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任家有三亩地，老舅妈领着李齐沆看了看，指点他四边是哪儿。此时村里人少地多，死了的、跑了的，一家一户死绝了的也有，县里让先种上，这些无主地谁愿意种，不管主家如何，今年都算自己的。李齐沆看了看自家的三亩地，自己根本没种过地，而且自己身子小力气单，虽然心里打算要好好种地，可是能不能干下来，心里确实没底，自然也就不管旁的事儿了。
自己不会种地只能让老舅妈教，李齐沆心里想着不仅仅要会种地，还要种好，就问老舅妈咋就能多打粮食？老舅妈心里也是难受，以前老头子在、儿子在、媳妇在，庄户人种上几亩地还算个事儿吗？如今人死了、跑了，自己祖孙二人只能指望这个城里来的半大孩子了。走到哪儿算哪儿吧，反正这么大的灾年都挺过来了，不会再饿死了。
地种的好不好，第一要紧的就是多下粪。村里现下有话传，县里很快就要发粮种了，谷雨下种之前，要是地里多下粪，今年的收成才有指望。
李齐沆一听就知道了，自己真的是一点儿用都没有，读的书到了这会子都是废物，“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这个道理是以前就知道的，可是到了种地时候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干了。李齐沆自己想了想，村子里连条狗都没有哪来的粪？自己见天跑出去找野菜，看见大路上慢慢有了车马，要是拾粪，只有到大路上看看。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挎着筐子就上了大路，顺着大路向北走、一路捡拾马粪，碰见枯黄的野菜就顺手采下，这样也能搞点儿吃食。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就回家，不管多少就倒在院子角落里，喝上两碗老舅妈煮的野菜草根糊糊。老舅妈看见孩子辛苦，也就尽量多加几粒麦子。李齐沆吃完饭也不待喘气，接着挎着筐子上了大路再向南走去拾粪。
一天两趟，总算积了点儿粪。看看时候，老舅妈就指点李齐沆给地里上肥。看着三亩地李齐沆发了愁，自己捡的这些粪是无论如何也不够上的，老舅妈说反正你一个小人人也种不了三亩地那就上上一亩地吧。李齐沆一想也是，有多少算多少吧。
谁家也没有牲口也就不能使犁耙，李齐沆只有用铁锨一锨一锨地挖、一锄头一锄头地刨。白天刨土剜地累得李齐沆是要死要活的，不过李齐沆知道农时是千万千万误不得的，再苦再累也得干。晚上趁着月色就往地里运肥，不会挑担，只能一筐一筐往地里背，真的是累得不行不行的。
累死累活半个月，总算把一亩多点儿的地整好了，李齐沆跟老舅妈说歇一天，晚上喝了两碗草根麸子糊糊就开始睡，一直到晌午才起来又喝糊糊，这下子可是歇好了。小春雨围着李齐沆转悠，拿着小手指头刮着脸，“大懒虫、大懒虫。”老舅妈喊住，“你舅可不懒咧，是个好娃娃咧，你看他整的地有多好咧。”
很快县里下来了人，挨家挨户核查了人头，地就不看了，反正是人少地多，就按人头发粮种、发灾粮，至于谁想多要粮种多种地，那就再说。
这次发下来的全是高粱种子，灾粮也是高粱，一人二十斤，娃娃减半，三口人领了四十斤，肯定不够吃也没办法，说是以后再有，谁知道啊。粮种也是按人头发的，一人十斤，娃娃还是减半，三人二十斤，老舅妈说一亩地用不了这么多，十多斤就够了，还剩下点儿当口粮。
领到了粮种李齐沆就要下地去种，老舅妈赶紧拦住，“傻孩子，不到时候啊，等过几天谷雨了，等上一场雨才好下种的。”既然没到日子，李齐沆也不闲着，该拾粪去拾粪，该刨草根就去刨草根。
真是风调雨顺，谷雨当天就下了一场雨，等地里湿水渗一渗，李齐沆赶紧叫上老舅妈去教自己种地。
