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
时光荏苒，一晃五年过去了。
李齐沆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了，身材高挑，身体虽然瘦，可是几年的庄稼营生干下来，浑身上下结结实实的。每日除了侍弄农活之外就是读书，把自己从家里带回来的书背的是破烂不堪。晚上有空的时候就写字、作文。当年李齐沆的书读得很好，老师教的套路还记得清清楚楚，这几年虽说没有老师，尽管照着老师当年的话去做就是了。
天色渐晚，李齐沆在地边扯了一把草，把锄头擦拭干净，用布把自己今日背的书一包往腋下一夹，扛起锄头往家里走。
篱笆墙整整齐齐，院子里干干净净，李齐沆一推篱笆门，“吱”的一声响还没落地，堂屋门就推开了，里面跑出来一个半大姑娘，身材苗条，一身粗布衣服穿的是利利正正的，一条溜光水滑的大辫子在身后晃来晃去，看见李齐沆回来了，两只大眼睛立刻闪烁着快乐的光芒，“小舅舅，你回来了。”说着从李齐沆手里接过书，跑回西屋在李齐沆平时写字的桌子上放好，这又跑出来倒水给李齐沆洗脸、洗手。
老舅妈也从屋子里挪了出来，拄着棍儿颤颤巍巍的，“沆娃回来了。”李齐沆一边擦脸一边答应一声，赶紧用手巾擦干净手脸就扶着老舅妈坐下，小春雨把三碗稠粥、一碟子咸菜也端来了。三口人坐下，老舅妈年老体弱已经端不动大碗了，只好拿着一把瓷勺自己一点儿一点儿地吃。
太阳下山，月色显露，一家人就在这月色下吃完饭，李齐沆把老舅妈扶回屋里，小春雨收拾完桌子、扫了地，就回屋和奶奶、小舅舅一起说话。
其实都是平日里说过的家常话，现在老舅妈年老力衰，精力很差了，过了一小会儿李齐沆就让老舅妈歇着吧，自己回到西屋，点上灯接着看书。
又把背的滚瓜烂熟的书翻看翻看，李齐沆自己想了一个题目，准备写一篇文章。说是写，其实不舍得那些笔、纸，李齐沆把灯一吹，坐在炕上心中默想。慢慢地在心中把文章顺下来，又返回头再理一理，李齐沆觉得还不错，准备明天写下来。正要睡觉，就听得小春雨在东屋乱喊，“小舅舅、小舅舅，你来看看啊，奶奶这是咋啦？”
李齐沆吓了一跳，一个机灵，“噌”的一声从炕上跳下来，光着脚就跑来了，心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看着老舅妈的精神差的厉害，别是出事儿了吧？”
小春雨已经把灯点上了，正在轻轻摇晃躺着的奶奶，一看李齐沆进来就说，“小舅舅、小舅舅，你看看奶奶。”老舅妈闭目安安静静躺在炕上，李齐沆一看，完了，脸色都变了，急忙上前试了试呼吸，没了，摸摸脸、手，都有点儿凉了，“老舅妈这是走了！”李齐沆心里哀叹。
“俺睡着睡着觉着不对劲儿就叫奶奶，可是怎么叫奶奶就是不答应啊，小舅舅，奶奶这是咋啦？是不是病啦？”，小春雨还是在摇晃奶奶。
李齐沆不知道该怎么跟小春雨说。打小，小春雨的爹娘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是跟着奶奶相依为命。“唉！”李齐沆心里叹口气，“幸亏当年自己找到了这个家，要不然，老舅妈和小春雨说不定熬不过那个灾年。自己也幸亏找到这个家，也才活了下来。这都是靠着老舅妈啊，没有她，也就没了俺、没了小春雨。”李齐沆心里难过，眼泪掉了下来，小春雨在一边看见了，吓了一跳，跳起来抓住李齐沆的胳膊，“小舅舅、小舅舅，你咋啦？”，说着小春雨也哭了，“奶奶咋啦？”，小春雨明白了，“哇”的一声翻身趴在奶奶哭开了。
