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
时光荏苒，风吹黄了大地又吹绿了山川。
这两年任氏只是纺线、织布，辛苦操劳，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是平平稳稳的，二老身体不好不坏，小李齐沆已经七岁了。任氏一门心思就是放在了孩子身上，小李齐沆到了这个年纪，自然想着让孩子上学，和二老一商量，自然没啥可说的，二老只是说又要多难为你了。
还是上李先生当年的学堂，只不过早已换了老师。如今的老师姓孙，年纪四十来岁，当年也是认识李先生的，如今看到故人的孩子来上学，心里感慨一番自然收下。
学费是一年三吊钱，这个钱任氏倒是早就准备好了。不过二老也拿出了一吊钱，这都是平日里任氏给的零花钱攒下的。任氏不要，说是二老的体己钱怎么能要呢？而且自己已经准备下了。二老心里难受，什么自己的体己钱，要是没有媳妇，自己的这几根老骨头还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这些年媳妇顾了一家人的吃喝不说，还攒下了几文钱能让孩子上学，想一想都让人羞得慌，快收下吧。任氏看到二老难受的样子也只好收下。至于课本，孙先生就找了几本旧书送给小李齐沆。笔墨纸砚，咱这个学堂虽然小但也是不缺这个的，况且一开始也使不了多少，孙先生也就找些旧物，先让孩子用着再说吧。
第一天上学，任氏拿了一块自己织好的、染成靛蓝的包袱皮儿把书仔细包好塞到小李齐沆的手里，送出门时再三叮嘱要听先生的话、要好好读书、不要调皮、要不先生是要打板子的。一步一叮咛送出院门，小李齐沆抱着书包蹦蹦跳跳跑向学堂。
任氏站在门口看着阳光里孩子跳动的身影儿，两行泪悄悄落下，“孩子长大了，能念书了。”想想自己这些年的辛劳，心里一阵心酸，“沆娃上学了，要是滂娃还在，过两年也能上学了，那该有多好。”任氏觉得自己心神恍惚了，赶紧收摄心神，聊起衣角擦擦眼泪，转身进门。
一上午任氏都是心神不定的，一边织布一边看日头，好容易看看时光差不多了，赶紧和面、炒臊子，多放点儿油、多放点儿肉，“娃娃上学累啦——”
都准备好了任氏就又开始织布，一边踩着织布机一边直愣着耳朵听着。不大功夫就听得院门一响，“妈妈，爷爷、奶奶，俺回来了——”
任氏一听乐得满脸笑纹儿，扔下梭子站起来就跑到院子里。院子里晒太阳的二老正笑嘻嘻地和小李齐沆说话呢，小李齐沆一见妈妈就赶紧说，“妈，俺放学了，俺渴啦。”
任氏慌得赶紧进了厨房，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一边递给孩子一边把书包接过来。小李齐沆抱着葫芦瓢“咕咚、咕咚”一气儿喝完，抹抹嘴又冲着妈妈说，“妈，俺也饿啦。”
任氏一边笑着答应一边心里埋怨自己，“孩子上了半天的学能不饿吗？还不赶紧下面去。”任氏慌得进了厨房，一边压面一边支着耳朵听院子里的说话。
院子里小李齐沆兴高采烈，跟爷爷奶奶说着学堂里的事儿，说先生夸自己聪明，一起上学的那三个孩子，头午只背会了八句《孝经》，自己背的快，先生就多教了四句，总共十二句。又听得小李齐沆咿咿呀呀把十二句《孝经》背了一遍，任氏虽然听不懂也是听得眉开眼笑。
到了下午，小李齐沆又蹦蹦跳跳上学去了，晚上回来了又是眉开眼笑学说一遍学堂里的事儿，先生又夸奖自己聪明了，又比别人多学了四句，总共是二十四句了。
