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曾心    更新时间:2015-06-01 10:38:34

百胜滩记险

 

到千岛之国——菲律滨参加第四届亚细安华文文艺营的第二天,即七月十八日,大会安排来自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印尼、汶莱代表团员,游览名传遐迩的百胜滩。

百胜滩离马尼拉市约一百公里,旅游车行程近两小时。

到达河滩码头,我们都脱掉鞋袜,穿上塑料拖鞋,照像机与钱包都用塑料袋包密,以防被水浸湿。为了预防万一翻船的危险,我们还租了救生衣穿在身上,好威风!大家目光炯炯,顾盼自豪,都不期而然地一笑:“有点武士道精神”。

我们每两人乘坐一小舟。舟子两头尖,中间粗,恰似一枚大梭子,人坐在中间,双脚只能平直伸展,成了L形。要是稍微坐偏姿势,舟身就会摇晃起来,向一边倾斜,似觉有点要翻舟的险势!

“前站”的水路,并无险滩,似一泓静湖,几只小舟结成一串。由“摩突”小汽艇逍遥地拖曳着,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徐徐前进。

两岸皆椰林。这里的椰子树似乎比泰国的瘦且高,甚至可以生长在高山峻岭上。我惊奇远望着茫茫云海里若隐若现的串串小而黄的椰子,不禁想起我小时家里养猴子摘椰子的趣事。

当我把视线从椰子林移到水面时,原来结串成行的木舟,已脱离小汽艇,各只独自划行了。继之扑面而来的是暗礁乍现,滩窄水急,两边崖岩耸立,峭壁连片。望天,且不圆,只像一条长长的蚯蚓似的“一”字形。在急流处,尽管两位舟夫如何拼命地划,小舟依然有倒行之势!忽而舟夫一蹬脚力,离开舟身,一个斜飞的身姿,双脚熟炼地蹬在露出水面尖而滑的礁石上,而双手紧紧撑着舟沿,拼着吃奶力,几步便出现一个摔跌地推着缓行。

在险阻多石中,小舟到达“中站”,便见左边的峭壁上,飘下一条闪闪的白布带,沿着褐色的石壁,直泻山下。小舟徐徐靠近,一层水雾飘拂而来,再近之,一阵“瀑布”风似的把小舟刮得荡漾起来。坐在前头的陈小民先生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叫起来:“奇怪!瀑布怎么会有风呢?”我望着瀑布急落处,产生呼呼作响的小风,自作聪明地解释:“也许瀑布流动产生动力,而动力又产生风吧!”

不久,木舟停歇在浅滩上,我们尚未上岸,当地山里的几个黑黝黝的妇女,便手提着一枝枝的烤鸡腿及汽水叫卖,观其色,近乎非要我们买成不可。陈先生买了两块烤鸡腿及两瓶汽水送给两个舟夫。他们高兴地点头道谢!我们蛮以为他们会把鸡腿送进自己的嘴巴香喷喷地咬起来。却见他们走到草寮后的烤鸡处,把鸡腿换成钱放进腰包里,自己的圆嘴只对着水瓶口咕噜噜地喝起来。

喝完水,他们来了劲似的,把水瓶一丢,挥着手,示意我们马上上舟。

木舟继续在礁石与急流之间逆行。忽儿,地势蓦变,河中明礁暗岩,盘龙伏虎,旋涡相套,险浪相逐,舟身摇荡。不好了!我们的屁股浸到水了。我想曲腿蹲着,升高屁股的位置。不料舟夫高声吆喝:“不能动,小心翻船!”我不得不乖乖地把双腿平展伸出去,任凭屁股“吃”着水。我皱着眼眉看看上空,那露出狭窄的一线天空,乌云滚滚飘动,耳边又好像听到远处沙啦沙啦的风雨声,心想:这下子可糟了,不仅屁股湿透,而且将被淋成落汤鸡了。

一路上,天时刻要下大雨,舟又时刻“欲沉”。我整个心胸笼罩着“惊险”两字。

前头又遇到几处礁石密布,挡住急流的水路。当地人在累累礁石之间,架起成排的圆铁管。舟夫半身浸在水中,用肩膀顶起舟身,伏在圆管上,吃力地推着滑行,真像旧时代的纤夫那样几步一个“摔跌”。

经过一个钟头左右,终于相继抵达“终站”。

小舟停泊在石滩旁,越过一块大石岸,眼前便出现一幅甚为壮观的奇景:像天工神斧砍伐而成的悬崖,飞流直下一壁巨型的瀑布,似龙声虎威冲下深潭,发出轰轰巨响,云雾腾空,气吞山河。我脑里跳出李白“望庐山瀑布”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诗句。

更惊奇的是,在深潭旁边停着特制的“竹排”,载着游客,攀援着绳索,往瀑布下“一淋”。淋者有如“洗礼”股的淋漓痛快!

