要烤的着火了，“不能再等老天下雨了，要是再有十来天没有雨就全完了。”李齐沆挑着担子、拿着铁锨就到了河滩。
河水也已经断了流，不过河道里还有些水洼子存了点儿浅水。李齐沆用铁锨在水洼子里挖了一个坑，让水聚在坑里，然后再把水舀进桶里，挑着往地里送。小春雨在地里拿着瓢一颗苗挨着一棵苗、一瓢一瓢地浇水，李齐沆一担一担往地里挑水，往返一趟二里多地，一天二百多担水，天不亮就去挑水，天黑看不见了才回来。
一天两百多次，每次小春雨都拿着手巾站在地头远远看着小舅舅挑着水一步一步走过来，不等走近，小春雨就上去扶着担子，心里知道自己扶一扶担子也不会让小舅舅轻省一点儿，可是每次都忍不住跑过去扶一扶。等李齐沆放下水桶，小春雨就给小舅舅擦汗，擦完脸上再擦擦光着的上身，然后倒一碗水给小舅舅喝。早起来的时候就带着一瓦罐子稠饭和一瓦罐子，水喝完了李齐沆也不让小春雨回家去灌水，担心在地里本来就辛苦，再跑来跑去更加辛苦，一瓦罐水用不了多少趟就喝完了，小春雨是一口也舍不得喝。
到了晌午歇息吃饭的时候，小春雨更是在李齐沆身边转个不停，眼睛就是盯着小舅舅，喝完一碗没等李齐沆把碗从嘴边放下，小春雨就接了过去又盛一碗。饭食就是力气，李齐沆一上午跳了上百担的水，自然要多吃，总是觉得有多少都能吃下去，小春雨就一碗接着一碗给小舅盛饭。李齐沆让小春雨也吃，小春雨总是摇头说自己不挑担光是浇浇水，累不着也就不饿，一瓦罐稠饭每次都要让李齐沆吃得差不多，小春雨才刮一刮瓦罐，倒出多半碗自己吃了。
二人就这样两头不见太阳辛苦了二十来天，总算把庄稼浇了两遍。地下有了水、天上太阳猛晒，庄稼一下子就好看了，直挺挺、碧绿碧绿的，真是喜人！
很快下了几场透雨，庄稼就齐人高了。李齐沆每次去除草、松土都是脱了衣服光着膀子干活，新崭崭的高粱叶子、玉米叶子好像小刀子一样，一划身上就是一道血印子。每天晚上回家擦洗身子的时候，小春雨都是心疼得眼泪汪汪的，让小舅舅穿上衣裳，省得划伤。李齐沆总是说干活出汗，穿着衣服难受，其实心里也想着衣服磨得厉害，有些舍不得。
时间长了，小春雨看见小舅舅叠放衣服都是小心翼翼的，心里也明白了几分，看看小舅舅的衣裳也没有一件像样的，就打算学着做一做。有了这个心思放在心里，但凡小舅舅下地去了，家里的营生忙活完了，小春雨就跑到邻居家去学着做衣裳。过了一阵子，趁着赶集的时候，小春雨卖了一些鸡蛋，选了半天买了八尺灰蓝粗布，回到家也不告诉李齐沆，一有空就跑到邻居嫂子家去做衣裳。
人家嫂子就问做多大的啊，拿件衣裳来比当比当啊，小春雨想了想，来家里这么些年，小舅舅的衣裳都是奶奶给做的，是抓着啥就使啥，没有一件像点儿样子的，就是这样糊弄着，这两年下来，能穿的这两件衣裳也不合身了，再说，见天穿着，怎么拿来啊？
小春雨红着脸说不出来话，邻居嫂子看见了心里想笑又觉得小春雨还小也不能开玩笑，就赶紧找出自家的衣裳当样子教给小春雨做。
小春雨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做了半个月，总算做出了一身短衣、长裤。缝完最后一针、咬断线，小春雨就把衣裳铺在炕上仔细看，这儿摸摸、那儿拽拽，在一边的邻家嫂子看得直笑。小春雨好像让人看透了心事，脸一下子通红通红的，把衣裳一裹，跳下炕就跑回家了。到家把衣裳抱在怀里想了一会儿，又凑到鼻子上闻了闻，小春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又一下子通红起来，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赶紧把衣裳叠好收起来。
过了几天小春雨又想着该给小舅舅做一双鞋子，趁着赶集又买了二尺黑布。可是鞋子还是不会做，还得去央求邻居嫂子，小春雨想起那天人家笑的样子实在是不想去，可是低着头想了半天也没办法，也只有再去找人家。
这次小春雨有了经验了，得先看看小舅的鞋子多大。可是小舅就一双烂鞋子，白天穿着下地走了，黑夜里脱在西屋，黑天半夜的自己怎么去啊？咬着嘴唇想了想有了办法。第二天一大早小春雨起来扫扫院子，平常溜光的院子里通向院门的路扫上了一层薄薄的浮土。看着小舅舅吃完饭掂起锄头一步一步出了院门，小春雨在李齐沆的身后就笑了。等得李齐沆转过弯儿不见了，小春雨跑过来一看，两行脚印清清楚楚地印在地上。小春雨把自己的脚放在小舅舅的鞋印上面一比，“好大脚啊！”长出一大块啊，弯下腰伸出手指头一试，还要长三指呢。
想了想不妥当，返身拿起扫帚抽了一根草棍儿，在鞋印上比当好了折断，回到屋里把针线笸箩和二尺黑布一端，想了想，咬咬嘴唇，脸红了红，还是去找邻家嫂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