小春雨这一哭，李齐沆也忍不住了，眼泪也哗哗淌开了。李齐沆是哭一会儿就劝一会儿小春雨，闹腾了一阵子最后总算好了些，李齐沆就赶紧让小春雨给奶奶找衣服，好给穿起来。小春雨哭的是有气无力的，什么也不管了光顾着哭，李齐沆也就不能伤心了，只好自己动手，也没什么可以翻捡的像样衣裳，只好找几件稍微好一些的，擦洗擦洗，趁着还软着赶紧穿好衣裳。
李齐沆想着家里本来也没什么亲戚，前些年大灾，死的死、逃的逃，这几年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亲戚走动过，此时也就无处相告。天亮了，李齐沆就和周围邻居说了说，这下子村子里自然有人来探望，就有老人指点李齐沆如何如何办事。
李齐沆央求着别家嫂子照看照看小春雨，自己就揣着钱跟着相好的邻居大哥去置办棺材、纸幡、纸钱、白布啥的。
邻居大嫂三下两下扯开白布，孝袍子一穿，小春雨看见大伙儿把奶奶放进了这口薄皮棺材，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小门小户也没有啥讲究，第三天大家帮着埋了，就埋在三亩地的地头，和几个是家里先人的坟在一起就是了。
小春雨哭得岔了气儿，让几个邻居嫂子背了回来，回到家躺在炕上一会儿哭一会儿迷糊，李齐沆也劝不住，做好饭也不吃，李齐沆直发愁。
转过天，天还没亮李齐沆就起来了，好几天没到地里干活了，昨天看见地里杂草又长出来一些，也该松松土了，再有昨天下葬乱七八糟的，地头的一小块地也该拾掇拾掇。李齐沆想着昨天给小春雨留的饭不知道她吃了没有，要是没吃，正好自己先吃了就下地了。
李齐沆推门出来一抬头看见东屋门开的，就赶紧探头看看，屋里没人，转到院子里一看，灶房里有火光，小春雨听见动静儿也探出身子来看，“小舅舅，你起来了？”
李齐沆有点儿担心，可是天色还黑，看不清小春雨的脸色，听声音还好，“嗯，俺下地去看看。”
“俺做好饭了，小舅舅你吃些吧。”
“好。”李齐沆跟着进了灶房，小春雨盛好了热气腾腾的高粱稠饭，李齐沆一看自己这碗是新熬的，小春雨的那碗应该是昨天剩的。李齐沆端起碗要换给小春雨，小春雨不干，“小舅舅你吃吧，你还要干活呢。”李齐沆端着碗停了停也就喝了起来。
李齐沆三口两口喝完，一边站起来一边说，“俺下地去。”小春雨还没吃完，看见小舅站起来了要走了赶紧自己也站了起来，“小舅舅、小舅舅。”李齐沆停下来回头看，灶台下的火苗忽明忽暗，小春雨两眼肿泡，可怜巴巴的，“啥事儿啊？”
小春雨擦了一下眼睛，“小舅舅，奶奶走了，就剩下咱俩了。”
李齐沆不知怎么说，点了一下头。
“以后俺给你做饭、给你洗衣服，你可不许走了、不许剩下俺一个人。”
李齐沆有点儿莫名其妙，心里说，“俺能去哪儿啊？除了这儿俺也没家啊？”，李齐沆点点头答应一声扭头往外走，小春雨迈前一步抓住李齐沆的胳膊，“小舅舅、小舅舅，你答应俺、你不许走、不许扔下俺。”
李齐沆回头看着小春雨。小春雨这几天吃得很少，原本苗条的身体更显单薄，瓜子脸的下颌越发尖了，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现在是又红又肿，不过现在盯着李齐沆的时候，小春雨的两个眼睛闪烁着热切的目光。李齐沆心里想，“这个小丫头担心自己走了一个人害怕吧，问题是自己除了此地根本就无处可去，这个丫头过分操心了。”李齐沆咧了一下嘴角，伸手摸了摸小春雨的头，“傻丫头，舅舅能去哪儿啊？哪儿也去不了，就看着你。”说罢出了灶房从墙边抄起锄头扛上往外就走，小春雨在后边喊了一句，“小舅舅，中午回来吃饭、歇一歇。”
“哎——”，李齐沆一边走着，头也不回答应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