我平生好静,近乎缺点“野性”。对这种浪漫的“一淋”,总是犹豫不决。后来还是在同行者的“勇为”感召下,胆怯怯地跟着走下“竹排”,去进行人生富有“野性”之“一搏”。

“竹排”渐渐靠近瀑布“淋处”。一股股强劲的山风伴着浓烈的水雾,刮得几乎人人难于坐得稳。我遮在头上的塑料薄膜被掀掉了。刹那间,“哎哟哟”的喊声乱成一片。我睁不开眼睛,顿时似有深到海底的窒息感。在挣扎中,竹排瞬间进到山洞里去。我们还来不及看清洞里的奇观。船夫又攀着绳子把“竹排”拖出洞口,又是铺天盖地的“一淋”,又是一阵“哎哟哟”的喊声。经过这样一进一出的“雨淋”,个个变成落汤鸡。坐在“竹排”上的七八个人,相视而笑。我自己一时也说不清,那是欢笑,还是苦笑。

我望着自己一身淋湿,既感到人生有此一“搏”的痛快。又有怕淋出一场大病来的忧虑!

幸好天还作美,在我们回返路上,出了太阳,把我们的湿衣湿裤全部“晒”干了。

人生难得一游百胜滩,本想写几首诗留作纪念,但不知怎么的,也许因为一路惊险万状,把诗的灵感全“吓”跑了,结果连一首小诗也写不出来。

在归程路上,老羊先生向我透露一个“秘密”,说团长胡惠南先生写了一首好诗。我高兴向团长索取,只见他陶情适性,挥动如椽的大笔:“百胜险滩世间稀,急流小舟礁石奇;惊魂未定峰回转,飞泉千丈天上流。”我们同声叫“好”!但他却腼腆说:“勉强凑了四句,最后一句还不押韵,请大家修改!”老羊先生思考片刻,提笔在“天上流”旁边写上“千篇诗”,“好”!这是最先的第一改,而第二、第三改呢?敬请诸位高手也来试笔吧!

 

一九九四年八月十二日

 

 

 

 

 

 蝴 蝶 泉 边

 

我习惯于边驾轿车,边听歌曲,甚至跟着哼一哼,身心和谐,心灵得到陶醉,不亦乐乎!

我爱听爱哼的,往往是一些现代流行歌曲,其中包括泰国的、香港的、台湾的、美国的……奇怪的是,自从去年从昆明带来那盒录音带——《蝴蝶泉边》,不厌重听,倒有“一边倒”的喜好了。

这可能是因为人到晚年,总爱听听年轻时期的歌曲;更可能是因为我曾亲临蝴蝶泉,而且拜见了《蝴蝶泉边》的演唱者赵履珠之故吧!

去年仲秋,我随泰华文艺作家访问团访问了昆明。一天,由中国作家协会理事、云南省作家协会主席晓雪诗人,亲自陪我们游览了他的家乡——大理。

蝴蝶泉,在离大理下关约四十公里的地方。它是以“真蝶千万,连须勾足,自树巅倒悬”的奇物景观而闻名遐迩的。我倒是五十年代看了《五朵金花》的影片,才知道大理有个蝴蝶泉。如今,能亲临其境,领略一番那彩蝶翩翩、碧水盈盈的天宫瑶池似的奇景,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到达那里,正是阵雨过后,天空还是半阴半明。石径上还积满水眼。游人也不多。路旁的摊贩们搭拉着塑料薄膜为棚顶,摆卖当地的土特产与白族等民族服装。我最感兴趣的,是用大理石做成各种小巧玲珑的工艺品,如砚台、酒樽、烟缸、笔筒、台灯等。尤其看到片片的彩花石,似水墨画的山峰、瀑布、云彩、河流等奇丽的石纹图案,我的脚跟好像被磁铁吸引住了似的,走不动了。

