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三章 五

作者:匝瑜    更新时间:2015-05-08 22:18:24

每天任氏还是就把麦麸炒熟,熬一点儿稀汤汤,每次给二老端过去都不喝。李齐沆急得不行,一个劲儿问妈妈为啥爷爷奶奶不喝粥了,任氏心里明白也没法说。

每天看着天黑了、冷了、更难熬了,任氏就切下一小片萝卜给李齐沆吃。李齐沆每次都推给妈妈,让妈妈吃,妈妈不吃自己就也不吃。娘俩推来推去几次,李齐沆就把这一小片萝卜塞到妈妈嘴里。任氏把这一小片萝卜在嘴里含一会儿,然后再吐给沆娃,告诉他妈妈已经吃到滋味了,然后就拧着李齐沆吃下去。

等了两天,李老爷子死了。李齐沆整整一天想起来就哭,坐在炕上一个劲儿劝奶奶喝稀汤汤,“奶奶、奶奶,你要是再不喝也要死了,那可咋办啊?”,老太太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的孙子,还是不喝稀汤汤。

初冬的早晨冷得要死,寒风从破漏的窗户上呼呼往屋里刮。自打爷爷死了,李齐沆就守在奶奶身边,任氏也就和沆娃偎在一起。

太阳慢慢升起,有气无力的几缕阳光从窗洞里透了进来,奶奶慢慢睁开眼睛,出了一口气,想了想,自己的日子到了,就转过头去看沆娃。

李齐沆偎着破被子还在睡,任氏已经醒了,瞪着眼睛看着窗户上的阳光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听见婆婆这边有动静,转过眼来一看婆婆正在看沆娃。任氏看到婆婆的眼神不对,赶紧爬起身凑了过来。

老太太看见任氏看自己,就费力地动了动嘴唇,意思是笑了一笑,任氏看见心说不好。

老太太对任氏没有啥不放心的,反倒是认定媳妇是自己李家的恩人。要不是媳妇操劳,自己和老伴早就死了,两个孩子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呢。本来想着顺顺当当看着孩子长大就知足了,没想到这场大灾,唉——

老太太盯着任氏的眼睛看着,任氏心里发慌赶紧问,“娘,你是渴了吗?”

老太太眼珠子不动,平常任氏要是这样问老太太就眨眨眼,任氏就明白了给婆婆喂点儿水。今天老太太眼珠子不动,任氏心里奇怪就赶紧再问,“娘,你是想……”,任氏也不知道婆婆想要干啥。

老太太看着媳妇,慢慢把眼珠转向侧面,斜着眼往旁边看。任氏奇怪,炕上啥也没有啊?娘要看啥呀?老太太看见媳妇不明白,又看任氏,又把眼睛往自己头边看。任氏奇怪,“枕头么?看枕头干什么呀?”,任氏也想不清楚,伸手去摸婆婆枕的枕头。

任氏一模,“咦?这个枕头咋不是荞麦皮的?家里的枕头都是自己缝的,过上两年就要拆洗,把荞麦皮洗净晾晒,这个枕头怎么硬棒棒的?”,再一摸,一粒一粒的!

老太太看见媳妇摸见了枕头,心里松了下来。自己和老头子偷偷藏起来的这一枕头麦子总算留给沆娃和媳妇了,他们能活下去了吧?“媳妇,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多亏你了,要不然李家早就完了。今后还要拖累你,把沆娃带大吧。”老太太心里念叨完,心一松、气一出,魂儿就散了。 

李齐沆醒来看见奶奶也死了,就趴在奶奶身上哭。哭了一阵子就问妈妈,“妈妈,是不是咱们都得饿死啊?”

