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李齐沆的舅舅前一阵子死了，儿子饿得受不了早就跑了，说是从军吃粮去了。儿子一走媳妇也呆不住了，自己扔下娃娃也跑得不知去向了，如今就剩下奶奶和孙女二人守着破屋熬日子，看看哪天死了就算了。
三奶奶走了之后，李齐沆仔细打量屋子，这才发现炕里边一堆破被子里面还躲着一个小丫头，四五岁的模样，瘦的像小猫，缩在角落里大眼睛一眨一眨看着自己。舅妈告诉李齐沆这是春雨，让春雨叫李齐沆“舅舅”。
小丫头一听，把头一缩就钻进破被子里了，李齐沆眨眨眼感觉很好玩儿。
老太太不知道该说啥，问吧也就是那么回事儿，还惹得孩子伤心，于是问了问李齐沆叫啥，几岁了啥的就没话了。李齐沆坐在炕沿儿上突然想起来了，从怀里掏出剩下的半口袋麦粒递给舅妈，“舅妈，这里还有些麦子。”
老太太万分惊讶，这年头还能有麦子？！接过来打开一看，还真是！这有快两年了，哪里见过什么正经粮食啊！这孩子从哪里淘换来的？老太太忍不住一问，又惹得李齐沆哭了一气。
俩人絮絮叨叨说话，旁边的小丫头听说有麦子急了，从被窝里钻出来叫唤，“奶奶，俺饿、俺饿——”，老太太赶紧哄，“好了、好了，你舅舅拿来麦子了，娃娃不饿了。”说着倒出一小把麦粒，重新把口袋系好，又翻出两块破布把口袋裹了又裹，栓得严严实实的塞进墙角的被窝里。老太太去了厨房烧了点儿开水，熬了几碗炒熟的麸子，也把这一小把麦粒煮了进去。
等老太太端来两碗麦粒麸子糊糊，两个娃娃都急得不行，也不管热不热，吸溜吸溜喝了起来。
“太香了！”李齐沆多少日子没吃过热饭了，热乎乎的糊糊喝进肚里，浑身都是暖暖和和的，“太好喝了！”
小丫头也是喝的满脸是汗，蜡黄的小脸也变得通红起来了，喝完了也是拿小舌头把碗舔的是干干净净。
“舅舅好不好？给你带来粮食了。”
“好，舅舅真好。”小丫头多少日子也是没尝过粮食的味道了，高兴坏了。李齐沆看见小丫头穿的单薄就把自己穿的妈妈的棉袄脱下来给她套在身上，这下子小丫头身上也不冷了，在炕上走来走去，“奶奶，舅舅还走不走了？”
“唉！往哪儿走啊？都死在这里吧。”老太太心里哀叹，自打儿子、媳妇跑了、老头子死了，老太太都没了活头了，要不是看着这个小孙女，自己也早死了，如今忽然又来了一个半大孩子，还带来半口袋麦子，又把棉袄脱给春雨，这个娃娃不错啊，老太太心里热乎起来了，“舅舅以后不走了，就住在咱家了。”
“太好了！”小丫头高兴得满脸通红，眼睛热乎乎地看着李齐沆。
这就又算有个家了，三个人，祖孙三代，老的老、小的小，就是李齐沆还顶点儿事儿。
自打秋天到现在不到半年的功夫，经历了如此大难，也经历了这么多风霜，李齐沆长大了很多了，看到家里这样的情况，李齐沆也没啥可说的，开始当家吧。歇息了一天，李齐沆就把家里的事儿搞清楚了，表哥当兵吃粮去了，表嫂跑路了，舅舅也死了，家里只有半口袋炒熟的麸子，就再也没有了。
李齐沆算算日子，到春天地里长出东西来还要两个月，就凭这半口袋麸子和自己带来的几百粒麦子，三口人无论如何也熬不过去。所有的亲人都已经失去，李齐沆想起自己在野地里一个人孤孤单单度过的那些可拍的夜晚就心里发冷，李齐沆下定决心不再让亲人离去，特别是现下这个饿的像小猫一样的小丫头，自打自己来了，好像又活了过来，只要吃完饭有了点儿精神就缠着自己玩儿。