我一时好高兴,觉得人生过半尚未见到如此神奇美妙的大理石世界。

走不远,在石径中间,竖立着一块约三人高椭圆型巨石,上面竖镂着“蝴蝶泉”三个大字,左侧落款“郭沫若,一九六一年九月八日”。

哦!我们终于来到云南风光中的奇景之一“蝴蝶泉”了。

蝴蝶泉的面积并不大,是个约有五十平方米的方泉,池壁垒着石块,弥漫着一层厚厚的青苔。在那一显眼处,用大理石横雕郭沫若的手书:“蝴蝶泉”。四周用大理石圈为栏杆,右边有一棵古干屈曲的毛合欢树,紧卧围栏,分生五条虬曲枝干。绿叶如一把巨伞罩在泉水之上。尤其是那最低的虬干,临泉横斜,近贴水面,酣似一条蛟龙,似在觅食,又似在戏水。整个“构图”美极了,恰似一盆偃卧式的天然大盆景。

我凭栏俯视,不觉一惊,那一尺许深的“泉水,清澈得似一块明净的玻璃。难怪!《蝴蝶泉边》有这么一句歌词:“蝴蝶泉边好梳妆”。这莫非是把泉水当镜子了吗?!粗看,泉水是静止的,但细看,却发现泉底深处的鹅卵石之间,时时刻刻涌出静静的水流来,还隐约见着些许细沙与枯叶在里面打旋呢!顿时,我仿佛发现了一个秘密:“蝴蝶泉是口活的泉!”

我们一行站在泉边合影。晓雪诗人告诉我们:他年轻时,常到这里来看书。每当五六月问,经常见到彩蝶缀成一串,从树顶直落到水面。

晓雪诗人所描述的奇景,与明代《徐霞客游记》所写的相近,即“泉上大树,当四月初即发花如蛱蝶,须翅栩然,与生蝶无异。又有真蝶千万,连须勾足,自树颠倒悬而下,及于泉面,缤纷络绎,五色焕然。”也和清代沙深在《蝴蝶泉》诗中所写的相似.即“迷离蝶树千蝴蝶,衔尾如缨拂翠湉。”

可惜,这种奇观,据说近二三十年来,谁也没亲眼再见到了。或许是由于游人太多,把蝴蝶“惊”跑了?或许是“金花”没再到这里“梳妆”,蝴蝶没人作伴?或许是……我在遐想中,心头未免掠上几许“蝴蝶不来空盼顾”的遗憾!

这时,有人告诉我们:当年《蝴蝶泉边》的演唱者是晓雪夫人。

惊喜一时驱散了我的遗憾!

我笑指着晓雪诗人,心中似有点埋怨他不早点告诉我们。

晓雪笑得像首诗,好似说:“我难道可以毛遂自荐吗?”

我心里想:假如早点知道,邀晓雪夫人一起来,她定会像当年《五朵金花》的主角,坐在蝴蝶泉边,张开那纯朴、甜美的金嗓子唱:“大理三月好风光哎,蝴蝶泉边好梳妆,蝴蝶飞来采花蜜哟,阿妹梳头为哪桩?……”那时此景,一方触景而唱,一方触景而听,心灵感应,如梦如醉,岂不是能令人足以一“醉”再“醉”吗?!

从大理回到昆明,一天傍晚,晓雪先生带我登上五楼,见到了他的夫人——白族歌唱家赵履珠。

说真的,当年我看《五朵金花》听《蝴蝶泉边》还是一个颇单纯的“学生哥”,对主演《五朵金花》的杨丽坤,也和一般影迷那样产生心灵的“恋情”,而对于躲在银幕背后主唱的赵履珠.只知她将自己漂亮、甜美的歌声,深深地印在人民心中,而对她的人却一无所知。

这次相见,才知道她与我的年龄差不多,都是已逾“知命之年”的人了。她体型微胖,稍黑,圆圆的脸蛋,笑起来好像蝴蝶泉水那样甜美。她张口说话,其声音就完全还是当年唱《蝴蝶泉边》的音色和韵味。

我们坐在沙发椅闲聊片刻,后来又看她赠送《赵履珠声乐艺术》一书,略知她演唱的足迹:即一曲《弥渡山歌》叩开了艺术之门,她被大理州歌舞团录取。随后又因学业成绩突出,而被分配到云南省歌舞团。一九五九年,电影《五朵金花》开拍,导演选中她为金花配唱。周总理几次到昆明都听过她唱歌。总理亲自点名她参加北京东方歌舞团。现今,在她家里墙上,还端端正正挂着当年穿着白族服装,与周总理紧紧握手的黑白相片。在这帧相片底下,我与她合影留念。从照片看,她依然像个普普通通的白族“姑娘”,没有一点艺术家的骄矜和风韵,圆圆的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甜甜的笑。

我们返回泰国时,晓雪先生悄悄赠送一盒赵履珠演唱的《蝴蝶泉边》给我说:“这是家里仅存的一盒.不能每人都送!”