晚上等孩子睡下，任氏坐在炕上打开小李齐沆的书包，拿出《孝经》来，从开始一句一句地数，数到二十四句，任氏就笑么子儿地从头再数。
日复一日，小李齐沆就这样天天上学读书，放学回家就帮着妈妈纺线。打小就是帮着妈妈拿这拿那的，如今长大一点了，更是要多帮帮家里。一开始也就是帮着妈妈缠一缠纺锤，再后来小手手摇起纺车开始纺线了。说实话小李齐沆干的这点儿活算不了什么，可是任氏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儿子一天天长大了，当娘的能不高兴吗？
小李齐沆学思聪明，又知道刻苦，学业自然是好的。小李齐沆好学，先生当然愿意教，二月开学，腊月闭馆，转眼就是一年，《孝经》、《三字经》等蒙学经书早已读完，年终学堂里会考，小李齐沆竟然得了第一，远远超过了入学两三年的大孩子了。过年的时候，趁着拜年的功夫，孙先生跟县里的学道说有个孩子很不错，能不能上社学？学道详细问了问情况，李家的事情也是听说过的，唏嘘一番自然同意。孙先生宁愿意自己少收三吊钱也想让孩子上进，社学不收束脩，这无论如何对李家是个大好事儿。果然，任氏听说了高兴得心里直念叨“孩子争气。”更加督促小李齐沆读书。
十年寒窗无甚可说的，只是一味苦读而已。又是匆匆两年，小李齐沆已然十岁，长成半大小子了，个子高挑细瘦。三年读书养化，进退举止落落大方，隐隐有寒门书生的风度。
屈指算来，任氏来到李家已经九年，李先生离世也都七年了。这七年来，全靠任氏一个妇道人家打拼支撑，不光奉养公婆二老，还供养李齐沆读书，这每餐每饭、一缕一布都是任氏在织布机上一梭一梭织出来的。时光如刀，任氏从三十岁的壮年人已经变成了满面风霜的妇人了。
李齐沆慢慢长大，心智自然开窍，进了社学眼界开广，此时已然明白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妈妈并不是自己亲生妈妈，可是思想自己一家多年来老老小小全靠妈妈一人支撑。莫要说亲生妈妈如何，这亲生妈妈弃家改嫁的事情也是并不罕见啊。看看自己的妈妈，说待自己视同己出也都不够，莫说冬天盖被添衣、夏夜打扇驱蚊，哪一样不是把自己看作是自己的亲生孩子？有时候李齐沆模模糊糊回想起雨地里和妈妈一起在李家大院门口的泥水里下跪、打滚，滂弟还是没留住，李齐沆也悄悄流泪。
李齐沆心里明白就更加懂事儿，一放学就帮着妈妈纺线。现在李齐沆一手捻线一手摇纺车，纺的线是又匀又快。任氏每每让他不要干活，好好读书才是。李齐沆就拿一本书放在一边，看上几句就一边纺线一边背诵起来。
任氏看见儿子如此懂事儿心里感动，看着李齐沆一边纺线一边背书的样子心里充满了温暖。日子就这样在李齐沆的背书声和妈妈一下一下的织布机声中慢慢流淌，任氏想着，再有十年，儿子就成材了，妈妈就好活了。
社学每季一考，由县里学道亲自主持，考察曲沃县八个社学的学生成绩，如有学生成绩太差就退学，同时也是督促教师尽心尽力，要是本职社学整体成绩太差，那就替换老师了。
每次季考，任氏都整夜不睡，担心误了时辰。熬夜织布，一会会儿就看看天色，一会会儿就看看天色，晚了自然误事，早了又担心李齐沆睡得不够，总是算准了时光，做好饭这才把李齐沆叫起来。洗漱、吃饭、走了之后，这又给二老准备早饭。都安顿好了，任氏接着纺线、织布，一白天的功夫也耽误不起。
李齐沆的成绩是越考越好，县里的学道也是看到了，心里想着县里几个不错的孩子再过几年就可以考一考廪生了，再磨上两年就可以去平阳府试一试科举了。