任氏现在一点眼泪都没有了,公公婆婆都死了,二老就是饿死也不吃藏起来的麦子。他们死了就是为了让俺和沆娃活下去,任氏抱着枕头呆坐着下定决心,“一定要活下去,就是俺死了也要让沆娃活下去。李先生早死了,他把孩子们托付给俺,可是俺没看好滂娃,现在说成啥也要让沆娃活下去。”

任氏听见李齐沆问自己“是不是咱们都得饿死啊?”,任氏转过头冲着李齐沆说,“沆娃,不会的,咱们不会饿死。你看,爷爷奶奶给咱们留下了麦子。”说着把枕头让李齐沆看。

李齐沆一听爬过来捏了捏枕头,这一捏吓了一跳,两手伸了过来抓住枕头使劲儿捏了几下,“妈妈!这真的是麦子啊!”任氏点点头,“是啊。”

“那爷爷奶奶咋不吃呢?”,李齐沆又掉泪了。任氏把李齐沆揽了过来搂在怀里,“爷爷奶奶宁死不吃就是为了让你能活下去啊。”李齐沆搂着妈妈放声大哭,“爷爷奶奶——”

娘们俩哭了一阵子慢慢平静了些,任氏说,“沆娃,咱们得活下去。这个家是不能要了,咱们得去逃荒啊。”

李齐沆擦擦眼泪回头看看炕上躺着的奶奶,“妈妈,那咱们还会来吗?”

“当然要回来啊。咱们去逃荒,熬过这一冬天,到了春天,地里就长出吃的了,到那个时候咱们就回来。妈妈还织布,你还去上学。”任氏下了死心,无论如何要把沆娃供出来。

李齐沆一听就把眼泪擦了擦,“那好,明年俺还回来读书。长大了多攒粮食,那妈妈就再也不怕挨饿了。”任氏听了心里暖暖的,摸摸孩子的头,又掉下了几颗眼泪。

定下了逃荒的主意,娘们俩就开始准备准备。任氏让李齐沆穿上棉衣,再把厚实的棉衣打上包袱也带上。自己和李齐沆找了一些杂物、乱草把织布机和纺车啥的都盖上。李齐沆和妈妈要了一些碎布把自己的笔墨纸砚、书啥的厚厚地包了好多层,塞进炕洞藏好,准备着将来回家再接着读书。

任氏把枕头里的麦子倒出来,也不敢煮也不敢炒,怕香味引来外人。拿一块石头把一粒一粒的麦子都砸扁,然后密密地缝了两个口袋,一人一半,自己揣一个,让李齐沆也揣上一个。

任氏烧了点儿开水,把砸麦粒掉下来的末末泡了泡,和李齐沆一人吃一点儿,肚里有食儿好走路。收拾停当了,任氏和李齐沆一人拿着一根棍子,背上包袱,出了院门在院门上挂上一条白布,李齐沆又哼哼唧唧哭了一气,出发吧。

此时曲沃县里好多人家都开始逃荒了。县令何出光是毫无办法,县衙里留着点儿的粮食还要维持这一帮人命,说啥也不能再散了。虽然知道平阳府里也没有粮,还是公事公办,灾情定时上报,平阳府也是定时传达朝廷赈灾和周边各县的灾情。

平阳府的传文越来越难看,卖妻、卖女、卖儿,吃草根、吃树皮、吃牛皮、吃石粉、吃泥、吃纸、吃丝絮,渐渐也有了各县人吃人的事儿,吃死人肉,吃死人骨……曲沃县其实也有了,何出光知道了是吓得胆战心惊,不敢上报,如今一看周边各县都如此,那也就如实呈报吧。

这一日平阳府传文说是朝廷派人带了银子来山西赈灾,何出光看的直发愁,现在曲沃县不缺的就是银子,可是这些银山连一口袋麦子也买不来啊,朝廷再送银子来有什么用?过了半个月,平阳府又来传文,说是京里下来的赈灾官员罗嘉福随行的儿子在路上让人绑了吃了。何出光看到这儿就绝望了,这一冬天下来,不知道曲沃县还能剩下几个人。如果开春能有雨,地里长点儿野菜啥的还能续点儿命,朝廷再发下粮种,那这个灾荒就能熬过去了。要是明年开春还是没有雨,那就全完了,自己这个县令也得去逃荒要饭去了。

至于县里的百姓逃荒,那自然只能由他去吧,总比死在城里强。于是曲沃县四门大开,谁爱来就来、谁爱走就走吧,反正县里是没有半粒粮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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