从此,《蝴蝶泉边》的歌声,就时常在我的轿车里响起。每当我听到她那甜美、轻柔似蝴蝶泉水润出来的嗓子,倒很想她能有机会到泰国来开个人演唱会,让湄南河畔的儿女也能欣赏到她那美妙的歌声。

 

一九九五年七月一日

 

 

 

 

 

石林和她的女儿

 

不知是阿诗玛,使石林出了名?还是石林,使阿诗玛出了名?

我是在半个甲子前,看了电影《阿诗玛》,才知道中国有个如阿诗玛一样美丽的石林。自此,石林——阿诗玛,阿诗玛——石林,宛如形影不离地从我的青年,至逾知命之年,仍然隐藏在我的心中。

前年,当昆明的山茶花尚未绽开之仲秋,我随泰华作家代表团访问云南时,才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心中的石林。

那天一早,汽车还在路上飞奔,车厢里的作家,诗人,你一句,我一语,谈得很热闹,似一锅煮开了的水。其中一个最引大家兴奋的话题,并不是石林的“群峰壁立,千嶂叠翠”,也不是石林的“奇峰危石,千姿百态”,而是那里婀娜多姿的撒尼族姑娘。有的还开玩笑说:“到石林,首先要挑个标致的阿诗玛,才不冤此次千里迢迢之行!”立即,引起车里一半以上的人,心里像倒上一罐子甜蜜,止不住地想笑。

车停处,我从车窗外望,远处,在蓝湛湛的苍穹下,一支支巨大参差兀突的石峰、石柱拔地而起,簇簇耸耸,层层叠叠,孤直地刺向云天,恰似一望无际的莽莽森林,蔚为壮观;近处,在树阴之地,在撑着伞子之下,三三两两的撒尼姑娘,穿着花团锦簇的民族服装,或站着,或坐着,或蹲着,个个像电影里的“阿诗玛”,等待游客自由地挑选,充当赏心悦目的导游者。

也许我们有眼福,或许帮助我们去挑选的那位省文联的小伙子有眼力,一会儿,带来一位年轻的漂亮的撒尼姑娘。坐在车厢的我们,不约而同地睁大眼睛,束束的目光,穿过明亮的玻璃窗口落在姑娘的身上。只见她头上戴着绣花彩帽,一条黄色的飘带垂到胸前,穿着的白色衣裤,镶着鲜艳色彩的花边,襟上挂着项珠,耳上垂着耳环,腕上套着手镯,颀长的身躯,白嫩椭圆的秀脸,两汪清水般的眼睛,好像一朵清晨洁白而含着露水的山茶花,鲜活耀人,使人一见倾心。那位省文联的小伙子,见到车上的一张张满意的笑脸,高兴地跳上车前座指点司机慢慢往前走。

“姑娘呢?”有人见到那位俏姑娘没上车便问。

“哦,已约定在石林草坪前等!”小伙子答。

车徐徐往前走,我回转头,瞧见车后那俏姑娘撑起一把红色小伞,逸云轻风一般飘然地跟着走来。

嗨!真没想到,等我们下车,小歇片刻,那姑娘已在草坪前树荫下,笑脸迎接我们了。

我是首次到“天下第一奇观”的石林,面对眼前一大片千姿百态疏密相间的石柱、石峰,感到大自然造物如此神奇,如此的玄奥,是不可名状,不可思议的。一时,我的心似梦幻般地坠入石林里、石海中,恍如置身于光怪陆离的童话世界。当我从醉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同游者与那位“请”来的俏姑娘不见了。原来他们都“争”着与那位姑娘,以石峰危壁上镂着“石林”两字为背景而合影。