李齐沆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死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大，当时自己还小不知道弟弟去哪儿了，见天缠着妈妈要弟弟，等明白事儿了，越长大越心疼。这个小丫头也是这样，这才四岁，这么小就饿死，埋在黑乎乎的土里该有多可怜啊？不能让她死，得让她活下去。
还有舅妈，要是吃食儿不够了，舅妈肯定自己不吃了让给俺们俩，那就又死一个亲人，得想办法也不能让舅妈死。
李齐沆已经成了一个小小男子汉了，心里已经想着担当这个家了。
转过天一大早，李齐沆和舅妈说了一声，就拿着个小锄头挎着个筐就出门找吃食儿去了。说实话李齐沆不认得什么地里长的什么东西，不过心里就是一个念头，到地里去找。
野外满目萧瑟，枝干草枯，哪有什么可以吃的？李齐沆一边走一边寻思，“牲口能吃什么、人就应该能吃什么，记得家里养过的那只羊，草根也是吃过的。对！挖草根！”李齐沆随便找了一片长得高一点的荒草就蹲下身子用锄头刨开了。
肚里没食儿浑身没劲儿，早上只是喝了一碗凉水，干了没一会儿就浑身是虚汗，歇一歇再挖，总算有了小半筐，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回家吧。
李齐沆回到家里，小春雨已经喝完糊糊了，看见舅舅回来了就叫“小舅舅”，李齐沆就冲她笑笑，自己摇摇晃晃的也没有力气跟她多说话。舅妈赶紧端来一碗麸子糊糊，刚才一直在锅里捂着，还温乎着呢，李齐沆两口喝完，舔干净碗觉得身上有了点儿力气，就到院子里收拾收拾自己早上挖回来草根。
老舅妈也是知道草根能吃的，可是自己身子弱，挖不动土了，再说又带着孩子，这大冷天的，孩子身上棉衣又薄，再冻病了就没治了，再说家里还有点儿麸子，就没去挖。如今看见李齐沆挖回一些草根，心里高兴，也帮着拾掇，一边干一边告诉李齐沆哪些草根能吃、哪些不能吃。
这一番拾掇下来，李齐沆挖回来草根扔了一多半儿，李齐沆有点儿不好意思，老舅妈一个劲儿地安慰，“城里娃，很好了。”
把草根摔打干净了，李齐沆就细细地切成末儿，老舅妈炒熟了又让李齐沆拿舂子碾成粉儿。李齐沆看见舂出来一大碗草根高兴坏了，让老舅妈都煮出来，要好好吃顿饱饭，自己下午再去挖草根。
“傻孩子，草根苦啊——”，多少天了老舅妈从来没笑过，今天看见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帮着自己支撑这个家，老舅妈不禁笑了。
“苦？苦也吃！俺要吃顿饱饭。”李齐沆饿狠了。
“行行行，都煮了，听你的。”老舅妈乐呵呵地端着碗进了灶房，加了些麸子煮了小半锅糊糊，李齐沆端起就喝，“好苦啊。”李齐沆端着碗直皱眉头，小春雨喝了一口撇着嘴不喝，气的用大眼睛直瞪李齐沆。李齐沆笑了笑自己接着喝，整整喝了两大碗，真的很舒坦啊！小春雨不喝，奶奶只好一点一点哄着喂着，总是能填饱肚子啊，苦也比饿死强啊。
歇息一气李齐沆提着锄头挎着筐又出门了，小春雨叫唤着，“小舅舅，你别挖了，苦死了。”李齐沆回头笑笑，走！
有了头午的经验，肚子里也有了东西，李齐沆干劲儿十足，日头偏西不多，李齐沆挎着满满一筐草根就回来了，喝了一碗水就在院子里拾掇开了。老舅妈一看，这个孩子真的很有心啊，晌午告诉的下午就都记住了。
忙到天黑，又搞出两大碗草根末末，李齐沆还是让老舅妈做一顿饱饭，吃饱了就是好啊。小春雨气得不行，闹得要吃麦子，奶奶连哄带吓，还是李齐沆看着小春雨可怜，央求老舅妈给了十粒麦子。老舅妈在锅底烤了烤，喷香扑鼻，馋的李齐沆直流口水，那边小春雨高高兴兴一粒一粒吃的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