李齐沆在前面用锄头一窝一窝地刨，老舅妈在后面点种，然后用脚踢土把种子盖上，小春雨在旁边乱跑，三口人忙了两天总算把一亩多地都种上了。
看着种好的地，老舅妈舒了一口气，“沆娃，难为你了。这以后就是秋收还累人，别的就好办多了。你看你积的肥还算好，要是风调雨顺，收成不会差啊。”李齐沆听到这些心里也很高兴。
老舅妈还想种些菜，可是哪有菜种啊？以前家家有，这三年旱下来，啥都吃光了，菜种也没了，只好作罢。
过了阵子出苗了，老舅妈就指点李齐沆如何松土、除草，李齐沆学会了就不闲下，有功夫就去地里松土、除草，地里面的土是细细粒粒的，真的是连根杂草也没有。
今年真的是风调雨顺，该下雨就下雨、该晒就晒，整个大地很快都盖满了绿色。河水也欢快地流淌起来，大小池塘也积蓄起了一汪一汪的碧水，过去三年荒芜的景象一扫而空，似乎这片土地上从来都是这样生机勃勃。地里的高粱一天一天长高，下的肥还算足，看着就比别人家的庄稼高一截子，一家人心里高兴。
有空档的时候，李齐沆就去挖野菜、下河捞水葫芦，吃不了就让老舅妈晒干，到了秋冬又能当菜又能当粮，两个人不停脚地忙活了一夏天，真的是攒下了满满一大缸干菜。
秋天，这一亩多地真是个大丰收！竟然打了五百多斤高粱！李齐沆让老舅妈实实在在地蒸了一顿干饭，吃的是太过瘾了！打这一顿干饭之后，李齐沆就不让老舅妈蒸干饭了，虽然算下来高粱差不多足够吃了，可是李齐沆饿怕了，省着点儿吃吧。搞得小春雨有时候闹得要吃干饭，奶奶就说“要听你舅舅的、听你舅舅的。”气的小春雨直叫唤，“坏舅舅、坏舅舅。”李齐沆也就笑一笑不理她。
干了一年的农活，李齐沆就从一个“读书娃”变成了一个“庄稼娃”，不光会干活了，而且力气大了、个子也长高了一些。从一个差不多只知道读书的娃娃变成了一个顶门立户的小男子汉了。
有了上一年的经验，收秋完了快要冬天的时候，李齐沆就跑到大路上拾粪去了。粮食一丰收，大路上就出现了商旅，马车啥的也就多了起来，粪也多了，李齐沆拾的粪自然也多了。还是头午向北、下午向南，一天两趟，也就是两筐粪，一冬天下来积攒了一大堆粪。要多少粪，其实李齐沆心里也没数，只是想着要比去年多种点儿地，最好能种上两亩地，粪也要再厚一点儿才好，如此这样就是不停地去拾粪。
这一年，李齐沆种了一亩高粱、半亩玉米、半亩豆子，地肥人勤，再加上风调雨顺，又是一个丰收年！一亩高粱打了四百来斤、半亩玉米打了小二百斤、半亩豆子打了二百来斤。老舅妈在房前屋后还种了不少萝卜、茄子、豆角啥的，李齐沆拾的粪很多，这些东西长得也很好。另外老舅妈还喂了几只鸡，这一年的日子是有粮、有菜还有蛋，一家人的日子是热热乎乎的。李齐沆也像田野里的一棵树一样，慢慢长高了、长大了，小春雨也是长高、长胖了。
第三年的日子还是如此，李齐沆的地是越种越好，家里也攒了一点点儿粮食，日子是越来越好了，可是李齐沆的心里却是越来越空落落了。
这一日早起，李齐沆和往常一样背着粪篓就上了大路拾粪。和往常不一样的是李齐沆有些心思不定，看着大路上偶尔经过的马车，有的是拉人的轿车，有的是拉货的大车，都是行色匆匆奔向远方。李齐沆站在路边走了神，看着一辆辆远去的马车思绪远扬，“他们要去哪里呢？向北大概是要去平阳府，向南呢？向南是什么地方啊？那再向北呢？是不是太原府啊？那太原府再向北是什么地方啊？”
李齐沆回头望了望两棵参天大树，“是不是它们能看见更远的地方啊？远方到底还有什么呢？”，李齐沆低下头抡起粪叉把一颗小石子打到路边的草地里，又抬头望了望两棵大树，想起了妈妈在的日子，“要是妈妈在，现在能吃饱了，肯定还是让俺读书。”想到这儿，李齐沆下定了决心，抬腿向曲沃城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