也许他们都来过石林,或者由于年岁较大,当要爬山钻洞时,有的就提出不上去;有的走了一小段路程便返回,结果仅存我与那姑娘走完全程。

我们走在石缝连接而成的羊肠小道,突然姑娘忽闪向前跨去:“当心!石头掉下来!”我抬头一看,惊见在两石峰之间,一块倒悬的巨石岌岌可危。走没几步,姑娘伸腿向石壁一踢,你看,这是阿黑当年愤怒时用脚踢成的洞!我跟她穿过洞,她又侧身向天上一指:“那像雄鹰展翅吗?”“真像!”我点头。她又指着高高两块相含的奇石说:“那像不像双鸟哺喂?”我故意挑逗说:“不像,那是双鸟接吻!”她向我乜斜一眼。来到一个洞口,她要我与她玩捉迷藏。她说:“你当阿黑!”言下之意,她当阿诗玛。“被捉到者,罚唱歌!”我一听,觉得不对,她熟悉地形,当然是赢家。我摆着手说:“应当是捉到者,罚唱歌!”真出我意料,她却媚而含嗔一笑,表示同意了。结果,当然“罚”唱歌者,不是我而是她。她大大方方问我:“要唱什么歌?”“唱首撒尼族民歌!”我说。随即,她那讨人喜爱的樱桃小嘴一开,便发出嘹亮、活泼、欢乐、富有彝族音色的歌声来。开始是我一个人听,渐渐地吸引了一群旅游的观众。歌声与掌声在石缝、石洞、石壁中回响。

一路上,我们看呀,谈呀,玩呀,唱呀,笑呀!之间的陌生感的距离渐渐缩小了。我问:“听说撒尼族姑娘都会挑花刺绣,你会吗?”她指着自己身上的服饰答:“这些都是我自己刺绣的!”“呀,真有一双巧手!”随之,我问她现在的职业是导游吗?她说:“农闲时当导游,农忙时回家劳动。”嗯,看她那清秀白润的脸蛋,谁相信她还是个日晒雨淋的农村姑娘呢!

一块大石挡路,须攀援往上爬,谁知她一个闪身,则像一株亭亭玉立的山茶花“长”在石头上。她喜眉笑眼地弯下身,伸出一只手来牵我。我也伸出一只手来拉她。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之际,顿时,我觉得上面的那只手比我粗,比我大,像铁铲一样坚实有力。哦!那真是一双劳动人民的手。

我俩坐在石亭上,极目远眺,白云绕着丛丛奇柱、奇峰。我说:“你看,那奇石在动!”她噗哧一笑说:“那是云在动!”我又说:“眼前的石柱,都因人而异。”她好像不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眨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我说:“战士看它像枪,将领看它像八阵图,和尚看它像菩萨,乐观者看它像雨后春笋,悲观者看它似一座座的墓碑!”她沉默没答话,只转动着一双疑惑的眼珠。我继续说:“这叫‘因心造境’。”这下子,更把她弄糊涂了。她张开口,困惑地望着我.我像长者地说:“现在,你还太年轻,等你长大了,再学点禅理,就明白了。”她摸着耳环,两颊上泛起两个小酒窝,显露出天真可爱的纯朴的神态。

从大石林到小石林,中间有一段平坦之路,两旁各种野花烂漫。我问:“近年来,泰国去了不少大陆妹,撒尼姑娘有出国的吗?”她说:“撒尼姑娘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这可能不是假话!在泰国,我所见到的大陆妹中尚未有撒尼姑娘呢!于是,我有所思:日本《石德五训》说:“雨打风吹耐寒,坚固不移者,石也!”也许撒尼姑娘在石林中生,在石林中长,具有更多这种“石德”、“石格”吧!

我们来到一潭碧波侧畔的草坪前,面对着著名的阿诗玛石峰,她指着峰顶说:“你看,那就是阿诗玛!她头上包着撒尼帕巾,肩上背着竹篓,篓里还伸出几根柴禾呢!”也许我的心已被一路上陪我的她所占据,眼睛尽管左眺右瞧石峰上的阿诗玛,总觉得不很像,反觉得站在眼前这位撒尼姑娘,假如背上了竹篓,从仪表到心灵,倒像我心中的阿诗玛,倒像石林一样美的活的阿诗玛!

告辞前,我要付给她导游费。她深情一笑:“已有人付给了,  欢迎明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来参加我们的火把节!”我感谢她的盛  意,又感到她是个好导游者,即使给双倍导游费也值得。于是乘她不在意之际.悄悄把钱放进她倒提的小红伞里。约走了二十几步,我回转头,还见她站在树荫下目送着我。我作着手势,暗示伞里有钱。只见她一手拿钱,一手撑着红小伞,挪动着脚步,似要追来……

 再见!石林!

 再见!阿诗玛!

 

一九九六年二月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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